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姨娘还在的时候,父亲时不时会来小院儿,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父亲偶尔也会同他说几句话,可也要看夫人的脸色,他其实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那么怕夫人。
    后来姨娘没了,父亲几乎就没有踏进这座小院儿了,吃穿也供应不上,唯有阿姐一直伴在他身旁,他读书要许多银钱,可父亲连这点钱都不给,都是阿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他看着阿姐手指上满满的针眼,哭着喊着说不去读书了,那次是阿姐唯一一次凶他,说要他读书好出人头地。
    他只晓得读书,将来好保护阿姐。
    其实这次阿姐在小佛堂里便有些不一样,后来更是换了一个性子一般,以前的阿姐很爱哭,现在却那么坚强,顾瑾翻了个身,他没有告诉阿姐,他更喜欢现在的阿姐。
    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瑾哥儿,快些起来,等会儿子读书可要迟了,”顾初宁说。
    顾瑾应了一声:“就好了,”以后都会是好日子了。
    顾初宁安置好顾瑾后又交代了珊瑚好些事情,然后才叫珊瑚出去探听消息。
    万嬷嬷则是忙着浆洗衣裳,小院儿里拢共就这么俩个丫头,她自然是忙得很。
    顾初宁一时闲下来了,反倒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正好出门去小院儿里散步。
    拢共几步就走到头的小地方,顾初宁一圈圈儿的绕,无他,实在是这具身子太差了些。
    前些日子发的高热几乎就要了她半条命,足足躺了五天才能下地,虽说这病好了,可这身子还是虚弱的很。
    小院儿里可谓是从牙缝儿里省出的银子,姐弟俩好几年间没怎么吃饱饭,顾瑾那么瘦,顾初宁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可谓是弱柳扶风,偏生胸还蛮大,样貌也生的十足十的好,配上这纤纤一握的腰肢倒是格外妖娆。
    这厢她又走了一圈儿,额上已积了好些汗,面色也红润起来,顾初宁细细地喘了一口气,她以后一定多用些饭,就这么个身子能做些什么。
    顾初宁扶着廊庑的柱子站定,也是时候歇一会儿了,她拿出帕子擦汗,莫名想到了前世,其实上辈子她的身子好得很,自幼在山野间来回,无拘无束,祖母时常夸她比那些闺阁小姐有福气,说那些小姐走上几步便气喘吁吁,哪里比得上她的妧妧。
    后来她回了京城的家,又嫁进了宁国公府,也见了好些名门姑娘,才知道祖母说的没错,可那有什么用,她身子虽好,还不是染了病,身子也渐渐衰弱起来,半年时间便下不得榻了,然后便死了。
    死掉的滋味可真难受,顾初宁现在还记得那种喘不上来气,一片虚无的感觉,她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前世那么康健的身子都能染病,更何况今生了,顾初宁忽然有一种紧迫感,她得好好养养这身子。
    待得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珊瑚方才回来,只不过嘟着嘴,一瞧着便是无所得。
    果不其然,珊瑚有些丧气:“姑娘,奴婢今儿去了其中几处,没打听到。”
    顾初宁接过珊瑚手里提着的鱼,安慰道:“扬州府这么大,怎么能一天便探听到,慢慢来,好在还有些时日,不急。”
    珊瑚忙把鱼拿回来:“姑娘快把鱼给奴婢吧,您说的有理,以后我日日去,还怕打听不到了,奴婢煲个鲫鱼汤,给您补补身子,”说着话就眉开眼笑了。
    顾初宁很喜欢珊瑚,心细胆大,又很机敏,只除了爱哭些,她想到顾瑾也是个小泪包,笑着说:“嗯,细细地熬着,等瑾哥儿回来也便好了,”珊瑚出去自然是要有名头的,正好得了二百两,可以出去买些吃食,也不叫人怀疑。
    这般又过了五天,这回珊瑚满脸兴奋:“姑娘,这次准错不了,奴婢还跟着去了呢,谁能想到,那地儿竟然在当铺的后头,果然是暗藏玄机,”她又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些。
    “等明儿奴婢拿了钱去了便好了,奴婢可都听说了,他家的路引生意是咱们扬州府最靠谱的,以假乱真,”珊瑚说。
    万嬷嬷一张脸上也满是笑意。
    顾初宁见了也很是高兴:“那要多少银钱?”
