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还在继续进行,可单是说话或者用点心自然无聊,众人提议说要想出个什么点子来玩。
    说起这个,自然是每个人都有想玩的,有人说要玩双陆,有的想玩投壶,还有的说话作画连诗,不一而足。
    吵吵嚷嚷的倒也停不下来,杜曼珠就嘟了嘴:“每次的宴会都是这般,无非是些连诗作画,再不济投壶,可日日都玩,却有些腻味了,不如咱们换个乐子?”
    众人听了之后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表示同意,毕竟杜曼珠虽然跋扈,然家世容色都属最上等,平时自有一大帮子追随她的,说话也算是一呼百应。
    杜曼珠很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她弯起唇瓣:“不如你们男子来射箭吧,平素都是玩儿些诗文,这回来个不一样的。”
    公子们一听便立即表示同意,这射箭也好,若是谁能射中了靶心,说不定哪个姑娘就因此而倾心于他呢,因此都跃跃欲试起来:“杜小姐这法子好,却不知哪里有靶场,咱们这便过去吧。”
    杜曼珠转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陆远,其实她方才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着陆远而已,她只是想看陆远射箭,也不知道那会有怎样的风姿。
    那边沈慎也笑起来:“这乐子着实不错,正好庄子北侧就有个靶场,咱们这便过去玩玩儿。”
    这庄子的主人都如此说了,众人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陆远自然也只能笑着应是:“沈兄说好,自然就好。”
    顾初宁却看的担心,别人不知道,她哪里还能不知道,陆远昨日伤的极重,还正好伤在肩头,如何能拉开弓箭,他可不是要逞强。
    可不管她再怎么担忧,这事情既已决定了,便再无转圜的可能,一行人接着往靶场走。
    还好这靶场离的不远,略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待到的时候顾初宁有些好奇,她问宋芷:“怎的这靶场旁边还有座小佛寺?”
    宋芷也看着山脚下的小佛寺:“其实这座山当时都被赐予了嘉安公主,这佛寺自然也就是嘉安公主的了,但嘉安公主性子好,并没有要他们搬离此处,反而是像从前一般供奉香火,”宋芷指了指道:“其实这佛寺甚小,远远比不得寒山寺,寺里拢共也没几个和尚,里面的殿宇也有些年久失修了,故而这佛寺越来越破败,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来了。”
    顾初宁点点头,没想到竟还有这桩渊源,其实这佛寺现下这般瞧着也倒还好,看着也没有宋芷说的那般残破。
    这厢庆云县主又道:“等会儿子便可比试射箭,射箭完后还可以去佛寺里逛逛,虽然很是破败,但好歹是前朝便留下的佛寺,大家尽可以去看看。”
    众人点了点头,左右闲来无事,去那佛寺看一看也是好的,但是在此之前,还是要先比试射箭。
    这靶场也挺像那么回事,前后宽阔的很,不远处放着靶子,旁边的案几上放着一排弓箭,尽可以随意挑选。
    杜曼珠凑到陆远身前,然后挑了一把看着最华美的弓:“陆公子,你看这把如何,”她面露期待,这弓漆了桐油,看着很是华美。
    陆远却淡笑:“多谢杜小姐美意,只不过我喜欢这把,”然后随意捡了一个最是普通的。
    旁边的公子皆连连感叹,这陆远怎的一点风情都不解,这般美人如此讨好于你,竟一点不为所动,不为所动也就算了,竟然还这般直接的拒绝。
    杜曼珠有些委屈,她又想陆远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只要她坚持,总会有他回心转意的一天,然后又充满了干劲儿。
    陆远却更烦杜曼珠了,原本她就时常绕在他身边,现在更是提出了这等建议……
    陆远看着手中的弓箭没有说话,他这伤他自己最清楚,是万万拉不得弓箭的,可若是他反常的拒绝射箭,岂不是自己露出了痕迹,那幕后主使肯定会怀疑他是真的受伤了,那么那人便不会再有动作,他就别想再捉住凶手,日后也要时时如跗骨之蛆,不得安宁。
    陆远将那弓握紧,不管他伤的有多严重,他都要一点异状都没有的射箭。
    那边一行人都已经排开了,按了先后顺序站好,一一开始射箭。
    顾初宁看的心都要揪起来了,陆远这是在找死,他昨晚的伤肯定会再次撕裂,他是不要命了吗。
    那边陆远已经将弓抬起,箭握好,然后缓缓用力拉开,运足了劲儿,最后一箭射出,正中靶心,众人只见日光下如玉般俊秀的公子背脊挺直,衣袍微动,箭便离弦而去,正中靶心,好不精彩。
