萧砺皱了眉,微微倾了身子,指着不远处的路口,“你们几人别到处乱走了,就在这附近等着,我过去看看,倘或无事很快就回来……如果真的起火,你们赶紧到那条胡同,千万别慌张,贴着墙根一直往北走,往北走,记住了?”
    杨萱听明白了,仰起脸,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萧砺见状,嘴角扯一下,似是想笑,却没笑,大步离开。
    杨萱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长长舒了口气,回头又看向那条胡同。
    想必灯塔附近的人山人海,这边相对冷清一点。
    起码跑过去不会太费事。
    而冬天刮北风,若是起火,火势会向南蔓延。
    贴着墙根则是怕被人撞倒。
    在拥挤的地方,只要倒下,立刻会有无数双脚踩过来,很可能就会再也站不起来。
    没想到,萧砺面相凶狠可怕,倒是挺仔细。
    正思量着,忽听树下军士问道:“小姑娘,你认识萧砺?”
    杨萱下意识地摇摇头。
    军士嬉笑道:“不认识你颠颠地过来找他,不怕他揍你一顿?萧砺可凶,打人最疼了。”
    杨萱想一想,开口道:“我爹说如果走丢了或者遇到为难的事儿,就找路旁穿罩甲的人帮忙。他说你们是保护我们的。”
    军士默了默,忽然扬扬手,“走吧,玩去吧,就在附近,别乱跑。”
    杨萱又往灯塔处瞧了瞧,龙凤花灯仍是晃得厉害,想必萧砺还不曾挤过去。
    她不敢乱走,在旁边摊位上要了两碗馄饨,跟秦笙一道坐在条凳上吃。
    秦笙认真地看一眼树下的军士,压低声音道:“阿萱,你弄错了。这两人跟街旁的人不是一路的,那些是京卫,穿罩甲,这两个是锦衣卫,穿曳撒。”
    杨萱故作不明白,“不都是护卫吗?”
    秦笙解释道:“平常管着京都治安的是五城兵马司,今儿可能因为人手不够就调了京卫来。锦衣卫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觉得他们两人可能是跟着哪个贵人出门办案的。”
    杨萱仍是一脸懵懂。
    秦笙笑着夹起一只馄饨,“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事,等你像我这么大年纪就知道了。”
    此时,萧砺刚刚走到灯塔底下。
    灯塔从搭建那天起,为了避免被人撞倒,也是担心被人偷走上面的花灯,总有几名士兵在灯塔下守卫着。
    不等萧砺靠近,士兵便喝止道:“站住,什么人?”
    萧砺亮出腰牌,前后晃了晃。
    腰牌正面刻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后面写着“镇抚司校尉”字样。
    士兵见是普通的木牌,鄙夷一笑,“咱们是府军前卫,特奉命在此守卫,跟你们锦衣卫不相干,识相的赶紧离开,如果灯塔有个闪失,咱们担不起这干系。”
    萧砺沉声道:“我正是因此而来,这灯塔不对劲儿,老远看着摇晃得厉害。”
    士兵笑道:“昨天刚搭好时,北风比这可厉害得多,啥事都没有。不该你管的事儿,不用你跟着操心,走吧走吧,都在京都里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翻脸不好看。”
    萧砺无语,正要离开,忽听北风呼啸中夹杂着“喀嚓喀嚓”的断裂声,他忙定住身形,目光从灯塔底部开始,一寸寸搜寻着。
    士兵见他不动,顿生恼意,推搡道:“兄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我们头儿看见你在这儿杵着,少不得连累我们哥儿几个吃挂落。”
    萧砺已知灯塔有异,岂肯就此离开,脚下用力,牢牢地定在原处。
    有几位好事的行人立刻围拢上前看热闹。
    士兵越发恼怒,挥舞着刀枪将几人驱散开,又推搡萧砺。
    正僵持着,范直摇摇晃晃地过来,尖着嗓子道:“怎么回事儿,吵吵啥?”
    士兵见是内侍,神情恭敬地说:“咱们奉命在此当差,这位爷不知道脑子进了水还是被驴踢了,冲过来就说灯塔要倒。这上头都是龙凤花灯,哪能容得如此放肆。咱们正要将他赶了出去。”
    “唔,”范直看向萧砺,“有这事儿?”
    萧砺正要回答,只听“喀嚓”声愈大,有根毛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而灯塔已经开始倾斜。
    士兵也发现异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萧砺很快反应过来,急步上前奋力托住竹架,厉声道:“快找人修缮。”
    士兵还算机警,一人匆忙又唤了几名京卫过来帮忙,而另一人已经飞跑着去寻匠人。
    周遭看热闹的反应过来,俱都傻了眼,其中一人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不好了,灯塔要倒了,快点跑啊。”
    刚喊两声,他身后突然蹿出一人,手里拿一只竹刻臂搁,用力击打在那人后脑处。
    呼叫之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有京卫迅速地将他拖到灯塔下面。
    这时先前的士兵已扛着几根毛竹过来,后面踉踉跄跄跟着两位工匠。
    范直见工匠已经开始修缮,四下逡巡一番,慢悠悠地踱到先前手持臂搁之人跟前,笑呵呵地道:“公子好胆识,不知如何称呼,年纪几何?”
