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影一挥手, 冷冷道:“拖下去。”又连忙折回宋卿鸾身旁,关切道:“圣上可有受伤?”见宋卿鸾周身无恙,松了一口气,对周怀素只做不见, 低头拱手道:“微臣救驾来迟,还望圣上恕罪。”
    小全子听闻动静,也连忙跑上来道:“圣上……您没事吧?奴才原想为圣上准备些茶点,不过这么一会功夫,谁曾想……”看清由宋卿鸾虚虚搀扶、左肩伤口汩汩冒着鲜血的周怀素,不由大惊道:“周大人!这……”
    宋卿鸾此时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看周怀素,见他面色苍白,神情颇为痛苦,忙扶紧了他,问道:“怀素,你怎么样……”转头吩咐道:“还愣在这干什么,还不赶快去传太医!”
    小全子一脸懵懂,忙答应着去了。
    “圣上这是……在担心我?”周怀素摸索着,握住了宋卿鸾的手,虚弱笑道:“我没事,我伤口上的毒,青未大约能解……”
    宋卿鸾闻言一怔,捻了匕首上的一点血迹在指上磋磨:“是啊,这血是黑色的,原来匕首上……竟喂了毒。”深看周怀素一眼,忽然极其诡异地,发出一记冷笑,转头与霜影说道:“去把小全子拦下,教他……不必去找太医了。”目光一转,又蹙眉道:“虽说那太监是假冒的,他说的话未必是真,但他说太傅在府上遇刺……不管真假,我始终放心不下,你拦下小全子后,立刻去段王府一趟,看看太傅究竟是否安然无恙。”
    霜影闻言,立刻转身追了上去。
    宋卿鸾久站疲累,便扶着他,一齐坐在地上,将他的脑袋,枕在臂弯中。
    是时起了风,空气中霎时弥漫开丝丝红梅冷香,微微冲淡了两人周身的血腥气味。
    宋卿鸾动作轻柔地,替他拨开被风吹起、散乱遮在脸上的几缕发丝,露出他一张苍白清俊的面容来,叹口气道:“我原本,是想过放你一条生路的。”
    周怀素艰难笑道:“圣上这话……倒是从何说起,请恕……微臣愚昧。”
    宋卿鸾望着他道:“你这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手指缓缓描摹过他的眉眼:“其实我一早就对你动了杀机。李道元,吴广义死后,你虽与我仍有用处,但终究忧患大于裨益,所以自那时起,我便一直伺机想要除去你——你说我过河拆桥也好,忘恩负义也罢,我也都一一认了。”
    周怀素轻笑一声,牵动了伤口,引得出血更多,他却浑不在意,只看着宋卿鸾道:“我自问替圣上办事,也算尽心尽力,圣上何以,非杀我不可呢?”
    宋卿鸾道:“我知道你此时心中已有答案,既然如此,又何必明知故问呢?不过你眼下已死到临头了,那我也不妨把话说得更清楚些,好让你明明白白地上路——原因有二。一,你知道了我身份的秘密,虽然再三保证不会外泄,但你的为人,我信不过,而且被人用把柄胁迫的滋味,并不好受,若说从前,留你是为了对付李道元他们,可如今他们已死,我又何必再受这份罪?二,你三番四次讲太傅的坏话,挑拨我二人之间的关系,我想,你迫害他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我了解太傅,他性子单纯,心肠又软,论心计,论城府,他远不如你。而且不知道为甚么,我每次一见到你,就生出一种预感,隐隐觉得你会对太傅不利。所以我要杀了你,防着太傅为你所害。”
    周怀素低低笑道:“圣上为了王爷,当真是费尽了心思……那么,你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我,否则来日,必将后悔。”
    宋卿鸾的指尖,轻轻滑过他下颔完美的曲线,因笑道:“你急甚么?这匕首上喂了毒,你又为匕首所伤,我不救你,你难道还能活么?这么一来,你虽因我而死,但却不是我亲自动的手,我的心里倒还好受些。”又道:“我先前说,我本来打算放你一条生路,那可不是哄你玩的,我当初的确这样想过。毕竟你我也无甚么深仇大恨,既然我打算与太傅一道离宫,往后与你再无相见之期,那么,也就不必再担心甚么了。”