    欢呼声立时便响了起来,到处都在欢呼“陆公子、陆公子。”
    陆远把弓放下,然后缓缓的笑开,面色在这日光里当真是如玉一般了,可顾初宁却知道,他这是伤的更厉害了,非要这般逞强。
    陆远那般漂亮的射中靶心,全场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他身上,他更是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只能忍住疼痛。
    别的公子自然有不服气的,更加卖力的比试,总不能所有小娘子都心悦于陆远吧。
    众人又玩了好一会儿,又有些小娘子说要玩弓箭,那些公子们自然愿意留下来教小娘子们,还有些小娘子想进去佛寺看看古刹,故而分了两拨。
    杜曼珠原想继续缠着陆远想叫他教她射箭,可那边忽然走来一个公子说要教她射箭,她一想今日在陆远那吃了好些瘪,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自然会觉得委屈,就赌气一般的应了那公子的邀约,她倒要气气陆远,看他是否真的那般不在意她。
    可杜曼珠没想到的是,她刚刚应下那公子哥,陆远便抬步往小佛寺走了,连看她一眼都没看,杜曼珠的眼泪憋在了眼眶里,气的好半晌没说出话来,倒是那邀约的公子一头雾水,明明方才还应的那般欢快,怎的这会儿又这般不情愿,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这边一行人往古佛寺里去。
    顾初宁也来了佛寺,她抬眼望着四处的殿堂,果然年久失修,看着残破不堪,走了好几个回廊了也没瞧见过几个和尚,果然是有些凄惨。
    好在这佛寺乃前朝建筑,多少与本朝的风格不同,而且里面佛堂众多,倒是可以一一观赏。
    顾初宁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她,她回过头去一看,却发现对面那人是陆远,她忽而想起了今早他说的话:“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你帮我呢。”
    顾初宁一想便明白了,定然是方才的伤势严重了,她转身便和宋芷辞别说要去旁的地方看看,然后跟上了陆远。
    陆远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回廊,越走越偏僻,终于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小佛堂,他闪身走了进去。
    顾初宁一路跟着陆远,好在周围并没有人看见,她也转身进了小佛堂,然后合上了门扇。
    她一进来就看见陆远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再仔细一看,他的额头上都是虚汗,看着便虚弱极了,想来定是忍了许久了。
    顾初宁走过去问他:“你方才那般逞强做什么,”她又非陆远,纵然能想通其中一些关窍,但也不能事事皆明白。
    小佛堂寂静的很,只有二人,陆远卸下了防备,他粗喘着气道:“这个你暂时别管了,我自有主意。”
    顾初宁瞧他这模样其实还能撑一阵子,她好奇道:“你寻我来做什么?”他既然都换上了新衣裳,那自然也有人给他送伤药,他自己一人上药不就可以了,非要她过来做什么。
    顾初宁想了又想:“你是怕被人瞧见你上药,叫我去外头守着?”
    陆远无奈道:“你身上有没有香粉?”
    顾初宁奇道:“香粉?香粉我自然是有的,可你一个男子要香粉做什么?”她今日上了妆,自然要随身带着香粉以便补妆。
    陆远忽然闷哼一声,鼻尖上瞬间出了许多汗,看着颇有些严重。
    顾初宁连忙过去扶他:“你可还好,先上药再说吧,”说话间她闻见一股子血腥味儿,她忽然明白了过来,陆远身上的血腥味道太过浓重,怕是易被旁人发现,这才要了香粉来遮掩。
    陆远叹了口气,方才拉弓实在太过用力,伤口定然撕裂的厉害。
    顾初宁又从袖子里拿出了香粉:“这便是我带的香粉,你先上药,上完药以后我再帮你遮掩。”
    陆远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解衣上药,他今日特意穿了两身衣裳,也正因着如此那血迹才未透出来,他咬着牙解开衣襟,然后拿出白瓷瓶给自己上药。
    顾初宁转过身子等着,时间显得如此缓慢,她甚至能闻见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越来越重,若是没有香粉,他定然会露馅。
    陆远好不容易才上完药,身上出了一行汗,他有些坚持不住,然后坐在地上的老旧蒲团上,他过了会儿道:“你过来吧。”
    顾初宁蹲在他面前,然后解开香粉盒子的盖子,她怎么觉得他今日使唤她使唤的颇为习惯呢?
