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微微?首道,“不必再推辞了,你给贵妃好生瞧着,需要什么药品补品尽管开口,若是医好了娘娘,朕再好好赏你。”
    老头儿连忙跪下伏在地上,“多谢皇上不嫌老身愚笨,老身一定竭尽全力。”
    朱棣不再理会老头,轻轻侧到我身边低声道,“是现在就让他给你看看,还是把他留在宫中,改日好生的诊断?”
    “先把他留下来吧,这会子我想多陪陪你。”
    朱棣不露声色的微微笑了,对着李兴挥了挥手,李兴立即便带着老头儿下去了。
    朱棣坐在长案前,低头看着折子,我便坐在他身边,随手拿起一本史记乱翻起来。看了不到一会儿,便见朱棣面色阴沉,不由问道,“又看到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
    “朱能把铁弦抓回来了,说他不肯投降,不肯承认我的帝位。”朱棣阴沉着脸说道。
    我也倒抽一口冷气,如今的朱棣,最最不愿面对的就是那些不肯承认他的人,只要沾染上这些,他必然会发怒。我知道这乃是他从侄儿手中夺得皇位留下的心结,旁人纵是劝解,也难有成效,便也从未劝过,便装作淡淡无事道,“他呀?一个读书人,认死理罢了,你不必跟他一般计较。”
    “我不跟他们计较,他们可要跟我计较呢,那些表面降服于我心里又不服气的巴不得的就是这些人来闹,帮他们出气,上次方孝孺便是最好的例子,如今又来一个铁弦,你说我能大大方方客客气气的任由他们辱骂之后再好生的养着他们吗?”朱棣从鼻头往外呼出一口气,看起来气愤极了。
    “方孝孺还有几天便要行刑了吧?”提到方孝孺,我忽然想起那日在锦衣卫署外听见的惨叫哀哭,不由得心内一阵发颤,便张口问道。
    朱棣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皱眉道,“我念及他学识渊博,本想给他一个机会,只要他认错,便放他及他的族人一条生路,把他打发到偏远的地方当个教书匠,没想到这厮冥顽不灵,不止不顾自己的生死,也不顾自己十族族人的生死,宁死也不认错!五日后他的至亲便全都在他面前一个个斩杀殆尽了,届时我要把他拉到午门,施以辇刑!让后人看看,不服我的下场。”
    我勉强笑了笑,“这人既然这样,也不值得生气。”
    将我拉到腿上坐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残忍?”
    “……没有。”我摇摇头。
    “不是我残忍,你不懂治国之道。今日你觉得方孝孺此人可怜,觉得他的家人更是无辜,但你想一想,如果我不严惩他一人,只会有更多的人觉得我是个软柿子,可以随便捏一下,天子尊严若是荡然无存,这个国家便没有多少气数了,如此,便会有不轨之人觊觎皇位,再起纷争,一旦战事来了,死伤可是以十倍百倍千倍去算的,黎明百姓的苦楚更是绵延长久。历来君王治国之初,都是要以严政先立威使得民安,待国家稳定了,才能施以仁政使得国强。”朱棣略有无奈的说道。
    我叹了一口气,“治国之道果然是高深无比,你跟我说,好比对牛弹琴了。只是我想着,太祖应该就是一个英明皇帝了,他的做法和你说的如出一辙,而成王……毕竟年幼,即位的几年,子民们并不安康。”
    朱棣冷笑一声,“你一个小小女子尚且能看透这个道理,偏生那些号称前朝重臣的须眉男子却糊涂油蒙了心,一点也看不穿。只认着他是父皇亲自指定的继承人,便唯他马首是瞻,而我,就是做得再好,在他们眼里,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那你就去做事,有一天大明朝在你手上国富民强,便再也没有人敢小瞧你。”
    “我知道的。”朱棣对我笑了笑,“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从前很少说话,一直脚踏实地的做事,可是现在,却总喜欢对着你牢骚几句。许是年纪渐长,也许是自己变了。”
    “都不是。”我双手捧住他的脸,笑嘻嘻道,“是你信任于我,我心里很高心呢。若是你有什么不满,总是憋着,总有一天要憋坏的,不如多跟我说说,给我长长见识,也抒发了自己心中的郁闷,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朱棣与我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此时,李兴突然进来了,见到这番情景,连忙低下身子,假装没有看见,我红着脸从朱棣腿上下来,朱棣顿了顿,才又正色道,“什么事,着急着慌的?”