    周怀素喘息道:“这……这样说来,是我方才说的那一番……刺激到你了,你因此,对我又起了杀意,是不是?那么,我真可算是……自找死路了。”
    宋卿鸾冷哼一声道:“你说的,可一点都没错。你今天,真是自己来找死的。你先是搬出当年旧事对太傅好一通编排,勾起我杀你之心;后又不要命地替我挡这一刀,中了剧毒。我此前一直没想好,究竟该寻个什么样的由头将你处死,如今好了,天赐良机,我若不加以利用,岂非辜负天意?”望着他道:“其实你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这五年来,我对太傅,的确存有防备之心。你说三哥的死同太傅有关系,我也曾这样怀疑过。可这五年来,不管我对他怎样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他待我却始终如一。我也曾多番试探,可他为了我,竟真的甘愿以身犯险,你若说他对我的情分是假的,全都是在做戏,我不信能做的这么真。”
    周怀素闻言嗤笑道:“既是没死,那还说甚么——除非他真的为圣上死了,那才能令人信服呢。”
    宋卿鸾笑道:“我也正是这样想。可我总不能,真的教他以死明志吧?那样,他的心意我是明白了,可他这个人,我又上哪儿去找呢?总不见得人死了,还能够复生吧?我不妨,就信他这么一回。”
    正说话间,小全子跑过来道:“圣……圣上,霜护卫说您让我不必去找太医了,那是否把周大人送去庄大人那里?听说他府上药材倒齐全……”
    “此事不必让青未知晓。若他日后问起,只需回:有刺客混进宫来,周大人为朕挡了一刀,不料那匕首上喂有剧毒,太医赶到时,他已气绝多时了。”
    小全子“啊?”了一声,望了眼宋卿鸾怀中尚有气息的周怀素,惊不能语。忽然反应过来,一时脸色苍白,只觉寒意遍体,抖着身子立在一旁:“那……那周大人……他……圣上打算如何处置?”
    宋卿鸾低头看了周怀素一眼,缓缓松手将他平放在地上,起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你就在这守着,等他死透后,置办一口上好的棺木将他的尸身装了,运回苏州交还给周家吧。”
    小全子终究不忍,别过头闭目道:“……是。”
    周怀素此时失血过多,只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便就此晕厥过去。
    第44章 出事
    此时前面忽然蹿出一个人影, 宋卿鸾定睛一看,来人正是霜影,便连忙问道:“怎么样?太傅他没事吧?”
    霜影拧紧了眉, 踌躇道:“段太傅他……”
    宋卿鸾脸色一变:“他……他果真出事了?”
    “……是,段太傅今日在府上遇刺, 也是被人用一柄喂了毒的匕首刺伤, 算下时辰, 正好是圣上遇刺那会,想来是同一伙人, 兵分两路行事……”看了宋卿鸾一眼,咬牙道:“虽只是手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但那毒古怪的很,我去时府上已有不少太医, 却是……无一人能解。”
    宋卿鸾一个踉跄, 就要往后倒去, 霜影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安抚道:“圣上莫慌, 太医说了,那毒虽古怪难解,但所幸发作时长, 王爷一时三刻不会有性命之忧。”
    宋卿鸾怔怔道:“那一时三刻之后呢?”
    霜影叹气道:“圣上,事已至此,你……”宋卿鸾却忽然打断他道:“你方才说,行刺我和太傅的, 是同一拨人,而且手法也一样,都是用一柄喂毒的匕首行刺,那么,匕首上的毒,也很可能是同一种?”
    霜影想了一会道:“是这个道理。”
    宋卿鸾道:“可有法子确定?”
