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莹莹见她的神情,走近两步:“你有什么主意?”
    齐婉月深深看着对方,似是在打探她的诚意,过了很久,才道:“姐姐当真要和我齐心除掉那人?”
    郑莹莹神色庄重,一字一字定定道:“你要我发誓么?”
    齐婉月摇头,微笑:“大可不必,誓言有假,目的和利益相投,才是我信你的理由。来,姐姐看看这个。”
    她检查了一遍门窗,确定关紧了,在柜子里翻了会儿,慎重地取出一个包袱,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堆细碎的布条,而在五颜六色的碎布中……竟是一个形容诡异的人偶。
    郑莹莹骇然变色,用手捂住嘴,才忍住了惊呼:“你、你疯了?!”
    齐婉月冷冷道:“你以为光凭我们的三言两语,和一些挑拨离间,就能令太后对江晚晴寒心?”
    郑莹莹瞪大眼睛:“真的是她……”
    齐婉月微微冷笑,声音低而冰凉:“我虽是皇上的表妹,但从小到大,压根就没见过几次太后,能有什么情分?江晚晴和皇上青梅竹马,早在我进宫前,他们的事情,我听过记过一百遍了!就连我这名字……”
    她的笑容转为讽刺,紧紧捏住小小的人偶:“江雪晴说的对,的确不是像罗宛那样,后来改的,但是皇上登基后,你可知我父母有多高兴?就因为我名字里有个婉字,和那人的‘晚’同音,也许皇上会喜欢。”
    她越说越轻,可字里行间流淌而出的恨意和悲伤,无处可藏。
    “为此,进宫前,我学着江晚晴的装束打扮,学她说话的语气、用词。我便是我,却偏得去学另一个人,父母兄妹高看我一眼,也是因为另一个人,你可知我心头的这口气,沉积了有多久?”
    郑莹莹手心里冒出黏湿的冷汗:“可是巫蛊之祸……你准备怎么办?无来由的,江晚晴为何咒诅太后?”
    齐婉月笑了,轻扫一眼:“这不很简单吗?姐姐不明白?”
    郑莹莹不作声。
    齐婉月把人偶收了起来,镇定地放回柜子里,一边道:“皇上和江晚晴两情相悦,太后从中阻挠,认江晚晴为义女,使他们两人名不正言不顺,有违人伦道德。江晚晴埋怨在心,故而咒诅太后早逝,好和皇上在一起,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郑莹莹紧拧着眉:“可我们怎么把……把这东西放进西殿?这可不容易,贸然前去,江晚晴必然怀疑。”
    齐婉月回过身,冲着她一笑,柔声道:“我们不能,有个人可以。”
    郑莹莹沉思片刻,立刻反应过来。
    “孟珍儿。”
    *
    慈宁宫,西殿。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
    江晚晴命小厨房备下酒菜,一边等待,一边教福娃写字。
    一缕残阳透过窗格,悄悄在纸上洒下斑驳光影。
    福娃忽然道:“娘,你写错了。”
    江晚晴醒过神,低头一看,方才在写的是《道德经》,写着写着,却又变成了一串一串的数字。
    福娃仰起头,看了看她:“娘,你又在想家啦?”
    江晚晴笑了笑,收起纸,揉成团扔掉:“福娃——”
    福娃晃着小脑袋,道:“我知道,娘说过的话,一句都不能说出去,你放心,我什么都不说。”
    江晚晴摸摸他的头,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嗯,好孩子。”顿了顿,又问:“小容子最近常陪你玩吗?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福娃呆了呆,回答:“没说什么呀,他想和我作朋友呢,经常教我画画。”
    江晚晴理了理他的小领子,将他脖子上戴的红绳和金长生果,藏在衣服下面,声音放轻:“这个挂坠——”
    福娃立刻道:“不能离身,睡觉沐浴都不能,也不能让别人拿去,我都记在心里。”
    江晚晴叹了口气,低低‘嗯’了声。
    再晚一些,福娃回去后,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江晚晴看着那艳光四射、风采照人的姑娘,微微一笑:“郡主来的正好,和我一道用晚膳吗?”
    晋阳郡主瞄她一眼,语气不善:“本郡主早吃过了,你都这么晚吃饭的?”
    江晚晴淡淡道:“今天晚一点。”
    晋阳郡主哼一声:“我不问你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在这里——”她打了个寒颤,极不愿想起这事,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帕子:“你瞧这个。”
    江晚晴拿到手里,只见白色的帕子上,绣了两三个圆圈,疑惑道:“看……什么?”
    晋阳郡主有些不耐烦:“看我绣的牡丹花!”
    江晚晴沉默一会,开口:“这几个圆圈,是花瓣?”
