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祖没有下令弓箭手放箭。
    不得不承认,这员老将始终保持着清醒。他看出来了,既然凤翔军已经进入已方弓箭手的打击范围,那么反过来讲,对方的弓箭手也已经进入射程。凤翔没有主动发动远程打击,明显是在告诉他,凤翔在保持最基本克制,不愿主动开战,但若是江夏军敢先动手,凤翔军也绝对不会客气!
    江夏军训练有素,但对面的凤翔远征军,却有先登死士和飞翼营两大特殊兵种,都以射程长、杀伤力强大著称。真要打起来,说江夏军讨不了好都是轻的,很可能被杀得一败涂地。
    黄祖心急如焚,不断痛骂前往襄阳报信的使者,和荆州府那班官吏,正是因为荆州府迟迟未给出指令,才让他处于现在的尴尬境地。打又不敢打,退也不敢退,偏偏对面那位齐国相又不是个省油的灯,完全无视自己的好言相劝,反步步进逼,让自己十分被动。
    三十步!
    军号声响起,那是准备接战的信号,凤翔军闻号立即做出反应。
    山字营前排刀盾手,身体微侧,左手大盾移往身体前方护住正面,右手高抬,将刀尖平放在盾牌顶部,与地面平行。与此同时,以接战姿态前进的山字营行进速度放缓,不再大步而行,而是待左脚移动后,右脚再前移与左脚并拢,再踏出左脚,如是往复。一步一顿,一步一喝,步步为营。
    速度虽然慢了一些,但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飞翼骑兵解下骑枪,时刻准备突击!
    感受到严重威胁,江夏军随之作出本能反应,刀盾手与长枪手密集靠拢,弓箭手弦已拉开四分之一,紧张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这个时候,如果有哪位弓箭手不小心脱弦,必将如火星落入滚油之中,引发灾难性后果。
    黄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冒了一身冷汗,忙令弓手收箭!
    到现在他已完全了然,如果凤翔想与江夏军开战,根本不会采用这种方式,只需将飞翼营和弩兵放在前面,利用射程优势施以远程打击,江夏军如果不想沦为靶子,便只能主动后退。凤翔军现在的作法虽然看似蛮横,其实正是希望迫江夏军知难而退,如此,凤翔军方可继续向零陵进发,也能避免两个诸侯势力全面开战。
    黄祖不停盘算:阿牛不想打,但如果已方仍坚持阻路,会不会打起来?
    结论是:凤翔将不得不出手!
    阿牛先前让鞠义在两军阵前表态,事实上已经封死了自己的退路。
    黄祖心急如焚。
    是战是退,取决于他一念之间,无论哪个决定,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凤翔军没有给他更多时间。
    二十步!
    两军将士甚至已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面貌和表情,大军逼近的紧迫感和窒息感,让一些新兵感觉喘不过气来。危机和战争在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整个人就象站在悬崖边上,面对未知的命运,现在这种情形最是煎熬,如果直接开战反还好些,至少不用承受过多的心理压力。
    不能战,也不能让开道路,前方凤翔军正步步逼近,难道没别的办法?
    黄祖脑中忽然闪起一道亮光。
    “退!全军后退!”
    “保持阵型!缓缓而退!”
    这就是黄祖情急下想到的权宜之计,不是办法的办法。
    江夏军如蒙大赦,赶紧依言照办。
    战场上随之出现一幕奇景:两支明显处于敌对状态的部队,一支呈冲击队形步步进逼,另一支则以防御阵型缓缓后退,相距不过二十步,连对手额头的汗珠都能清晰看见,虽剑拔弩张,却无人率先出手,如有默契般,仍保留着最后一份对峙。
    安陆城郊的一片小树林里,蒯良带着数名随从藏身其中,远远眺望着两军的行动。蒯良其实早就来了,因为某些原因,他一直没有出现,而是选择了冷眼旁观。
    “大人始终不相信,凤翔军为攻打麒麟城会不惜与荆州军一战,坚持还要试探一番。故意不及时给予江夏太守指令,以便试探郑阿牛的决心。”
    “没得到州府指令的黄祖,无论做何反应都是他个人行为。若受不了凤翔压迫,让开道路,刺史大人可治他失职之罪,大人威严无损;若两军真打起来,事后大人也可将责任推给阿牛和黄祖,齐国也未必会和荆州府全面开战。最理想的状况,则是郑阿牛在黄祖的阻击下知难而退,如此则有机会保住麒麟城……就大局而言,如此行事似乎没问题,但黄祖的处境却甚是尴尬,进退两难,宛如被架在火上烤,难受可想而知。”
    “唔,恐怕大人此举也有考验黄祖的意思,毕竟江夏乃荆州重镇,若刺史不得力,实非荆州之福。”
    凤翔军的决心已经不用再试探,摆明了不惜与荆州府开战,也要攻打麒麟城。而黄祖现在既不敢放凤翔军过去,也不敢轻启战端,不得已选择了撤退性对峙,令人啼笑皆非。
    “难道他打算就这样对峙到凤翔军离开江陵?这与让路有何区别?抑或出境之前与对方打上一场。”
    到了这个时候,蒯良终于无法再坐视不理。
    “走吧,该我们代表州府上场了。”
    数骑如飞而至,在两军侧翼往来奔驰,蒯良的几名随从大声呐喊:“刺史大人有令:齐国相奉旨调查麒麟城勾结倭人一案,沿途各部不得留难!”