    霜影道:“我听王爷说,那毒遇血后会散发出一股花香,我仔细闻过,那种香味,倒是不难辨认……”说时吸了两下鼻子,点头道:“如今空气中弥漫的,正是这样一种香味,不会有错。”
    宋卿鸾恍然道:“原来,竟不是红梅的香气么……”忽然回过神来,跑回周怀素身边,蹲下身子,摇晃他的肩膀道:“怀素?”见他睫毛轻颤,登时松了口气,软倒在地,轻笑了一下道:“好,他没死,他没死就好……太傅有救了。”
    小全子连忙扶她起来:“圣上,地上凉……”不防宋卿鸾一个转身,抓住他胳膊,盯着他沉声道:“你听着,照我说的去做。现在立刻派人把周怀素送到庄青未府上,还是替我挡刀那番说辞,教庄青未替他解毒,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周怀素中毒,庄青未必然会竭力营救……你就在一旁盯着,若他果真能解,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教他立刻配出解药,你拿去王府给太傅服下……若他不能,朕不管,你教他尽管拿周怀素试药,直到配出解药为止,若他不肯,你就拿他家人性命胁迫,总之一定要拿到解药就是。”
    小全子点了点头,茫茫然地应道:“是,是。”
    宋卿鸾松了手,喃喃道:“青未擅长解毒,怀素也说了,他伤口上的毒,青未大约能解,他肯定了解青未……是了,青未一定能配出解药,救太傅性命。”
    霜影走过来劝道:“如今既有了法子,圣上也不必再为此事忧心,回宫歇一会罢。”
    宋卿鸾摇头道:“不行,我要出宫去看太傅。”看着霜影道:“我不放心,霜影,你脚程快,先去王府一趟,警告那帮太医,在配制解药这段时间内,务必看好太傅,若太傅有什么闪失……他们全都得陪葬。”
    庄府内。
    庄青未在见到周怀素的那一刹那,看他满身血渍,倒以为他已经死了,小全子他们,是运了具尸体送还回来,一时间整个人儿呆呆傻傻的,倒似魂灵出窍一般。直至小全子他们说了此行目的——请他设法医治周怀素后,他才魂灵归位,复又有了生机,便连忙手忙脚乱地将他搬到床上,小全子后来在他耳边说些甚么,他昏昏沉沉地,一个字也没听见,只抓了周怀素的手不住抖着身子,却在检查他伤口的时候,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神色莫测地看了周怀素一眼,蹙起眉头,转身与小全子道:“有劳公公了,怀素我自会救治,公公请回吧。”
    “他……他中了毒……”
    “我自会替他解。”
    小全子眼睛一亮:“这毒你会解?”
    庄青未“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小全子大喜过望:“那……那就劳烦庄大人了,请立刻配出解药,奴才好拿去王府给段太傅服下。”
    庄青未闻言挑眉道:“怎么段太傅也中毒了么?”
    “可不是,段太傅也遇刺了,教刺客在手上划了道口子,那匕首上喂的,正是同一种毒……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请大人快些配好解药罢。”
    庄青未顿了顿,转身拿了纸笔,三两下写就一张单子,转身交与小全子道:“按照这方子抓药,每日早晚两帖,连服三日,当可清毒。”见小全子犹豫不决,淡淡补道:“这毒我从前遇到过,方子不会有错,若段太傅服药后不见好,尽管叫圣上拿了我的人头去。”
    小全子这才欢天喜地地接过单子:“有劳大人了,段太傅痊愈后,圣上必有重赏。”庄青未却并不松手,淡淡道:“不必了……只是想耽搁公公片刻——先前我见怀素受伤,心神大乱,没留意公公说什么,此刻却要问上一句,怀素究竟缘何受伤中毒?公公方才说段太傅也遇刺了,‘也’?难道怀素也……”
    小全子于是将宋卿鸾说与他的那番说辞又同庄青未讲了一遍。
    庄青未听后点了点头,依旧淡淡道:“我知道了。”却拧了眉头,神情凝重,仿佛若有所思。
    庄青未替周怀素包扎好伤口,又按那方子煎了药伺候他服下,之后便一直坐在榻旁看他,如此守到半夜,周怀素这才醒转。
    隔着烛火,庄青未见他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烛火摇曳,映得他一张雪白面孔时明时暗,庄青未这样看他,便觉有几分晕眩:“你醒了。”
    周怀素咳嗽几声,看着庄青未,略一挑眉,了然笑道:“青未,我就知道,我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一定是你。”想起一事,又笑道:“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得了伤寒,一连几日都烧得厉害,等终于退了烧,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居然不是爹娘,而是你同你那双肿得桃子一般的眼睛。”看他一眼:“怎么今日我受伤中毒都快要死了,也不见你流一滴泪,果真是年岁渐长,情意转薄,不如儿时赤诚了么?”