    晋阳郡主道:“是我不小心扎破了手,流的血,你眼睛怎么回事?”她抢了过来,捏在手里:“听说皇上有一条你送的帕子,用了十多年,旧了。”
    江晚晴点头:“是。”
    晋阳郡主抬眸看着她:“旧了就要换。你……你教我。”
    江晚晴怔了怔,声音平和:“好,你明天来找我。”
    晋阳郡主一喜,转身离开:“说定了。”
    宝儿在旁边听见了,神色不悦:“姑娘何必答应她?求人帮忙也没个求人的态度,郡主这脾气,换作奴婢,才懒得理她。”
    江晚晴只笑了笑,语气越发平淡:“郡主说的也没错,旧了是该换了。”
    原作中,晋阳郡主是当过皇后的,如今看来,这些贵女里,甚至包括她自己,对凌昭最情真的,也就晋阳一个了。
    对他所有的好,都是出自本心,而非有所图。
    心头漫开一丝微不可觉的自厌和烦躁,江晚晴定了定神,抛却这些不该有的思绪,起身走回去,从那小盒子里,取出一粒朱砂色的丸药,含进口中。
    回去就好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能回家……总会过去的。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凌昭踏碎一地月光和灯影而来,秋夜寒凉,肩上披着斗篷,随他走动而起落。
    江晚晴站在窗边,远远看见他的身影,这素来清寂的西殿,似乎都因他的到来,不再那么空旷。
    他一直是那么有存在感的人。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主气场?
    “姐姐。”
    江晚晴回头,见是江雪晴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脑袋,轻声揶揄:“姐夫来了。”
    说完,转身一溜烟的跑开。
    不久,凌昭走了进来,看见满桌子的菜肴和温着的酒,剑眉轻挑:“这么丰盛?”
    江晚晴在他身边坐下,执起酒壶,斟上一杯:“自你回来,好像……还没和你好好说过话。”
    凌昭笑笑:“最近都挺好的。”
    他握着翡翠玉杯,又笑着看她一眼:“你不胡闹,一直很好。”
    江晚晴接不上话,叹口气,心里道,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在他看来,她所有的尖酸刻薄和伤人,都只是‘胡闹’,都是可以轻易原谅和宽容的。
    殿内并无旁人在场,她替自己也斟了一杯酒,抬首饮尽。
    凌昭容色微变,按住那空了的酒杯,皱眉:“晚晚。”
    江晚晴侧眸看着他,声音安静而温和,眼底含笑:“我陪皇上喝两杯,不行?”
    凌昭失笑:“你这三两杯倒的酒量,你要和朕喝酒?”
    江晚晴便沉下脸,闷闷道:“我喝一杯,你喝两杯,不就成了?”
    凌昭笑了一声,摇头:“你喝一杯,我喝三杯,最后总是你先倒下……你醉了是要哭闹的,不记得了?”
    他的眼瞳是夜色一般的墨黑,眼底沉浮的光芒,却温暖如烛光灯影:“你二哥说过,你小时候唯一喝醉的一次,发起酒疯六亲不认,非说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认识,哭着吵着要回家,可你分明就在家里。”
    江晚晴低低咳嗽了声,瞪他:“我心中苦闷,就是喝醉了,又如何。”
    凌昭叹息,手掌从杯上移开,语气是‘你高兴就好’的纵容和无奈:“在朕面前,自然无妨。罢了,你想喝,朕陪你。”
    江晚晴道:“是我陪你。”
    凌昭笑了笑:“好。”
    窗外,月上柳梢头,寒星漫天。
    红烛半尽,烛泪盈盈,满室酒香四溢。
    江晚晴其实喝的并不多,可才到第三杯,已经有些晕眩,到了第四杯,思绪渐乱,只含糊的想……那药,该不会是假冒伪劣的吧?
    偏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一壶酒见底,他双眸微醺,目光却是如此明澈,在他眼底,依稀可见她的倒影,小小的,模糊不清。
    江晚晴执起酒杯,脸颊绯红,一双秋水明眸如今蕴了七分醉意,盈盈波光流转,瞧在凌昭眼中,那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皇上,我喝这一杯,你……你答应我一件事。”
    凌昭看着她,低声叹息:“你不喝,朕也答应你。”
    江晚晴听清楚了这句,欣喜不已,握住他的手:“好,好……那你……你说赐我死罪。”
    凌昭拧起眉,当真无奈:“你这是什么癖好?这么不吉利的话,说了作甚?”
    江晚晴笑的比哭难看:“你就当说着玩的,就当笑话,你不信佛也不信报应,百无禁忌,你就说一句不行吗?只要你说一句,你叫我干什么都成。”
    凌昭薄唇轻启:“朕——”
    江晚晴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只听他一字一字道:“朕赦你无罪。”
    于是又成一场空欢喜。
    江晚晴的内心是崩溃而绝望的:“不是,不是啊……你永远不会懂。”
    她仰起头,灌下一口酒,酒入愁肠,更添苦闷:“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都改了,你还是喜欢,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赐死我?你就随便说一句,让我高兴高兴,不行吗!”
    凌昭轻叹。
    ——发酒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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