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马好奇地探过头,看清楚里面是啥玩意儿后, 也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坏了!
    布袋子里装着十一块进口高级男表,大名鼎鼎的牌子,瑞士产,阳光百货里卖至少五六百块一个!而且除了手表票还要外汇券才行,实际价格那就不是能轻易算清楚的了,带出去绝对有不少人羡慕得直流哈喇子!
    “这这……这太贵重了……这不行……”蔡鹏程喃喃着。
    “拿着,你们好好儿地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们。”程冬至说。
    大家最后把表分了,一个个都不住地看自己手腕,脸上带着做梦般的表情。
    表的价格和分量,有的人清楚,有的人不清楚,可他们全都知道这是顶好的贵重东西。
    大家都是苦孩子,虽然吃了好些时的饱饭,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带这样的玩意儿。
    程冬至趁热打铁,叫大家稍微围过来一些,她有话要讲。
    “你们跟了我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是个啥样的人,你们大概也清楚了。跟着我可能会吃苦,但绝对不会吃亏,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是!那肯定的!”大家声音都很响亮整齐,还好程冬至之前让他们把卡车停在县城外面空荡的地方,不然就这响亮的喊声一定会把不明所以的人给吓一跳。
    “那行,以后大家记着这一条就够了。咱们走,去千水坝!”
    去千水坝之前,程冬至照例和之前在省城一样,找了个落脚的城市,让其他人先休息,自己则单独开卡车离开,空车去,满载而归,来来往往三次便补满了口粮,水和货。对于这种做法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只认为是她有特殊的渠道和要单独联络的特殊人物,由于某些关系不方便叫他们看着而已。
    大概是之前的旅途折腾得太久,一行人来到千水坝的时候,早已没了一开始的满腔激动和热血,只有好不容易到达的释然和些许意外。
    他们到了坝口,一个标志性的边界县城,据说往里头去就是正宗的坝上了。
    可这个边界实在是太模糊了,丝毫没有他们预想中坝上的丰饶气息影响,这让他们心里开始有点隐隐的不安。
    以他们的想法,坝上如此富得流油,那么坝口的人也该是吃得肚儿圆,精神饱满,走起路来大甩大摇的才是;可为什么他们眼里看到的,是和别处没有任何区别的无精打采的人呢?
    程冬至倒是没那么惊讶,本来她就对千水坝过分神话的传说有些保留态度,再加上彭叔和她说起的那件事,她能猜到这边估计也是受了点影响。她现在唯一想要确定的,是这个影响到底有多大,妨不妨碍收粮这件事。
    “大姐,怎么说?”宋二马踌躇着问。
    “你们几个先在这里等等,二马和鹏程随我走一趟。”
    “去哪儿?”
    “去坝上,假装找亲戚,多问问几家打听打听情况。”
    蔡鹏程和宋二马心领神会,立即去准备东西了。
    三人收拾好后,在坝口租了一辆骡车,随口报了个地图上翻到的地名,骡车便这样载着他们晃悠悠地去了。
    眼下正是深秋,土路两旁的田地里早已收割过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梗子,在阳光下闪着黯淡的反光。
    赶车的车夫倒是个正宗坝上人,也健谈,三人没开口他就先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和其他到处的人一样,无法是抱怨收成不好之类的话。
    蔡鹏程接上了话头:“大哥,你们这儿可是坝上!要是连你们都收成不好,其他地儿还咋活啊?”
    “坝上!”车夫哼哼了两声,笑了一声:“对,可不是坝上吗!咱们这里吃的都是白面窝窝,掺点儿杂的都不行!”说完他就大笑了一阵子,这使得他说的话不太像是认真的,倒像是自嘲。
    骡车到了他们所说的地方后,收过钱就走了,留三人站在原地四下看。
    这里是村口,偶尔有来往的当地人,他们朝当地人看,当地人也朝他们看,双方都带着点好奇和意外。
    蔡鹏程觉得不能这么干站着,便朝一位经过的大婶子问路,问她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郭爱国的中年人,那是他远房表舅。现在叫爱国的人很多,这个村子又叫郭家村,说不定能碰到个。
    那大婶子似乎不太爱和生人说话,匆匆指了一下村子里的其中一个房子,然后就逃跑似的走了。
    三人走了过去,在门口站了半天,里头出来人了,是一个老大爷。
    “你们找谁?”老大爷问。
    “大爷,我找我远房表舅,郭爱国!我家里人让我给他带些东西来。”
    “远房表舅?”