    庄青未静默不语,起身服侍他喝下几口茶水,轻拍了他的背,又小心扶他躺下,这才开口说话,却是声音淡淡,听不出一丝起伏:“那是小时候不懂事,怕你连睡了几日再也醒不过来,这才像个傻子一样,哭了个天昏地暗……如今不会了,哭有什么用,你若病了伤了,旁人救不了你,那我就一定要想方设法救你,若是连我也救不过来……大不了,陪你一道去就是了。”
    周怀素蓦地一惊:“青未你……”叹气道:“我是怕你见我受伤担心紧张,这才提了儿时的趣事想同你顽笑……”看了他一眼:“可不是要引你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
    “趣事?”庄青未极短促地笑了一声:“呵,这样的事你或许觉得很有趣,可对我来说,却是噩梦一般,又哪里是什么‘趣事’?”
    “青未……”
    “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一直在说梦话。”庄青未蹙眉,缓缓闭上双眼,复又睁开,看着他道:“你一会叫‘圣上’,一会叫‘公主’,一会又叫‘卿鸾’,呵,不知情的听到你这些呓语,还以为你做了许多梦,梦见许多人呢。可我知道,你从头到尾,只梦见了一个人,只梦见了那个……差点让你送命的人。”
    “青未我……”周怀素顿了顿,勉强笑道:“可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我知道你能救我,我知道,你能解那毒。”
    第45章 幕后之人
    “是, 你知道,你都知道,有什么是你不能算计的呢?”看了他一眼, 续道:“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匕首上淬的毒十分复杂, 是由几种毒混合制成的, 但其实除了当中毒性最烈的一种, 其余的都稀疏平常,不但十分好解, 反而还会稀释关键毒种的毒性。若是在几日之前,我一定会纳闷为什么这制毒之人要这样画蛇添足……可如今我却是明白了,那人这样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隐藏关键毒种。因为那群太医见过此毒, 尽管当时毒性已近全退, 就是再见, 只凭昔日残毒所留印象,恐怕也难以分辨, 可难保当中没有个别记性好的仍能识别。那人向来心思缜密,定然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想出这招混淆视线, 以免……给我招致祸患。”重重换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几天前我刚解的蛇毒,会出现在那把差点要了你的命的匕首上!那种蛇毒极为罕见,我不信会这么凑巧。那群太医要面子,自然耻于下问, 除了你,我没来得及将解毒方法告诉第三人,笃定此毒我会解而太医不会,又担心太医识破此毒会牵连到我……怀素,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看着周怀素,皱眉道:“你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上演替宋卿鸾挡刀的苦肉计,让她对你心生感激,继而钟情于你?还是为了除掉段尧欢取而代之?不,是两者兼有,从而事半功倍,是不是?”苦笑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取得那致命蛇毒的,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找来那些‘刺客’的,我只知道,为了宋卿鸾,你已经变得不择手段,丧心病狂,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可你又知不知道,万一呢?万一圣上没把你送来我这儿呢?万一连我也无法分辨出那种蛇毒呢?万一那一刀正中要害呢?万一事情败露呢?万一你等不到……”
    “没有这些万一,青未,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
    “这么说,我方才说的那些,你都承认了?”
    周怀素略一点头,微微笑道:“对你,我有什么好隐瞒的?之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担心,你要是为这事生气,我就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你就不要生我气了。”
    “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生气,我是气你怎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气你全然不把自己和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周怀素摇头笑道:“你这话可又说错了,我什么时候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了?青未你是知道我的,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我从来不做。至于段尧欢,我没打算就这样杀了他,他就算要死,也最好由圣上亲自动手,这样才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若是他人擅自代劳,她即便有心除他,依她的性子,也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杀了那人,替段尧欢报仇。而你方才说的那些刺客,则更是与我无关了,是他们自己甘愿赴死,我不过稍稍加以利用而已。”
    庄青未蹙眉道:“甘愿赴死?难道这些刺客,另有来历?”