    陆远闭着眼睛,他都许她一处屋子了,他自然是可以使唤她的。
    顾初宁小心翼翼地在陆远的脖颈和脸上扑香粉,他的脸色太过苍白,有些引人注意,正好帮他缓和肤色,然后又在他的衣襟上扑上香粉。
    待一切忙完了以后顾初宁又去推开窗扇,散去屋里的血腥味,她道:“你在这儿休息会儿吧,”出去又要伪装,他伤的这样厉害,不如在此休息一下。
    陆远点点头:“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二人没有再说话,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是一股极度的宁静。
    良久,顾初宁才缓缓道:“咱们也出去吧,时间再长她们就该怀疑了。”
    陆远点头,他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可还没等他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间或有些声音:“他们是不是在这里。”
    原来是杜曼珠领着一行小娘子过来。
    先前杜曼珠为了气陆远,特意应了旁人的邀约,可她练拉弓越练越生气,索性就丢了弓箭,要去佛寺寻陆远。
    这佛寺殿堂颇有些多,她一间间的寻过去,却一直没有发下陆远的身影,她心下有些狐疑,又问了在佛寺的小娘子们,可都说只在最开始时见过陆远,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杜曼珠有些丧气,陆远到底去哪了,正在她气闷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了济宁侯府的姑娘们,宋芷竟与一个小娘子说话,而她周围没有顾初宁。
    杜曼珠忽然有个不好的猜测,那顾初宁与宋芷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时时都在一处,怎么现下竟然分开了。
    尤其是,陆远此时也寻不到了,他二人一起失踪太过明显,也由不得杜曼珠怀疑,她越想越觉得对,就顾初宁那个狐媚样子,指不定在背地里怎么勾引男人呢,说不定陆远就被她勾了去了。
    杜曼珠想到这里狠狠的跺了跺脚,不会的,陆远那般如高山云巅一般的郎君是不会受了那狐媚子的勾引,杜曼珠安慰自己道。
    可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到底还是没忍住,领了一群小娘子一起去寻陆远,由头是想听陆远讲古,众小娘子自然想听陆远讲古,也没多想就跟杜曼珠一起寻了过来。
    小佛堂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初宁有些慌张:“怎么办,她们寻到这里来了,你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有除尽呢,再说了,若是叫她们撞见了我们两人一起可要怎么办,”如今她可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她也不愿被人误会。
    陆远却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半坐在蒲团上。
    顾初宁有些着急,现在她出去就是与她们正对上,那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她思来想去,忽然看见了前面案几上的签筒,她有办法了。
    顾初宁拿起签筒,然后走到陆远跟前:“你跪下,咱们装作求签的模样便可了,便不会有人怀疑了。”
    陆远心知他失踪了这许久,说不定那人已怀疑他了,而顾初宁这法子甚好,他便依言而行,跪在了蒲团上。
    顾初宁把签筒放在陆远手里:“听说这佛寺是前朝的古寺呢,虽然如今有些落魄了,可以前还是挺灵验的,你可有什么想求得,也不只当是做戏,正好求签试试看。”
    顾初宁自从上次的无签事件后就对此颇为在意,故而很是认真。
    陆远却陷入了沉默,他有什么可求的,他想要的,无非只是她罢了。
    顾初宁把签筒塞给陆远,正在此时,脚步声越来越近,几在耳边,她一时没拿稳,那签筒微微倾斜,竟然掉出了一根签来,正落在蒲团的前头,背面朝上,签语都被掩藏在了底下,没有看见。
    顾初宁见此非常不好意思,她红着脸道:“这签竟算是我帮你求得了,做不得准,做不得准。”
    下一瞬,门扇就被推了开来,以杜曼珠为首的小娘子们一齐走了进来,然后齐齐惊呼起来。
    消失了的陆远陆公子竟真的和顾初宁在一块,那俩人在一起做什么了,众人开始浮想联翩。
    杜曼珠推看门就看见或站或立的顾初宁和陆远,她几乎要气的喷出火来,这二人竟然真的在一起,难道陆远真的被顾初宁勾了去了?
    杜曼珠越想越觉得对劲,她使劲瞪着顾初宁,都是这个不要脸的破落户,那身份连给她提鞋都不够的,竟然真的凭着一张狐媚子脸去勾引陆远。
    杜曼珠握紧了拳头:“你在这儿做什么呢,你们俩个怎么会在一起?”一派兴师问罪的语气。
    顾初宁还没回话,陆远却从蒲团上缓缓起身,他缓步转过身来,唇角微勾,竟然带了笑意:“杜小姐,我陆某人和谁在哪儿还轮不到你过问吧,”可那语气是全然的冷漠以及毫不在乎。
    这几乎就是将杜曼珠的脸放在地上打了,一旁的小娘子们都为杜曼珠害起臊来,这杜曼珠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人家俩人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真是不要脸。
    人们都是最厌烦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你的,却打着喜欢的旗号做许多你不愿意的事情,偏偏他们自己还很感动,杜曼珠正是如此,她种种行为着实叫人厌恶。
    杜曼珠一听这话都傻了,往前陆远也总是拒绝她,可也没有似这次直接。
    顾初宁见状还是出来解释了下,若是叫旁人误会可就不好了,她笑道:“方才是我信步而来,正巧见陆公子在求签,便默声在他身旁了。”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人家俩人是碰巧走在了一起,再加上来的时候确实瞧见了陆远在求签,更是相信了顾初宁的话,一时间看向杜曼珠的目光越发鄙夷了。
    这里的吵嚷自然也惊到了寺庙里旁的人,庆云县主也走了进来。
    小小的一间佛堂自然装不下这许多人,这满屋子的莺莺燕燕,几乎要占据了一整个佛堂,没有什么空隙。
    庆云县主就笑道:“你们怎的都围在此处,咱们出去吧,天色也要晚了,正好回庄子里用晚膳。”
    众人一听哪有不应承的道理,故而纷纷走了出去,哪里都是人,一时间屋子里混乱的很,很是吵嚷。
    杜曼珠却趁乱走到了顾初宁面前,她恶狠狠地对顾初宁道:“你这个贱人,没人生没人养,也配和我争,”极恶毒的语气。
    顾初宁却缓缓笑了起来,仿若纷纷浮华中的盛开的一朵花,她有人生亦有人养,生母生她而死,祖母教养她多年,她从来就容不得旁人说她的亲人,谁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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