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了一日的士兵们回到校场, 发现他们终于摆脱了枯燥的队列训练,被允许拿起了武器操练。
    他们被分为两批,一批领到了盾牌和短刀,另一批领到了长矛。
    因此,早上的三个时辰,一半的人反复做着挥刀劈砍, 举盾格挡的动作。
    另一半人对着面前扎好的草人,来来回回练着挺矛—跨步—刺穿。
    练累了怎么办?
    疲惫之时复演队列以为调节。
    从平旦一直操练到食时。
    当伙夫抬上饭食,全军休息用饭的时候,许多士兵们端碗筷的手都会抖。
    营地里吞咽之声中,不时零乱响起木箸掉落的声响。
    “练队列的时候,我嫌弃它枯燥, 天天盼着早一点操练军武。”杨陆厚苦着脸说,“早知还不如多练几日队列呢, 我这右臂都快举不起来拿碗了。”
    他的几个兄弟哈哈大笑,“拿不动碗可以不食, 把你碗中的肉菜分给哥哥们就好。”
    杨陆厚护住碗筷:“说笑而已, 休得如此。”
    一个叫登柱的士伍开口道:“六猴儿你莫要躲懒, 出征近在眼前, 这一次你总不好叫盛哥再分你人头凑数。”
    杨陆厚不说话了,埋下脑袋大口扒饭。
    另一名叫蔡石士伍开口接话:“柱子是我们中除了盛哥, 第一个拿到人头的。当初那敌军铺天盖地的杀来,吓得我腿软,我就是看着柱子都冲上前砍翻了一个敌人, 才鼓气勇气跟了上去,后面杀红了眼,勉强挣到了一颗人头。”
    登柱停下筷子:“我和你们不同,我还有个老娘在绛城的奴隶营中,我只想尽快再多拿个头,早日给俺娘脱了奴籍,接她过来,也和我一起过几天好日子。”
    杨盛一旁听见了,伸臂搭在登柱的肩上:“这一战,咱们好好打,只要你们得了人头,想接谁就接谁,我那宅子左右是空着,到时候都住我那。”
    几人听得此言,兴奋起来,尚有家人的,只觉得身躯中鼓满了干劲。即便独身一人的,也对未来有家有室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朝食结束。
    墨桥生“墨阎王”登上将台,在全军一片哀嚎声中,宣布全员抗上檑木,出城长跑。
    长长的队伍,跑在城外林间小道上。
    “还是给我。”杨盛跑过气喘吁吁的杨陆厚身侧,开口说道。
    “不,不,盛哥,我六猴儿不能永远靠着你,今天我必须自己扛着。”
    甲卯队的百夫长韩深正呵斥着自己队伍中,逐渐落后的那些士兵,突然他看到了自己队列中的一个十夫长,肩上扛着两根檑木,跑过他的面前。
    他跟上前问道:“阿元,你这是在作甚?”
    “队,队长你看。”阿元喘着粗气,脚步不停,“那个人,他每次都扛双份,还有时候三份。他已经是上造爵位了,听说他昨日去领了一栋房子,还有两百亩的田。我,我却连一块布,都还买不起。”
    韩深抬头一看,跑在他们前面的又是那个讨人厌的甲辰队。
    此队全队至百夫长起都是奴隶出身,那个百夫长杨盛还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既傲又狂,每次都要带队超过自己所带的甲卯队才罢休。
    “妈的,老子以后也扛两根。”韩深朝地上啐了一口,把队伍最后一个瘦弱小兵肩上的檑木接过来,扛在自己肩上,向前跑去。
    二十几里的负重长跑回来。
    杨陆厚手脚发软,几乎走不动路,他对架着他走路的登柱说:“柱……柱子哥,我委实走不动了,你先走,别管我了。”
    “你看那边。”登柱没有动,他偏了一下脸,“盛哥又去挑战墨阎王了。”
    杨陆厚站直身体,恰巧看见将台之下,杨盛拦住了刚刚走下台来的墨桥生。
    “校尉大人。”杨盛抱拳行了个军礼,“校尉大人领跑了一圈,一点疲态都没有,真是让我等不服也不行。”
    “不知道大人今日是否得闲,再点拨小人一次。”他话说得谦虚,神态却带着点张狂,每日结营,只要能拦得住,他都拦着墨桥生比对,尽管次次都输,但却依旧毫不怯战。
    墨桥生并不多言,把上衣一脱,“可,今日就比对搏击之术。”
    两个男人一般的猿臂蜂腰,筋肉紧实,弯下腰,紧盯着对方。
    杨盛紧紧看着对面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一双冷漠的眼睛,带着一股令人毛孔悚然的战意,盯着自己的时候,让他想起了自己幼年时期在荒原中遇到的狼。
    狼看见自己猎物时,也同样会露出这种眼神,令人后颈发凉,恨不得转身就跑。
    但他杨盛,从小就没有跑过。
    越是强大的对手,越令他兴奋。
    杨盛大吼一声,扑向前去。
    还未扑到,他的脚踝一疼,突然就失去了平衡。
    杨盛在地上滚了一圈,飞快的爬起身来,再次向着墨桥生冲去。
    这一次,他看见了,当他靠近之时,墨桥生飞快的出脚,向着他下盘踢来。
    刚刚闪过墨桥生的突袭,杨盛又觉膝弯处猛然一疼,让他左腿一软,几乎跪下地去。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一拳挥出,直击墨桥生面门,同时踹出一腿,踢向墨桥生裆下。