    周怀素道:“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你还记得那时崔小姐逼婚,我替你出的那个主意么?我要你邀崔小姐去庙里求姻缘,而我则事先派人在签文里做好手脚,其实那日我也去了,一呢,是不放心我派去的人,怕到时候出什么差错,漏出马脚,回头又见你愁眉苦脸。二呢,是听说那里的神明也很灵验,尤其是占卜姻缘,我虽不信这些,倒也可以去凑凑热闹,不料却抽了个下下签,我因不信这些,自然是不在意的,可心情总归受了影响,办完你的事后,便早早带人下山了,却在下山途中,于一条偏僻小道上,遇到了两人昏倒在路旁,那两人不知何故身受重伤,我顺手就将他二人救了。他二人醒来后对我十分感激,相问之下我才得知,原来他二人竟是吴广义的义子。吴广义出事时他们远在边关,圣上当晚便下了密杀令,赶尽杀绝,一个不留。他们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提前逃了,圣上派去的人对他们一路追杀,他们九死一生,幸而被我搭救,这才得以保全性命。”顿了顿,继续道:“我当时听完,心里便后悔自己多管闲事,无端害圣上烦心,说不定,还会为她惹来麻烦。果然我一问他们今后打算,他们便道:“本来死了也就死了,早些去见义父也是好的,可既然活下来了,就断没有不报这杀父之仇的道理。”
    庄青未见他喘息沉重,又有咳嗽的意思,便扶起他喂了些茶水,一面轻柔地替他顺气,一面随意问道:“于是他们就想进宫刺杀圣上?”
    周怀素靠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并不全对。原来他二人沿路听到传闻,得知那时段尧欢为了扳倒杜衡,曾允诺李道元,吴广义等人只要肯助他成事,他日必求圣上饶其二人性命,保其富贵。谁知段尧欢他出尔反尔,杜衡死后不到半年,竟任由圣上对李,吴两族下此毒手。所以他二人认为,比起痛下杀手的圣上,言而无信的段尧欢更让人憎恨,若要说报仇,那最该杀的也该是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庄青未闻言嗤笑道:“那他兄弟二人也未免太不讲道理,虽说当时是由段尧欢出面劝服的李道元,可难道他做这事是为了他自己么?他背后真正站着的人,还不是圣上?我猜,圣上在诛杀李,吴二人时恐怕是瞒着段尧欢的。要我说,李,吴二人之死全是由圣上一手造成,段尧欢充其量不过是圣上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就这样替圣上担了杀人的罪名,实在冤枉。”
    周怀素握拳抵住下唇,又断断续续地咳嗽几声,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那两兄弟既要这么想,我们也拦不住。其实与李道元假意结交,暗地里搜罗证据呈给圣上,间接害死李、吴二人的人,是我。按照他兄弟二人的想法,我才是那个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他们应该手刃的仇人。可怜他们不知实情,竟把我当做救命恩人,说甚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但有所求,即便赴汤蹈火,也一定为我办到。我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又道:“不过虽说他二人认定段尧欢是他们最大的仇人,但也没忘李,吴二人是圣上下令所杀,所以他们决定兵分二路,由兄长潜进王府去刺杀段尧欢,而其弟功夫稍弱,就偷偷混进宫去,伺机刺杀圣上。我听到这里,当即就决定在他们的饮食中下毒,借此除去他们,倒不是怕他们真的能够得手,而是怕自己心神不宁,疑神疑鬼整日里担心圣上安危。更何况他二人此番是去送死,既然都逃不脱一个死字,还不如就被我给毒死,若到时落到圣上手中,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不过当时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临时改了主意。”
    庄青未此时便问道:“是甚么事?”
