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夫们退下后,宋老夫人就安慰二夫人:“大夫也说过了,景哥儿没事,你也安心。”
    宋老夫人又道:“外面初宁还在站着呢……”她拍了拍二夫人的手:“初宁这孩子是什么性情你都知道,今日之事也不是故意的,况且,听丫鬟们说景哥儿呛水也是初宁帮着的。”
    二夫人此刻也冷静下来了,她想起丫鬟们的回话,说是过去的时候就已经见到景哥儿被顾初宁给救起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就叫人唤顾初宁进来。
    顾初宁的双手冰凉,她一进到屋里就看见了面色苍白如纸的宋景,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二夫人就叹了一口气:“大夫说过了,景哥儿没事,只要吃两副药就能好。”
    顾初宁这才觉得她的身上有了热乎气,她向二夫人说起方才的事:“今日赏花宴上,初宁在池子旁碰巧遇上了三表哥,当时初宁一个不稳就要落下水去,三表哥为了救我才……”她这番话自然是在扯谎了。
    二夫人知道顾初宁会水,但这样的天太冷,而自己的儿子性子纯善,是一定会搭把手的,这事谁都怪不着,只是他儿子太过善良了而已。
    二夫人想起之前顾初宁还帮着宋景挡掉了一个想要嫁进府里的姑娘,一时间也不忍责怪顾初宁了,她叹了口气:“你也回去歇着吧。”
    宋老夫人遣了丫鬟送她回去,又说今日之事无非是巧合,还叫她不要害怕。
    一直出了偏院,顾初宁还有些不敢相信,宋老夫人和二夫人竟然没有怪罪她,她想象中的责难和处罚都没有,更没有叫人把她送回扬州府去,甚至还叫她好好回去歇着。
    顾初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侯府的人都待她太好,可她根本承受不起,今日之事都是她连累了宋景。
    珊瑚亦步亦趋的跟在顾初宁后面,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咱们回去换身衣裳吧……”这样冷的天气,若是姑娘着了凉可要怎么办。
    顾初宁却缓缓摇了头。
    …
    偏院里闹腾的如此厉害,但前院和后院里却还热闹的很,大家压根儿就没有收到一丝消息。
    就是宋芙几个主人公也不知道,还饶有兴致的招待着客人,杜曼珠却心不在焉的赏着花儿,也不知道顾泽那里办的怎么样了。
    至于顾初宁的缺席,珊瑚早就来过一趟,说是不小心受了凉回去歇着了,众人自然没当回事,仍旧欢乐的赏花。
    一直到用完了晚膳,众人才离去。
    杜曼珠一离了济宁侯府就过去寻到了顾泽的马车,她发现顾泽面色青白,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就假意关切的问:“顾兄可是在顾小姐面前受了委屈,依曼珠看呐,顾小姐真是个凉薄的,竟不拉拔你们一把。”
    杜曼珠先前就同顾泽说过这天能混进来济宁侯府,她就暗示顾泽可以要挟顾初宁,这样就能使顾初宁焦头烂额,也能叫济宁侯府厌弃顾初宁,待顾初宁在京城待不下去的时候自然就回扬州府了。
    顾泽则是犹有些害怕,他一向倾慕杜曼珠,就倒豆子一般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杜曼珠说了出来,末尾还恨恨的道:“幸亏那贱人说帮我担着,若不然可就不好了。”
    杜曼珠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她实在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原本只想叫顾泽过去给顾初宁添堵,没成想他竟然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
    宋景是济宁侯府的嫡孙,身份贵重的很,杜曼珠几乎可以预见到顾初宁被济宁侯府的人厌弃的局面,她差点没笑出声儿来,好半晌才忍住,然后不咸不淡的安慰顾泽:“可不是,若是顾兄你推了宋景的事被知道了……”
    顾泽也是心有余悸,但好在顾初宁已经将事情都给担了过去,他可以松一口气了。
    杜曼珠回马车的时候,面上一直带着笑,她要看看顾初宁会如何被济宁侯府厌弃。
    …
    一直到赏花宴结束,陆远才得到了消息,他一路就往偏院去。
    宋景性子天真,为人良善,他也是很喜欢这个表弟的,陆远到偏院的时候,宋景还在睡着,有个小丫鬟服侍着他喝了药,也一点也没有醒转的痕迹。
    宋老夫人年岁高了,自然熬不住,二夫人一早就遣了小丫鬟送他回去,免得宋老夫人再着凉。
    二夫人坐在床榻边儿上,宋芙几个姐妹后站在一旁,面上很是担忧。
    实在是吃了药也不醒,可偏偏大夫却说没事,二夫人急的满头包,她又问了大夫好些问题,可不管怎么问大夫都是一句话,没问题。
    在外间候着的大夫也讶异的很,这三少爷压根儿就没什么事,怎么就是不醒呢。
    陆远进去的时候,二夫人还在掉眼泪,她是觉得那些大夫不靠谱,若不然宋景怎么会一直不醒,二夫人看见陆远就道:“阿远,你来了,”然后就担忧地看着宋景。
