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离梧挑了挑眉,淡淡道:“南夷欺我经年,父王年轻康健时,几次欲动兵讨伐南夷,却顾忌重重,未能出兵,你可知方才若手下短了分寸,那么两国交恶,车裂了你也不足以泄恨!”
    若换了旁人,听到此言,当诚惶诚恐抵死谢罪。
    可是姜秀润却镇定自若。前世虽然之前的几年,她身在浣衣局,不了解大齐时政,可被秦诏强迫着收为外室后,倒是没少听他炫耀自己身上的伤疤,顺便听闻了他代皇太子与南夷王结盟遇险的种种事迹。
    是以她胸有成竹道:“若是换了别的使节,给在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卖弄,可是这个皮利巴……若是他不能回转南夷,只怕新即位的南夷王会感激涕零殿下您吧。”
    凤离梧眉头轻挑,直觉的那高举交握的手腕莹白一片,着实晃人,当下单手握住他的手腕,一下子将公子小姜拉到近前,冷声问:“又在胡言乱语,看是觉得孤舍不得杀你?”
    姜秀润被他突然的拉扯唬了一跳,赶紧僵着身子道:“在下不敢诳语,这皮利巴虽然是南夷将军之子,但影传他实则是南夷王同父异母的兄弟。南夷风俗不同中原,就算私生的儿子,也可以继承王位……那新王若是不避忌着这位异姓的兄弟,何苦来派个这般性情狂妄之人出使大齐?”
    说到这,她赶紧将自己摘清楚,接着道:“方才皮利巴被钉在靶子上,身为他的仆从,原本应该面露担心之色,赶紧上前阻拦着我。可我观那几人,除一个贴身仆役担忧不已外,其余之人表情轻松,甚至面露窃喜……着实诡异……”
    凤离梧听了这话,慢慢松开紧握着她的手腕,想了想道:“你是说,南夷王是想借刀杀人?那么你怎么能敢笃定,南夷与齐朝不会因你而起战事?”
    听闻他这么问,姜秀润赶紧道:“万岁几次攻打南夷未果,依着在下猜测,并非惧怕南夷兵力强盛,实在是那蛮荒之地,各族杂居,地方政事混乱,加之沼泽毒瘴遍布,就算耗费兵力攻打下来也难以治理。既然如此,倒不如与新王结下交情,顺便结盟,解了南边的忧患,才可放手图其他大业……”
    方才姜秀润在射馆炫技时,凤离梧一直没有露出什么惊异的神色。可是此时这少年的话,竟然说出他心中之言,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姜秀润倒是不意外自己猜中了凤离梧的心事。这些都是前世里,秦诏从南夷递交国书归来后,说出的南夷王室隐情,还有皇太子屡次劝住万岁不要攻打南夷的缘由。
    那时姜秀润虽然不甚懂政事,却觉得凤离梧这番策略很对,可惜那时大齐万岁爷刚愎自用,趁着自己儿子在冬狩狩猎受伤甚重时,直言这行刺之人乃是南夷使者,更是以此为由兴兵讨伐南夷。
    只是后来这战争旷日持久,损耗齐朝无数,更是让梁国借机会壮大国力,可以与大齐分庭抗礼。
    待得太子伤愈能出来收拾残局时,虽然及时与南夷和谈,却失去了不少有利的条件。
    现在姜秀润不过提前二年说出了太子的心里话罢了。
    服侍这位太子,就要隔三差五显示下自己的腹内有干货。这番南夷需和不能战之言,正说到了皇太子的心坎里。
    于是射馆自作主张的狂妄就此翻过,回到太子府上后,凤离梧还亲自吩咐管事要为公子小姜加上几个菜,弥补下未食早餐的亏欠。
    且吃饭时,太子也决口不提要车裂了公子小姜之言,只神色闲适地要她介绍各色菜品的妙处。可是礼贤下士地亲自将肥美的鱼肚夹入了姜秀润的碗中。
    姜秀润自然表现得诚惶诚恐食下鱼肚,只心道这样食不知味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
    待得太子在猎场遇袭后,每日只能汤药稀粥的伺候,再不用她这般同席作陪。
    这么一想,真是恨不得立刻冬狩,换回病秧子的太子,好其乐融融。
    食完饭后,姜秀润长舒一口气回到屋子,在床榻上舒展身子,懒洋洋地便想睡,却瞥见浅儿不声不响地来回往内室运热水。
    她窝在被窝里问:“浅儿,你这是忙些什么?”