    夏怀宁拱手为揖,“小子姓夏,名怀宁,今年十二。”
    “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有勇有谋果敢机智,令许多长者汗颜。”
    夏怀宁连忙道:“不敢当公公夸奖。适才那位锦衣卫大人才真正英勇,只手独托灯架。小子是见灯塔很快就能绣好,如果乱喊乱叫,怕引起众人恐慌,仓促之下才动了粗。只不知那人伤势如何,待会儿我还得去赔个不是。”
    范直“嗤”一声,“管他去,不死是他的造化,要是死了你也不用担心,我给你兜着,就是闹到圣上跟前,也自有我去说话。”
    夏怀宁喏喏应是,俯身取过两只生肖木刻,恭敬地说:“多谢公公代为周全,一个小玩意儿,公公留着玩,还请不要嫌弃。”
    范直接在手里,仔细端量番,笑道:“有点意思,有没有虎和鸡?”
    “有,有,”夏怀宁连声应着,急忙寻出一头虎一只鸡,用木盒盛着,双手捧给范直。
    范直只取走木刻,“盒子简陋了些,我用不上。”又从怀里掏出小小一只银元宝,“拿着。”
    夏怀宁惶恐地推拒,“这是小子孝敬公公的,不敢要公公打赏。”
    范直“呵呵”一笑,“小本生意不容易,收着吧。夏怀宁是吧,我记着你了。”将两只木刻袖在袖袋里,转身离开。
    夏怀宁看着范直的背影,慢慢翘起了唇角。
    果然,机会还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范直一过来,他就看到了。只是因为范直一直在给那些人评理,他插不上嘴。
    好在,虽然灯塔没有倒塌,他没有机会搏个救命之恩,但是也给范直留下了非常深刻,而且非常好的印象。
    不管怎样,今天晚上出来这一趟算是值了。
    夏怀宁掂一下手里五两的银元宝,满足地长舒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灯塔下边。
    灯塔另外支起几支架子,已经非常稳固了。
    范直不知何时也已离开。
    那名年老的工匠正朝着萧砺作揖打千,年轻工匠则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老工匠感激地道:“多谢大爷仗义,实在是小人昨天吃坏了肚子,跑去蹲了两趟茅厕,谁知道这个臭小子年轻不懂得轻重,随便挑了两根就架上去了。幸好发现得及时,否则有多少命也不够我们爷俩赔的。”
    那几个士兵也颇为尴尬地说:“对不住哥哥,先前是我们轻狂妄为出言不逊,改日请哥哥吃酒赔罪。”
    萧砺笑道:“好说,过几天咱们一起喝两杯。都是兄弟,不用赔罪不赔罪的。我那边还当着差,先走一步。”说着拍拍士兵肩膀,扬长而去。
    经过夏怀宁身边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夏怀宁突然生起好奇之心。
    这世萧砺没有巴结上范直,不知道还能不能当上锦衣卫的指挥使?
    第23章
    杨萱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心神不定地看着灯塔, 直到灯塔完全稳固下来不像先前摆动得那么厉害,才松口气,掂起勺子喝了两口汤,笑着问道:“阿笙,你是想再逛逛还是就回去, 也不知其他人在哪里?”
    “左不过就是这条街上, 肯定丢不了。”秦笙也喝口汤,赞一声, “汤很鲜美,肯定不是鸡汤, 也不知道用什么熬出来的……刚才那人不是说要等他回来?”
    杨萱很是矛盾。
    既想等萧砺回来, 趁机巴结上这位未来的权臣, 以期将来杨家出事,他多少能够拉扯一把。
    可本能地又有些怕他, 还有内心深处藏着的一丝丝轻视。
    前世武定伯因为范直的一句茶盅精美被抄家后, 阖府上下尽都入狱。数日后, 丰顺帝朱批,男丁午门斩首女眷流放千里。
    便在差役押送女眷上路之时, 萧砺挥剑斩杀了武定伯的儿媳妇。
    据说, 那位儿媳妇身怀六甲, 已经显了怀。
    张家媳妇叹息着告诉杨萱,“……十有八~九是怕肚子里怀得男胎, 可做人怎么能不留一点余地?一尸两命啊, 这人以后肯定不得好死, 早晚下油锅。”
    可惜得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杨萱连只鸡不敢杀却早早死了,临死之前,萧砺仍是风风光光地活着。
    至于最后是不是不得好死,杨萱根本无从知道。
    只是,萧砺做过太多恶事,手上沾了太多血腥,即便杨萱再世为人,看到尚未发迹的萧砺,脑子里仍会时不时想起市井流传的他的恶行。
    尤其他面相冷,眼眸锐利,看人时恨不能看到人心里去,透着一股狠劲儿。
    就跟前世田庄里,那个姓薛的猎户家中的狼狗似的。
    那条狗是野狼跟家狗配出来的种,性子残暴凶猛,一双眼眸发着幽幽绿光,极为瘆人。
    薛猎户很宝贝他的狗,每次打猎都带着,每每打到猎物就将内脏掏出来让狗吃个够。
    有年冬天,薛猎户不小心从山上摔死了,狼狗困在家中好几天没出门,狂性大发,将薛猎户四岁的小孙子啃了。
    薛猎户的婆娘几乎疯了。
    田庄的男人拿着锄头铁锹围堵那只狗,凄厉的狗叫声响了半下午,听得人心里发慌。
    萧砺就像那条狼狗,骨子里天生带着野性。
    适才是情势所逼,灯塔若是燃了关着上百人的性命,杨萱窥得先机,便不会坐视不管。
    病急乱投医,她找别人怕不靠谱,而萧砺将来是要做高位的,必然有两把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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