    周怀素扶着庄青未的手臂,慢慢直起身子,说道:“我知道圣上真实身份这一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早前圣上需要借助我之手除去李道元等人,所以才对我假以辞色。而如今李道元等人既死,那么,我于她而言,也就没了利用价值。她很有可能在他们死后,也一并将我除去。我的这种顾虑,在我知道吴家兄弟的意图,决定加以利用之后,便烟消云散了——她不是想要杀我么?与其担惊受怕,等着她来杀我,倒不如,我主动给她创造这个机会。”又道:“而且我一直有一番话想说与圣上听,但平素多有顾虑,怕她听了大受刺激,因为不愿相信的缘故,倒要认定是我故意污蔑段尧欢,从而对我再起杀意。可既然我打算为圣上创造一个杀我的机会,那么,这番话倒很适合做一个契机,我也正可以趁这个机会,将这番话讲给她听。”
    庄青未道:“你这话,我倒是越听越糊涂了,究竟是怎样一番话,会引得圣上再起杀心呢?听你的意思,倒好像是有关段尧欢的?”
    周怀素微笑道:“四年前那场宫变,‘鸾凤公主’的死因……那日我在书房内同你做的假设,你还记得么?我又加了一些说辞,将那个假设讲给了圣上听。”
    庄青未闻言颇感震惊:“你怎么能这样说?段尧欢他……再说,圣上也不会信的,你说三皇子的死与段尧欢有关,这样的话连我也不会信,圣上她更不会相信。”
    周怀素笑道:“呵,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以为,圣上就真的从未怀疑过他么?我的那一番话,也不过是助长其势罢了。话说回来,若圣上果真信他,那么,又岂会因为我这一番话,就动摇心志呢?”
    庄青未道:“我是说不过你,但是,你这样污蔑段尧欢,难道就有道理可言了么?”
    周怀素笑得意味不明:“并非是污蔑,你以后,就知道了。”
    第46章 机关算尽
    庄青未道:“先不说这个, 你且将你如何利用吴家兄弟的一番经过,与我详细说了罢,我只担心你露出甚么马脚, 再教圣上抓到把柄,那可就遭了。”
    周怀素道:“当日你随口同我说起崔家小姐招致金环赤练蛇的缘由——是因为她佩戴了一种名为夕颜花的花草, 我一直记在心上, 后来便请来名医替我寻到了此花, 再如法炮制,命人将此花佩于身上, 来到当日崔小姐事发之地,果然引来了金环赤练蛇。我的人早已埋伏在四周,此时便一拥而上,将那蛇乱棍打死, 之后我再令大夫从那蛇身上取出毒液, 混合了其他毒物, 制成毒/药。”
    庄青未喃喃道:“原来如此……”
    周怀素道:“我拿了毒/药找到那两兄弟,同他们说起我与李道元的昔日交情, 知他惨死,我十分痛惜,亦对段尧欢深恶痛绝, 愿助他们一臂之力。我与他二人有救命之恩,他们自然对我的话深信不疑。我一番做戏,又假意劝他们放弃进宫行刺圣上,以免朝堂动荡, 天下大乱。他们表面上应承下来。可我心里知道,那不过是他二人不忍逆我的意,随口敷衍而已,暗地里定然是按照原计划行事。我于是将毒/药交给他二人,同他们说明此毒罕见古怪,就连太医遇上了,也必然是束手无策,又嘱咐他们把毒喂在匕首上,到时候伺机行刺,并教其兄扮成小厮混进王府,同段尧欢谎报圣上遇刺,并趁机行刺,必能得手。”
    庄青未皱眉道:“你果真,要对段尧欢痛下杀手么?”
    周怀素摇头道:“不,段尧欢武艺非凡,就算那兄长按我说的去做,也不可能当场取了他的性命,至多是趁他心神大乱之时,伤了他而已。”又道:“那兄弟二人牢记我的叮嘱,临去之时,我又给了他二人各自一粒毒丸,嘱咐他们若是不能全身而退,便服毒自尽,免受痛苦。之后我便即刻进宫面圣,我派去的人会佯装成吴广义部下接应其弟进宫,教他扮作太监,算好时辰给他服下软筋散,在他行动前以燃烟相告,并发出动静引宫中侍卫到御花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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