    “皇后娘娘在外头求见呢。”李兴低声答道。
    “朕知道她是为了她那不争气的弟弟来向我求情,不明大义,妇人之见,叫她下去吧,朕不想见她,就说朕在忙。”朱棣皱起了眉头,不耐的说道。
    李兴正准备往外走,我叫住了他,对朱棣道,“你们夫妻一场,二十来年,就算她弟弟现在有罪,也不能把夫妻情分也搭了进去,皇后娘娘既来求你,你还是见见吧,哪怕是敷衍呢?总不能叫皇后娘娘寒了心。”
    朱棣看了我一眼,“你觉得我该见她吗?”
    “没有该不该,做妻子的想见自己的丈夫,如果都见不到,那实在是一种悲哀。”我颇有感触的说道。
    朱棣这才不再与我争辩,对李兴说道,“让她进来吧。”
    “我略躲躲,皇后娘娘见我在这里,只怕心里要越发的不痛快。”我往朱棣书架子后走去,朱棣也没有拦我。
    待我将将藏好身子,徐云华也已然逶迤走了进来。她一个侍女都没有带进来,只自己一个人缓缓往朱棣面前移来,身上穿着一件灰绿色的速袍,头上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如意髻,别说凤冠了,就连钗环都没有,脸上也没有施脂粉。中年妇人若是放弃打扮,那便只能越发的更像一个中年妇人了。连她脸上的皱纹也都有些隐隐可见。
    第263章.12.岱钦
    “皇上。”徐云华什么话都没说,便先往地上跪下。
    朱棣沉默了一会,才道,“皇后起来吧,你这是做什么?”
    朱棣这一开口,徐云华脸上的泪珠便滚滚的流了下来,“皇上,臣妾的大弟年轻不懂事,以下犯上,还请皇上念在太祖对待家父的情分上,饶恕了辉祖的罪。”
    朱棣冷漠的看着徐云华,“皇后今日穿得这样素淡,莫不是为了徐辉祖脱簪待罪?”
    徐云华面上一红,不敢答话,朱棣微微笑道,“地上湿凉,别跪着了,起来吧。”
    徐云华不敢再违拗朱棣,便缓缓站起身来,朱棣对她招招手道,“坐下说话吧。”
    “皇上不答应云华,云华不敢坐下。”徐云华低沉却倔强的说道。
    朱棣又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接她的话,“坐下吧。”
    徐云华又说道,“皇上……”
    “你千方百计求见朕,现在终于见到了,难道就是为了来惹朕多生一场气吗?!天下那么多人现在还揪着朕的小尾巴不放,你不说吩咐你的母家多为朕正名,如今还要帮着他们一起来治朕?!”朱棣终于怒道,“夫妻相见,既是连一丝夫妻感情都不谈起,只顾着求名夺利,不如不见!你下去歇着吧。”
    徐云华浑身颤抖,不敢相信朱棣会这样不给她面子,正泪如雨下,朱棣扫了她一眼,又道,“如今你乃国母,穿成这样成何体统?就算你救弟心切,也要想想你先是我大明朝的皇后,我朱棣的妻子,你跟着朕姓朱,其次你才是徐达的女儿,徐辉祖的姐姐!若是皇后之位坐得腻了,想清淡随意装扮,随时和朕说,朕自给你新的归宿。”
    徐云华身如筛抖,终于用手捂着嘴巴,转身往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已经开始小步跑了起来,似乎是想尽快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待她出去了,我才走了出来,“你怎么能和皇后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面子,谁料她如此不通,满脑子记挂着她那不争气的弟弟!”朱棣余怒未消,连跟我说话,也都还带着三分怒气。
    我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润润嗓子,别再生气了。”
    朱棣这才不再说话,默默地把茶水喝下,良久才道,“云华以前很有分寸的,现在不知为何,越发的不知进退了。哎!我与她夫妻二十载,嘴上再硬,也终究不能不顾她的感受,以免她恨我一生。”
    “你打算放过徐辉祖了吗?”我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放?何谓放?留着他一条性命罢了。研墨。”朱棣对着我吩咐道。
    我走到他身畔,将砚台里的朱砂研磨开来,他提起狼毫,写道,“勋卫署左军都督府事,魏国公徐辉祖,谋叛朝廷,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对君王大不敬,不知悔改,罪不可恕。着削去魏国公爵位,罚去俸禄,幽禁于魏国公府,终身不得踏出府邸半步!”