    珊瑚就有些心虚了:“说是要四百两……”
    万嬷嬷“诶呦”了一声,这四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的吃穿嚼用有五两银子便足够了,四百两许多人连听都未曾听过,当真是个大数目。
    珊瑚也有些拿不准了:“夫人给了咱们二百两,如今还差着二百两,不说这个,咱们离开以后吃穿住都要银钱,这可从哪里弄啊。”
    顾初宁沉吟了片刻,然后看着万嬷嬷:“嬷嬷,我还记得姨娘留给了我和瑾哥儿一些东西……”这自然是原身的记忆。
    万嬷嬷咬咬牙:“老奴去拿,”过了一会儿便拿了一个大红牡丹雕漆的匣子过来,“这是姨娘走的时候留给老奴的,说是留给姑娘您做陪嫁,”万嬷嬷说到这里很是伤心,那时纪姨娘想着瑾哥儿是个男娃,老爷怎么说也会管着他,只不过姑娘是个女孩,依老爷的性子怕是会照拂很少。
    顾初宁接过来,她回想着纪姨娘,那真是个温柔善心的女人,只不过命不好,遇上了顾德庸,后来纪氏虽看清了顾德庸,却也没有法子了,只能拼命留下东西给原主。
    顾初宁就道:“嬷嬷,我知道这是姨娘留下的唯一的念想,若不是如今山穷水尽,我是不会动的,”从顾德庸和柳氏那里自然是再抠不出银子了,如今也只剩这个了。
    万嬷嬷摇摇头:“姑娘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你的东西,”任凭这些年再难过,姑娘都没有动过这些东西,如今也是不得不了。
    顾初宁打开匣子,震惊了好久,这东西纪氏只说留给原主,原主也未曾亲眼见过,此时半晌没转过神来,万嬷嬷和珊瑚也惊呼出声。
    匣子里头有好些金银首饰,除此外则是珍珠宝石,顾初宁约出了一个数目:“若是将这些都抵押给当铺,应有三百两左右。”
    顾初宁前世嫁进了宁国公府,见过了不少好东西,其实这些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一个姨娘来说,能攒下这些东西很是不易了。
    珊瑚满脸都是喜色:“太好了,除了路引要用的二百两以外,还足足剩下一百两呢,咱们离开后至少好些时日不用愁了。”
    顾初宁从匣子里翻出了一块玉佩,是一小块的羊脂白玉,上面雕着一尾鱼,活泼可爱,她隐约想起纪氏偶尔拿着这玉佩,想来这玉佩该是姨娘的父母给的,她把这玉佩挂在腰间:“这个就留下吧,”也是留个念想。
    万嬷嬷泪光闪烁:“姨娘性儿好,在夫人那般磋磨下能给姑娘留下这许多东西。”
    顾初宁也点点头,想来顾德庸先时也曾真心欢喜过姨娘,若不然定然不能留下这么多东西,只不过对子女太凉薄了些。
    顾初宁把匣子合好:“珊瑚,你明儿出去就当了,不是说那路引就在当铺后头吗,就在那个当铺当,不低于三百两不当,”想来那当铺应该也有些名头。
    这边刚刚收拾好,忽然就响起了敲门声,顾初宁有些惊讶,珊瑚连忙把匣子掩好,然后开了门。
    进来的姑娘穿着藕荷色织花襟子,下身是白练湘裙,一张脸容色娇艳,很是好看,正是柳氏嫡出的女儿顾语宁。
    珊瑚福了福身:“大姑娘来了,奴婢这就去泡茶。”
    顾初宁也起身唤了声姐姐,她暗中回忆了一番,原来顾语宁同原主的关系不错,时常来接济女主,若不然只靠女主刺绣也是养活不了姐弟俩的。
    顾语宁扶她起身:“你也知道,我娘她就是那个性子……我只能偶尔来瞧你一眼,若是叫她知道了,你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她素来知道自己的母亲心狠,可到底是她的母亲,又威严甚重,故而她虽然想帮顾初宁,也只得偷偷来。
    顾初宁笑着说:“大姐,我都省得的,”这顾语宁是个好的。
    顾语宁看了眼珊瑚和万嬷嬷,她们俩自然就退下去了。
    顾初宁有些不解:“大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顾语宁忧心忡忡:“那祝建白如此纨绔,你如何能嫁过去,我同我娘求了好久,她都没有松口,我是帮不上你了,你怎的还应承了,”她想起那日正厅里的事。