    蒯良的出现,让黄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束救命稻草。
    “快,让开道路!”
    江夏军巴不得听到这样的命令,忙不迭的向两侧退开。
    凤翔军自然也有听到荆州使的喊话,见江夏军让开了道路,凤翔军随之做出调整。山字营和先登死士迅速向中央靠拢,几分钟后,便从战斗阵形换为行军阵形;本在步兵两翼的飞翼营,直接策马前出会合,继续履行先锋部队的责任。
    荆州府终于肯让路,某城主也非不识好歹的人,面子上的功夫总得做一下,着鞠义对荆州府表示了一番感谢。
    待鞠义远去,黄祖才得空询问蒯良为何现在才到,言下颇有些幽怨。
    “兹事体大,州府诸公合计良久才做出决定,所以来晚了些。”
    事已至此,埋怨无益,黄祖无奈道:“凤翔军借天子诏书为凭,大军强行借道,对我荆州府声望不利,想想真有些不甘。”
    蒯良脸色阴沉下来,冷然道:“借道给他们又如何?大人肯让道,岂会没有后手,只要你稍做手脚,凤翔军未必到得了零陵。”
    黄祖愕然:“计将何出?”
    “荆州多江河,从江夏到零陵郡,便得经过多条大河,还包括江水(长江),欲渡之,必须借舟楫之力。太守大人只需暗中差人将沿途舟船征用,这一万凤翔军便无法过河,即使他们想办法找到船只渡过一条河,前面还有更多河流等着他们,如此,我荆州之河便如牢笼,将凤翔军困于其中,待凤翔军军粮耗尽……此乃以退为进之策。”
    黄祖大喜:“妙!凤翔军并未带太多辎重,断然支持不了多久。”
    蒯良笑道:“对方粮尽必向我荆州买粮,推脱不给便是,顶多赠予少量回程军粮,够他们走出荆州便可。若郑阿牛不甘心就此退却,便只有就地劫掠一途,哼,真到了那一步,阿牛将声名扫地,而我荆州府征发大军围剿便师出有名……一战之后,凤翔军休想再借天子诏书牵制我荆州府。”
    “我这就派人去办!”黄祖兴冲冲离去。
    江夏侦骑四出,频频在凤翔军周围出现。
    阿牛对此毫不在意,易地而处,如果一支敌对势力的大部队在齐国晃悠,凤翔也肯定会做同样的事情,将对方行踪置于监视之下。
    凤翔军的行踪报告,一条条汇集到江夏太守府。
    “报!已到涢水,部队驻扎,随即派出骑兵沿涢水上下游寻找渡船。”
    “报!骑兵搜索了上下十里,无所获。”
    “报!骑兵搜索范围继续扩大,仅在芦苇中找到一条小船。”
    ……
    “报!凤翔军不再找船,全军沿涢水南下,往云梦方向而去!”
    黄祖拊掌大笑:“哈哈,郑阿牛自恃军队骁勇,强行发动征讨麒麟城,这下他应该知道,并非军队骁勇善战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等他回青州齐国后,想必再不敢目中无人,轻启战端!”
    蒯良眼中也有笑意,却仍保持着冷静:“他们并未放弃呢。沿涢水南下,难道想避过涢水,经云梦、孝感西南而行,直接渡过大江吗……既然我们能将涢水的船只征用一空,自然也可在大江如法炮制,齐国相怎会犯这种错误?他们的想法,还真是令人费解啊。”
    黄祖冷哼道:“就算他们走到大江北岸,军粮也所剩无几,而且他们绝对找不到足够的船。”
    侦骑不断来报,凤翔军的行军意图逐渐明朗。
    果然如蒯良所料,直奔长江北岸而去。前锋飞翼营到达后并未找船,而是直接在江边找地方安营,等待大部队。
    蒯良茫然:“到江边却不找船,这算什么?”
    一份急报,揭开了谜底。
    “一支水师突然从扬州逆江而上,已迫近黄石!看旗号,是凤翔水师!”
    蒯良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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