    “皇上!”我一看完朱棣写的旨意,不由得也身子发软,“徐辉祖那样的人,如此惩罚,你还不如杀了他罢!”
    朱棣面色阴沉,抬眼看了我一下,“他既然嘴硬心硬,誓死效忠于朱允炆,想来这点小罪还是受得的。如果这点惩罚都受不住,谈何忠贞不二,永侍一君?!”
    看着朱棣有些疯狂的脸,我知道这已经是徐辉祖所能得到的最好下场了,就是这样,还是朱棣念及与徐云华多年情分。若是再求,只会适得其反,只好作罢。
    朱棣见我闷闷不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想得太过简单,以为你在这里陪我会开心些,没想到你也不能适应,在此地并不快乐,你回去吧。”
    我知道他是在下逐客令了,便往外退去。回到自己寝殿,只见宝儿正和珠儿坐在一处,手上拿着一个针线活计,不住的问着珠儿什么,不由奇道,“你向来不爱这些,怎么今天弄起来了?”
    宝儿红着脸不答话,珠儿却抿嘴笑道,“人家想替自己缝一件嫁衣,娘娘又要多问。”一句话说得我也笑了起来。走到桌前坐下,终究又叹起气来,宝儿上前问道,“怎么了,跟皇上闹矛盾了吗?”
    “胡说,如今不同往日,谁敢和一国之君闹矛盾。对了,你去找李兴,让他把今儿进宫的老大夫请到我这里来,我想让他号个脉。”我不动声色的对宝儿说道。
    宝儿答应着便往外走去,没多久,便听到李兴的声音,“娘娘,您要请的老先生来了。”我抬眼一看,那老头儿果然就站在李兴身边,李兴对着老头道,“老先生,皇宫不比外头,还不跟娘娘行礼。”
    老头儿听了这话,才行礼道,“给娘娘问安。”我略点点头,道,“起来说话。”
    李兴将老头儿带到,自己便站不住了,道,“娘娘,您跟老先生先聊着,奴才要回去伺候皇上了。”
    “你快回去忙吧,我这里回头打发人送他回去,不劳你操心的。”
    李兴巴不得这一句话,脚底抹油便走了。我看了看宝儿,也笑道,“我和老先生聊聊伤势,你去沏壶茶拿来给老先生喝。”宝儿听了,便下去了,彼时珠儿也到了侧厢房并未回来,我站起身来,走到老头儿身边,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怎么到皇宫来了?”
    老头儿嗤嗤一笑,却是年轻人的声音,我对着他的胡须拧了一把,笑道,“你还是拿这套把戏唬弄人,只是皇宫大内,精明人多着呢,眼睛毒辣的人更多,若是穿帮了,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岱钦一双眼睛从故意装作的浑浊恢复到清澈,笑道,“不如此,怎么能见到贵妃娘娘?”
    我脸上变得红了起来,低头不语。岱钦自悔失言,笑道,“怎么,你的伤还没有好?四爷现在还找不到全国最好的大夫给你看吗?”
    “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我这伤想来是终身都好不了啦,我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对了,你真的是无意遇到朱颜血的?”
    岱钦哈哈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山贼或许于人情世故不通,但是她们天生有个本领,那就是特别会与官兵捉迷藏。皇上聪明,不代表他派出去的人也聪明,聪明人都不一定能抓到山贼,更何况是那些傻乎乎的军官?”