    顾初宁低下头:“大姐,如今我能如何,只得认命罢了,”她不敢同顾语宁说要逃走,纵然顾语宁是好的,若是不小心叫柳氏知道了可怎么办。
    顾语宁就叹气:“你瞒着我做什么,你以前亲口同我说的,你倾慕卫恒卫公子,如何能嫁给祝建白。”
    顾初宁着实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想起来,原主确实喜欢过那卫公子,还曾给人家绣过香囊……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6章
    顾初宁醒来之后便一直忙着调养身子和逃走的事,压根儿就没有分心思去想旁的,此番顾语宁一提才想起来。
    原主着实喜欢那卫公子,喜欢的很。
    卫恒原是扬州府卫知府家的嫡子,家世可谓是好得很,要知道在扬州府最大的官儿便是知府了,比祝知州还要厉害,只不过卫知府乃是从京中调任而来,不比祝知州是扬州府的地头蛇。
    顾初宁见识的多,自然知道从京中调任而来实际是好事,任期一满便可回京升官了,卫知府回京后定能升官加爵,如此家世,更何况卫恒相貌出众,清隽秀朗,算是满扬州府小娘子的心上人了。
    此般人物,原主一见之下便倾心了,整日里胡思乱想,还偷偷绣过香囊给卫公子。
    看到这里,顾初宁不由失笑,原主当真是一片痴心,只不过有些可怜,她只不过在庙中偷偷瞧见过一眼卫恒,便欢喜的要死要活,更甚至做出送男子东西那般胆大的行径,只可惜卫恒根本不曾见过她,更可能不知道这么个人存在。
    顾初宁道:“大姐,你也知道,原是我偷偷瞧见过卫公子一眼而已,细细说来,卫公子从不曾见过我,更不可能知道我的一片倾心了,”原主只是默默地喜欢过卫恒而已,那香囊想必也未收到过吧。
    顾语宁闻言也是叹息出声:“我原就叫你见他一面,偏你害羞,以你的相貌……”若是能叫卫公子看上,妹妹也算是能离了这里了。
    顾初宁连忙宽慰顾语宁:“大姐,你不必担心我,如今事情已过去了这么久了,卫公子更是年初便去京城读书准备科考了,我与他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顾语宁几乎掉下泪来:“那你要如何,进了那祝家岂非进了火坑,”她接着小声道:“你走吧,离开这里,在哪里都比这里好,”她说不动母亲,只能这般帮着妹妹了。
    顾语宁又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神情严肃:“这里是一百两,这是我攒下的所有银钱了,母亲虽疼爱我,却也不怎么给我银两,有了这些钱,你便能离开了。”
    顾初宁心下一片感动,她这嫡姐竟能攒下一百两银子,这不知道有多困难,想来顾语宁不知道出城需要路引,毕竟顾语宁自幼长在顾府里,连门也不怎么出:“谢谢大姐,妹妹……”
    顾语宁摸了摸顾初宁的手:“不管如何,这些钱都留给你了,旁的都别说了,我得走了,要是母亲发现就不好了。”
    顾语宁很快便出去了,顾初宁看着手里的一百两,柳氏和顾德庸那般的人竟也能生出如此良善的顾语宁,她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把银两放回匣子里。
    自从顾初宁将事情都交给珊瑚后,珊瑚的干劲儿十足,她又是个机灵聪慧的,几日间便将事情都办好了,她先是去当铺当了首饰,拢共有三百五十两,比预计的还多出五十两,又买回了假路引。
    此时,顾初宁看着手里的路引,官纸上印章分明,其中写着“顾宁,男,扬州府榆钱胡同人家,世代居于此,年十五。”
    珊瑚有些不解:“姑娘缘何要做个男子的路引,不过这路引真的很,据商家说就是官府也查不出来。”
    顾初宁折好路引:“当今自然还是男子行走方便,”实则她这般相貌,若是以女子身份行走,怕是会遇上无数个祝建白,哪里能讨得了好去。
    万嬷嬷抚了抚顾初宁的头发:“妧妧当真是长大了,”如今她们所有人都依靠着姑娘。
    离婚期还剩十日了,小院儿里的人越发紧张起来,顾瑾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眉头蹙着,像个小老头似的。