    老大爷并不认识蔡鹏程,可他打扮得干干净净,穿得好,脸色好,更重要是眉眼儿正,实在不太像是坏人。现在这个时候,像他这个年纪乱跑的年轻人很多,见多了就不是很奇怪了。再说了,家里一穷二白的,坏人能打什么主意呢?
    “进来坐,我儿子去参加隔壁大队的动员大会了,还没回,等回来再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三人忙感谢了,蔡鹏程主动敬了老大爷两根好烟,老大爷怎么都推不过,只好笑呵呵地把一根夹在耳朵上,一根点燃抽了起来。有了这两根好烟开头,接下来的谈话就很容易了。
    谈着谈着,蔡鹏程和宋二马的脸就渐渐地沉了下来,笑容也开始有些勉强了。
    话说到一半,隔壁的人来借不知道什么东西,老大爷忙跑后头找东西去了。这个时候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突兀地响起,堂屋侧边儿的一扇房门打开了。
    程冬至下意识朝打开的门看去,这一看,她就挪不开目光了。
    一个头发乱糟糟脸色黑黄的妇女面容呆滞,机械地哄着怀着的婴儿,愣愣地朝他们仨看。
    她毫无顾忌地露出半个胸,那哺育孩子的地方像一个干瘪的面袋子,毫无精神地垂在肋骨上。婴儿的头很大,或许头不大,是身子太小衬托的,他和母亲一样瘦的可怕。婴儿努力地吮吸着,可毫无所获,只能哭一阵子再吮一阵子。
    老大爷在后头老半天没出来,他们也不好继续留着,便和那妇女告辞了一声走了,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临走前,程冬至给妇女塞了一个布包,没等她反应回来就大踏步地出去了。
    那布包里的是两塑料袋子奶粉,吃不了特别长的时间,但多少能增加一点那孩子活下去的希望。
    程冬至知道自己做这件事不过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太多事情,可她还是下意识做了,做总比不做强那么一点。
    三人沮丧地回到了坝口,其他人看到他们的脸色后,便知道事情不好,大家都互相看了一阵子,谁都没敢开腔。
    “回去!”程冬至说。
    虽然失望,可所有人也松了一口气,惆惆怅怅的。
    车队换了一条路回了省城,走走停停的,终究还是把车里的货给卖了,换回了许多钱和全国粮票。程冬至扣掉“成本”后将剩下的利润拿了一半,其他的给兄弟们分了,大家原本因为千水坝而幻灭的心情顿时恢复了不少,神采也飞扬了些。
    是啊,就算千水坝不行了那又咋样,他们照样还是能赚到钱,吃到粮,这就足够了!人不能太贪心,忘记以前的苦日子了吗?
    “大姐,叶兄弟那边咋办?”宋二马是知道叶淮海的嘱咐的,程冬至没瞒着他。
    “没事儿,我从别处调点儿粮让他解解急先。这几天你和大家在省城好好潇洒,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花费全都我包了,过几天和我一块儿去上江那边送粮。”
    “好!大姐你真够意思!!遇到你我真是走大运了!”
    程冬至笑了一下,没说啥。
    人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长居省城的时候,就老渴望着外头的世界,很想去闯荡经历一番;可实实在在地享受过旅途之后,回到省城又觉得是这样地熟悉,温暖。
    别说熟悉的家乡菜了,就连街道上的污水,空气中的尘土味儿,都带着别样的亲切,是外地比不了的。
    然而,蔡鹏程他们还没有感受够省城的味儿,程冬至那边就调来了两大车粮,招呼着他们往上江那边去了……
    第152章
    叶淮海接到程冬至的电话, 得知她弄来了粮后十分高兴。可当他亲眼看到两大车粮后,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钢厂食堂的师傅们乐疯了, 手舞足蹈地把一袋袋高粱面与玉米面往车下搬。尽管叶淮海还没开口,他们已经畅想到了晚上的贴饼子,窝窝头,包子馅饼……不掺糠粉子,管饱那种!