    我也忍不住笑道,“你说了这么一大通,无非是想自夸自己聪明绝顶,天下无人能敌罢了。”
    岱钦连连摆手,“哪里有!哪里有!是这样的,自你与四爷一起走了,我便无事可做,本想到处去找找诺敏,不料却在一处破庙撞见了朱颜血及她的几个手下,我知道以四爷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放过朱颜血的,便悄悄地跟着她们,想着什么时候将她抓回去交给四爷处置,没想到没过多久,便听到了四爷渡江进京,登基称帝的消息,心中着实为你们高兴。而朱颜血他们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帮人便开始四处鼠窜,我想着时机已到,便趁机在他们的饮食里下了药,其他那几个人都被我送到了当地官府,而这个朱颜血,我也着实讨厌她得紧,便把她往京城送来,想着给你出气。”
    我笑道,“真是要谢谢你,一直这么记挂我。”
    “不过我想着这婆娘被送进京,顶多关她个两三年,或者是打一顿发落了便罢,没想到倒送了她的性命,心中倒有些不忍起来,不管她做了什么,总也是为了自保,而且也并没有害到你的性命。”岱钦说着,叹了一口气,“看来江山易主,很多人都变了,尤其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岱钦这几句对朱棣不软不硬的指责,在我耳朵里,却比在指责我还要让我难受,我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道,“他也是不得已。”
    “成王败寇,这点道理我懂的,你不用跟我解释的。不过我还是要先恭喜你啊,我听那个小太监说,皇上意欲把你奉为高丽公主,然后再风风光光的封为贵妃。看来你这些年,没有为他白熬啊。”岱钦似笑非笑的说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我脸上越发发烧,尴尬的气氛瞬间便弥漫了整个屋子,宝儿正好在这时候提了茶吊子进来了,笑道,“老先生,请喝茶。”
    “哎哟哟,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了。怎么皇宫里的每个姑娘都跟仙女儿似的,真好像我在我们集市上看到的那些字画儿里走出来的一般。”岱钦立刻恢复了老态龙钟,对着宝儿笑道。
    宝儿虽然冷淡,但是没有一个姑娘家不爱听别人夸赞自己的,眼睛也不由得笑成了两枚小月牙,格外的替岱钦斟得满满的。
    岱钦连声道谢,对着我使了个眼色。我笑道,“老先生很是健谈,我与他说话倒挺凑趣儿,今儿中午就留他在我这里吃饭吧,你去吩咐厨房多弄两个小菜。”
    宝儿笑着答应了。如此,房内便又只有我和岱钦二人了。
    第264章.13.婚礼
    “甚好,甚好,四爷没有辜负我们对他的期望,我想你从现在开始,应该是一帆平顺了。也不枉我这次冒险进宫来看你一眼。”岱钦看着宝儿的背影,忽然很有感触的说道,“这次我再出宫,咱们只怕就永生无缘再见了。”
    听了他的话,我的伤感也是莫名涌上心头,低下头沉默起来。岱钦朝四面看了看,突然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心里很是忌讳建文帝那四年历史,听说已经开始找史官修改史册,硬生生的将建文帝四年的统治一笔勾销,而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事,还有就是前朝旧臣建文旧部,稍有些不敬之意的,全都没有落到好下场,或贬或杀,都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在外逃窜的黄子澄和齐泰,没有追拿回来罢了,那两个言官,除了嘴皮子上卖功夫,根本不成气候。”
    “改朝换代,新帝即位,都有这样的一段,这个不怨他。”我害怕岱钦说着说着便会和其他人一样流露出对朱棣的不满,认为朱棣残忍嗜杀,连忙维护道。
    岱钦显然听出了我的维护之意,温和的笑了笑,“比起唐太宗李世民杀兄弑父,武妖后亲手杀子,皇上杀几个罪臣,那算什么。”
    他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发的虚了起来,是以便只是面上带笑,看着他不说话。岱钦不想我继续尴尬,便说道,“你不要多心,我跟你说这么多,是有件事想私下里悄悄告诉你。”
    “哦?什么事?”我搭讪着说道。
    岱钦笑了笑,“其实今天把朱颜血送到四爷面前的时候,我就想当面告诉他了,只是看他对朱颜血的处置不免有些残忍便忍住了,不过我不说,迟早也有人要查到的,现在我悄悄告诉你,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决定吧。”
    听他这么说,便知是一件正经事了,我竖着耳朵,认真的听着。岱钦对着我看了看,略愣了愣,忽的又低头自嘲的笑了笑,“我在追拿朱颜血的途中,不止只看到这一波四爷想要的人,还有黄子澄,他依旧在招募兵力,仍打着推翻燕贼的旗号……”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黄子澄,本就和齐泰一般,被朱棣列为靖难的主要矛头,而事实上挑起削藩战争的人也就是他和齐泰这两个书呆子,想来只要落到朱棣手中,下场定然惨烈,岱钦心存仁慈,便没有告诉朱棣,此时告诉我,也是他于世间百态通透,知道黄子澄就算此时能逃脱,将来总有一日要被抓到,而他在外,越是招募兵力,连带着那些被他忽悠着参军准备反叛朱棣的人也一个个的要遭殃,不如现在趁早除了,反而更少纷争。
    “他在哪里?”我想了想,还是问道。
    “山东附近。”
    我长呼一口气,“我会求皇上对他开恩。”
    岱钦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搭话,想来对我的承诺并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他不是信任我,是不信任朱棣会对黄子澄仁慈。
    宝儿也已经将饭菜端了上来,岱钦笑呵呵的道,“宫中食物果然精致,怨不得所有人都想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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