    这一日顾初宁将银两都折成各府都通行的银票,拢共有二百五十两,可谓是一笔巨款了,主仆一行人向正院走。
    珊瑚几人都由顾初宁交代过了,要和往常一般,因此不管心里如何紧张,面上俱都是轻松的神情。
    柳氏就见顾初宁领着顾瑾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很是诧异:“瑾哥儿怎么没去读书,还有你,好好的不在屋里候嫁出来做什么。”
    顾初宁领着顾瑾跪下,面上是一幅哀戚的神态:“夫人,再有十日我便要出门了,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我那在地下的姨娘还不知道呢,我今日来,便是想求着您容我们姐弟俩去给姨娘上柱香。”
    柳氏自然不允,眉毛一竖:“不成,婚期如此接近了,做这些做什么,”如此晦气,她厌恶纪氏厌恶的紧。
    顾初宁就去看顾德庸,她眼眶微红,欲语还休,桃花眼里面噙满了泪水,右眼尾下那颗泪痣更显得楚楚,看着便叫人心疼。
    顾德庸见了也难免有所触动,他想起了那个温柔貌美的女子,半晌才沉吟道:“你便领着瑾哥儿去吧,好歹叫纪氏在地底下高兴高兴。”
    顾初宁破涕为笑,面上一副感激的样子,心里却暗暗腹诽,若是叫纪氏知道自己的女儿嫁给那般纨绔,想必都要气的活过来了,哪里能高兴。
    柳氏果然等了一眼顾德庸,顾德庸虽然向来听她的话,她却也不敢过于拂他的面子,只能压下怒气道:“想去也成,就叫语宁跟着去吧。”
    顾初宁心下一松,面上恭敬地应道:“是,”还好是叫顾语宁帮着。
    纪氏的坟茔就在城门口的郊地,走得一会儿功夫便到了。
    纪氏的坟茔整修的还好,两侧的树木郁郁葱葱,顾初宁领着顾瑾给纪氏上香,香雾随风而动,过得一会儿便消散了,顾初宁在心里暗暗道:“您若是在世,想必也不会同意女儿嫁去那种地方,您且放心吧,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瑾哥儿,”然后恭敬地磕了头。
    来的路上顾初宁已经给顾语宁透过信儿了,现在顾语宁很是紧张,对丫鬟们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二小姐去茶楼里坐坐,”这附近便有一个茶楼,正好方便顾初宁换上男装。
    顾初宁握住顾语宁的手:“大姐,我走了以后一定好好的,必不叫你担心。”
    顾语宁点点头:“我帮你拖两天,两天后定是瞒不住了,想来父亲和母亲会去寻你,但你换上了男装,又过了两日,等闲人应也寻不到,你以后要好好保重。”
    二人说了一路,很快便到了茶楼,顾初宁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她终于能逃离这里了。
    没成想刚到茶楼,就听见一声极猥琐的调笑:“祝兄,这不是你那未过门的七姨娘吗?”
    顾初宁就看见一个穿着织金丝团花纹锦袍的男子过来,他面容倒也算是俊朗,只不过面色苍白,眼眶凹陷,走路虚浮,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
    “顾小姐,你怎的来了这儿,”祝建白心神有些恍惚,虽已见过了这顾二小姐一面,再见仍沉溺其中,这眉眼身段,实在绝色,也为了这,他甘愿等她一个月将她体面的抬进府去。
    顾初宁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来给故去的姨娘上香,不知祝公子?”
    祝建白色眯眯地看着顾初宁,恨不能立时就将人搂进怀里一亲香泽,到底还是忍住了:“祝某来此跑马,这就是缘分吧。”
    他那幅猥琐的模样叫顾初宁想吐,只能面色苍白地笑了下,她知道今天的计划都作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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