    陆远就过去细细地看了宋景,现在宋景的面色已然红润了起来,看着十分健康,他忽然闻见一股子酒味儿,仔细一闻果然是宋景身上的。
    陆远沉吟了片刻才道:“依我来看,景哥儿是不是喝得太醉了……”
    二夫人闻言一愣……醉?她确实是闻见了宋景身上的酒气,可先前只当他是落水才昏迷不醒,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
    一旁伺候宋景的小厮站出来低头道:“二夫人,三少爷先前一直在席上同人拼酒,似是喝了好几瓮酒,”他说着有些颤抖:“那酒都是新进来的,听说后劲儿很大,极是醉人。”
    这小厮原不敢道出这事,身为下人他是应当拦着宋景的,可他如何能拦住宋景,这才叫宋景喝成了这个模样。
    二夫人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子,最能胡闹,平日里又没什么人能拘住他,自然拦不住他胡来,她面色微变,又叫大夫过来细瞧。
    仔细瞧过以后,那些大夫无奈的笑起来,还真是忘了这茬儿,先前只往落水昏迷上想了,然后开了醒酒汤药给宋景服下去。
    给宋景喂完醒酒汤以后天已经黑了,众人也都累了,现在看着是没什么大事了,陆远就转身退了回去。
    …
    小佛堂里。
    顾初宁一人跪在蒲团上,背脊挺直,望着前头的佛像。
    香案上供了一尊佛像,两头则是莲花灯,鲜花香烛,水果幔帐不一而足,正中央的紫檀香炉上逸出几缕烟雾。
    顾初宁已经跪了一晚上了,她浑身酸软,一阵阵恍惚。
    下午时珊瑚问她要不要回去换一身衣裳,她当时摇了摇头,然后就来了小佛堂跪着祈福,还嘱咐珊瑚在偏院里打听消息,什么时候宋景醒了就过来告诉她一声。
    现在还没有消息,那说明宋景还没有醒过来,顾初宁咬了咬唇,继续跪在蒲团上。
    今日之事宋景都是受她所累,若是宋景因此而……她会良心不安一辈子,可她现在什么都为做不了,只能在佛堂里祈福。
    再有,为宋景祈福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则是她要为这件事情表态。
    虽然宋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叫她不要放在心上,还嘱咐她回去歇着,可她若是真的这么做了,那才是良心狗肺呢,宋老夫人和二夫人见了也会寒心的。
    宋景是济宁侯府的嫡孙,因为她这么个所谓的表姑娘而受了伤,不管宋老夫人和二夫人如何宽容大度,心里都会有些疙瘩,但又不好意思苛责于她,她最好就是在佛前跪着,这般跪着多少能叫她们的疙瘩解开些。
    这事到底是瞒不住的,全府的人都会知道宋景是因着她的关系而落水,就算宋老夫人和二夫人不责罚她,那些下人或是旁人看见了也会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故而,不论她现在如何不舒服,她都要在佛前跪着祈福。
    陆远过来小佛堂的时候,在门外就瞧见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屋子里只燃了两盏莲花灯,很是黯淡,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屋里面好似没点灯似的。
    陆远又往前走了几步,他的手放在槅扇上,却半晌没有推开,他望向里头。
    许是离的近了,他看的也更清晰了,顾初宁此时正跪在蒲团上,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肩上,曳地的长裙犹带着水痕,将蒲团周遭晕染的深了几分,长发掩映下只露出小半张脸,显得莹白如玉。
    尤其令人注意的则是顾初宁的背脊,她的背脊挺得极直,饶是这里并没有人看着她,她依旧这般挺直背脊。
    陆远想起了以前,那是他兄长陆显刚刚去世的时候,杜氏就要她守灵发丧,日日在棺柩前跪着,她也真的坚持了下来。
    少时的他懂的不多,只是觉得这个姐姐的背脊永远都是那么挺直。
    最后,陆远还是推开了门,他走到了顾初宁身边,他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她苍白如雪的面色和煞白的嘴唇。
    顾初宁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她原本以为是顾瑾,可后来一想,她让珊瑚看好顾瑾,不叫他随意乱走,来这儿的就不可能是顾瑾了,那会是谁呢。
    蒲团的一侧是一双绣了祥云纹的皂靴,她沿着目光往上看,就看见一张极俊秀的脸,顾初宁的嗓音干涩,她喃喃道:“表少爷?”陆远怎么会来这里,她全然想不通。
    陆远蹲在她身边,缓缓道:“是我。”
    顾初宁的背脊一刻都不敢放松,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表少爷,这里什么事都没有,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陆远却一把抱起了她,怀中人腰肢不盈一握,他望着那一双如桃花般的眼睛,他缓缓道:“我们走。”