    浅儿两手拎提大桶道:“打温水给公子沐浴。”
    姜秀润猛一抬头道:“未曾吩咐,何故自作主张?”
    笑话!如今身在太子府,她哪能随意沐浴?而且她若沐浴,浅儿必定要近身服侍,岂不是要看出自己的破绽?
    那浅儿显然也随了她的主人,自作主张得很!只打完了水,才跪在姜秀润的床榻前道:“请公子不必避忌奴婢。前些日子,公子夜里睡觉蹬被子,奴婢为公子加被子时,已经看到了里怀的缠布……有些脏了,再不换洗,就洗不出本色了。”
    姜秀润闻听此言,唬了一跳,直觉紧捂胸口,心道:自己睡得太死,浅儿何时来到榻前都不知!
    那浅儿却郑重跪地道:“请公子放心,若是奴婢敢在他人面前妄言,必定遭天打五雷轰!”
    作者有话要说:  上吐下泻,持续怀疑人生~~~~~到现在没有吃饭啊,呜呜
    第20章 第 20 章
    秘密初被识破的惶惶,很快被氤氲的水汽蒸腾殆尽。
    自从来到洛安城后,姜秀润记不起有多久没这么舒服地泡在木桶里了,现在每个毛孔舒展的曼妙滋味,将让人恨不得每天都泡上一次。
    浅儿很是能干,用备用的褥单子扯开,做了新的裹布,还帮姜秀润将头发散开,用皂角仔细地将长发洗净。
    当姜秀润从木桶里出来时,洗净的肌肤白里透着粉红,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线条优美的雪背后。她自己也是觉得自己眼拙,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她怎么一早没认出来呢。
    不过她并没有开口问姜秀润为何如此隐瞒。身为女子在这乱世有多么不易,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公子的亲爹也忍心,竟然将这么娇弱的女儿送到异国为质……
    而姜秀润看着忙忙碌碌为她洗衣收拾的白浅,心内也是一番感触——别人不知,而她却知,这个看似貌丑的女子将来能成就一番大业。
    虽然自己的出现,打破了白浅原来既定的轨迹,可待时机成熟,她自是要将白浅引荐给凤离梧,不叫这名震诸国的女将军埋没在宅院之中。
    因为洗了澡,活血通络,这一夜也睡得分外香甜。以至于第二天晨起时,已经错过了早饭。
    皇太子按着时辰已经出门上朝。她这个太子少傅倒是得了空闲,便决定回去看看兄长。
    姜之这些日子不曾出门交际,只在府中安心读书备考,他的性情喜静,本就不好声色犬马,只这么用心读书,便觉得很满足。
    姜秀润问过哥哥一切安好后,心里也老大放心了。兄长专心读书,将来也算又一技之长,他们兄妹迟早是无国无父的弃子,一切都得靠自己,兄长若是在修习学业时,领悟到这一点,也不至于最后钻了牛角尖。
    眼看着过了午时,她也该回转太子府了。
    虽然是冬日,但午后的阳光还算明媚。姜秀润也没有坐太子府专配给她的马车。只带着浅儿走在洛安城的闹市里。
    前世虽然长住在这座城池里,但是姜秀润好像从来不曾这般惬意地走在京城的街市里。一则,是秦诏盯得紧,从不让她这般自由随意地走在街上。二则,那时她满心的算计,自认为背负这波国的命运和兄长的前途,哪里有这等子闲心?
    如今走在街上,她倒是可以真如一个恣意少年般,走走停停,买上些看顺眼的小吃和笔墨玩意儿。
    另外最重要的是,她还买了不少的上好伤药。眼看冬狩在即,在别人眼里惬意的冬狩,对她来说,简直是刀光剑影,随身多带些伤药,才能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殊不知,她这么倘佯在街上,却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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