    墨桥生架住他的双臂,腿脚。
    二人僵持片刻,墨桥生荡开杨盛的手臂,双拳齐出,直击他的胸膛,把他击退数步。
    “你这样不行,你这只是打架的路数。来,我教你真正的搏击之术。”墨桥生阻住了还想再度扑上来的杨盛。
    “校尉大人。我,我们也可以学吗?”围观的一个士兵满面通红的开口问道。
    “对,也教教我们把,校尉大人。”
    “教教我们,墨阎……额不,校尉大人。”
    尚未回营,留下来围观的士兵们一个个高喊了起来。
    “行,你叫什么名字,过来做个示范。”墨桥生指着第一个开口的士兵。
    “小人叫阿元,多谢校尉大人。”
    墨桥生接住阿元的双臂,开始讲解搏击之术注重的要点。
    “不错,你的臂力很大。战场之上,一力降十会,从今而后注意继续加强。”墨桥生夸赞道。
    贺兰贞来到校场之外,听见场内依旧呼喝有声。
    这个小墨,也太有干劲了,早就过了结营的时间,就他每次都折腾到这么晚。
    此刻的场内,
    阿元正憋得面红耳赤,却依旧不能撼动对面铁钳一般的手臂。
    突然远处传来一嗓子的吼声:“小墨,主公宣召,让你我同去行辕回话。”
    稳稳绊住阿元胳膊的那双手突然间劲道就松了,阿元一下没收住劲势,直把墨校尉摔了个跌列。
    “抱……抱歉。”阿元急忙扶起了自己的长官。
    却看见自己这位向来严格冷酷的上官,脸上依稀泛过一道可疑的红晕。
    我一定是眼花了罢,阿元想道。
    墨桥生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简单交代了几句,匆匆随着贺兰贞离开校场。
    二人来到程千叶所在的大殿。
    已有数名士官正在程千叶面前,汇报着近期各地的军事战况。
    墨桥生站在外围,看着端坐在人群中的主公。
    主公一手撑着面颊,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案桌上缓缓的点着,专注的倾听,凝神思索。
    墨桥生突然就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他发现自己集中不了心神态,目光不论是放在主公那白皙的面庞之上,还是放在主公轻抿的红唇上,还是放在那轻轻点顿的指端之上,似乎都很不对。
    “墨校尉。”程千叶突然就点了他的名,“你的部队训练得如何?可有什么烦难之处?”
    小墨在走神啊,不知道又在纠结些什么。
    墨桥生收敛了一下心神,避开程千叶的目光,低头行礼,简洁地说道:“还请主公放心,多得贺兰将军全力相助,新军训练一切顺利。”
    贺兰贞忍不住替他回复:“墨校尉治军严谨,素有成效,卑职保证不用多久,他的那支新军,必成我晋军中的一支锐士,可堪大用。”
    从会议厅出来。
    贺兰贞搭着墨桥生的肩膀:“小墨你今天怎么回事?主公面前应对,你都敢走神?”
    墨桥生面色微不可见的红了一下。
    “不过没事,你练军确实有成效,又日日勤勉不辍,大家和主公都看在眼里呢。”
    墨桥生停下了脚步,踌躇了片刻。
    “怎么了桥生?有事直管说啊。”
    墨桥生红着面孔,开口问道:“敢问贺兰将军,家中可有妻室?”
    “未曾娶妻。只有两个小妾。”贺兰贞不解的答道。
    “那……将军可有意中人?”墨桥生眼神闪避,“不知将军都以何物为礼,馈赠自己中意之人?”
    贺兰贞诧异了一下,“原来你有了意中人啊,难怪心神不宁,莫不是上次去天香阁,看中了哪位姑娘?”
    他拍着墨桥生的肩膀笑了起来:“哈哈,那些姑娘嘛,无非就喜欢些花儿粉儿的。桥生你这般容姿不凡,器宇轩昂,哪个姐儿会不喜欢?随便买个珠玉首饰相赠便是。”
    墨桥生逃一般离开了。
    贺兰贞还在后头加了句:“你放心,按哥哥教的,一面口中说着情话,一面亲手给她们戴上,包你轻易就能捕获姑娘的芳心。”
    ……
    司马徒在马厩中照料着马匹。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一名马夫,但是天香公主的坐骑他还是日日亲手照料。
    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转过身来。
    只见马厩的门栏处,站着那个一向不爱说话的墨桥生。
    他的神情有些局促,面色微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桥生,寻我有事?”墨桥生能来找他,司马徒感到还挺高兴。
    墨桥生忍住羞愧,吞吞吐吐的把来意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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