    第56章
    小佛堂里只有两盏莲花灯的灯光, 极是熹微。
    顾初宁尚是迷迷糊糊,就发现她的身子一轻, 她竟然被陆远给抱起来了,她立刻就挣扎了起来:“你放我下来, 我要留在这里。”
    只可惜她的力气对于陆远来说实在是太过不值一提,陆远只是静静的抱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顾初宁先是掉进了冰凉的池水中,后来又跪了一晚上, 早就挺不住了, 现在她又挣扎了几下, 已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待她没力气了,陆远才道:“宋景虽然还在昏睡, 但已经好多了,你不必在这儿跪着了。”
    顾初宁的心安定了一下,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嘱咐珊瑚待三少爷醒过来时来唤我,既然现在珊瑚没来, 那三少爷就是还没醒, 我是不会走的。”
    陆远已然猜到了这个结果, 她的性子极是要强, 说了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完。
    陆远半蹲着,然后单手抱着她,他触手就是冰凉的感觉, 很是潮湿, 他拧了眉头:“现在天气越发冷了, 你这样湿着衣裳跪着……”后半截话他没有说出口,这根本就是在折磨自己。
    顾初宁半倚在陆远的怀里,她原本冰凉彻骨的身子忽然觉得温暖了许多,她细细地喘着气:“表少爷,我和你不同,我不过是个借住的表姑娘,如今累的三少爷这样,我若是回去了,那在这个府里就容不下我了。”
    顾初宁心里清楚的很,宋老夫人和二夫人良善,不会为难她,也不会赶她走,甚至还会同往常一般对待她,但府里旁的人知道以后都会骂她狼心狗肺,她在这府里就待不下去了。
    纵然宋景会安然无恙,她的名声也会不好,只有她一直跪在这里,让大家看到她的诚心,她才能继续在济宁侯府待下去,若是她和顾瑾离了侯府,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陆远自然知道顾初宁的意思,他差点脱口而出:我养你啊,可这话辗转来回,他还是咽回了肚子里,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陆远主意到她苍白如雪的脸颊上泛了几丝红晕,一向嫣红的唇也不见一丝血色,他忽然抬手放在她的脸颊上,触手就是一阵滚烫。
    “你发烧了……”陆远拧紧了眉头。
    他原先就觉得顾初宁有些不对劲儿,身子摇摇晃晃的,没想到她竟然发热了,而且如此滚烫。
    顾初宁倒是没有讶异,她这身子她是知晓的,不过是发热而已,她能撑得住,她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顾初宁半垂着双眼,嘴唇紧抿,一幅绝不会同意的模样。
    陆远看的来气,烧成这个样子还要硬撑,若是他没有过来,她岂不是要继续在这儿吹一个晚上的冷风,等第二天她说不定烧成什么样子了。
    陆远抱着她直起身子,也不同她说话了,抱着她就往小佛堂外面走。
    顾初宁完全没想到陆远会来硬的,她扯过了陆远的衣襟:“表少爷,我在这里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放我下来。”
    顾初宁先前是没有想到,现在却觉得陆远有些多管闲事了,他没事非要管他做什么。
    陆远被气的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他看着扯住他衣襟的纤白如玉的手:“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顾初宁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有办法,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觉得头一沉,然后晕了过去。
    陆远则是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松开了按着顾初宁穴位的手,她这样逞强,他却不能干看着。
    顾初宁此时枕在陆远的手臂里,双眸紧闭,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的模样。
    陆远抱紧了一路往他在济宁侯府的院落里走,程临在廊庑下看见陆远怀抱着一个女子,他打眼一望,竟然是顾初宁。
    程临的心一跳:“大人,顾小姐这是怎么了,”他这话问完就知道答案了,看顾小姐这模样就是发了热的样子,定然是在小佛堂跪的。
    陆远想了想道:“去外面守着,然后煎一碗退烧的药过来。”
    陆远将顾初宁放在床榻上,又给她盖了被子,掖紧了被角,他看向顾初宁,她面色泛红,看着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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