    程冬至知道叶淮海在这边跟着大家一起吃食堂, 平常很难开小灶, 特地给他带了一大箱子的罐头, 耐放,油水也足,可以大大地解解他的馋:“你看,这些是土豆焖牛肉,这些是红烧肉,这些是……”
    “你进来一下。”叶淮海不等程冬至说完, 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拖进了办公室里, 重重地关上了门。
    “你干啥?”程冬至一脸懵。
    “你和我老实交代,这些粮都是哪儿来的?”
    程冬至看了看叶淮海的脸色, 知道不能说是千水坝来的了,他肯定多多少少也得到了些消息,不然不会是这个反应。
    “大哥不让我说。”
    “你大哥的话,比我还重要?”
    “不是,我是怕说了……我也进去了……”
    叶淮海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时候知道怕了?当初跟他们混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可能会进去呢?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 我还能卖你不成吗?”
    程冬至顿了顿,肚子里早就转了一百几十道弯:“我们去了一趟千水坝,那边也没余粮了,跑断腿了都买不到多少。然后大哥说不能让叶兄弟失望,就带着我们去了林西省那边一个地方,挺偏的,我也不知道叫啥,找了他的一个朋友,弄到了这么些旧粮就送过来了。”
    叶淮海心情复杂:“照你这么说,他还是为了我才冒风险,我该领他这个人情了?”
    “也不算人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呀,谁也不欠谁的,他也是为了赚你的钱和粮票嘛。”
    “你啊,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想事就是容易一根筋!他是冲着钢厂这边来的。”
    “啥意思?”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看他也算是个知道好歹的人,这次就承他这个情,以后我会想办法还情的。”
    程冬至点点头,指了指外头:“先不说这个了,咱们赶紧把那个箱子弄进来,里面可都是肉罐头,可值钱了呢!”
    “你咋就惦记着吃的!”叶淮海无奈。
    “咋能不惦记啊,现在吃的多珍贵,一口粮就是一股命啊。”
    叶淮海想想,这话的确说得对,他无可反驳。
    晚上吃饭的时候,照例是蔡鹏程他们去食堂吃,程冬至和叶淮海在办公室里吃,办公室里这一桌比外头的要丰盛一些。
    “你打算跟着他们这样混多久?”叶淮海问。
    “不知道,混一天算一天。”
    “你还能有多少天可以混?差不多再过个一两年,你就十八了,知道啥意思吗?”
    程冬至停止了嘬汤,把脸从盆里抬了起来:“你想说啥?”
    “那时候你就能结婚了,在那之前再不赶紧找个体面工作,以后你对象家里不同意咋办?”
    “你咋比我妈还细碎呢,她都不着急,你着急啥。”
    “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有句老话叫日久生情,我怕你和这群混混待一块儿久了,实在没法子只能嫁给以后嫁给其中一个混混,然后生个小混混,这叫什么事儿!”叶淮海义正言辞。
    程冬至被他的说法逗笑了:“那不挺好吗,一家子混混!哈哈哈!”
    “这有啥好笑的?我搁这儿和你说正事呢!我觉得,你又聪明又能干,咋地也不能嫁混混,得嫁个堂堂正正体面的人。你想过找啥样儿的对象没?”
    “没想过,这事儿都看缘分,现在定啥标准都是虚的,到时候遇到了就是那个人了,啥标准都不管用。”
    “那你这意思,现在还没遇着喜欢的人?”
    “还没啊,我才多大啊,咋好意思想这些。”程冬至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
    她这个笑落在叶淮海眼里,让他楞了一愣,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好半天,他才笑了一下:“你这是没开窍啊!”
    程冬至问他:“那淮海哥你呢?”
    “我什么?”
    “你开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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