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宓化身的长剑还插在蛇尾之中,勾蛇甩了几次尾巴都没能摆脱,也就暂且不去管她,不过它的一番动作也吓得众修士出了几身的白毛汗,生怕这是发动攻击的预兆。
    “所有弟子, 听我号令, ”浮云子面色凝重, 他虽认不出勾蛇真身却也知道它乃生平罕见之强敌, “慢慢的后退, 不要惊慌……”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道粗壮的黑影随着平地而起的水花掠过了他的身侧,这名金丹真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原本站在几步远开外的王老大已经被一根钩子似的尾巴串了透。
    山羊胡的胸前破了一个大洞,瓶瓶罐罐碎了大半,里面的粉末撒满了身子,他四肢惊慌的挣扎,嘴巴不住的发出“啊、啊、啊”的呼喊,然后被一张上下各有两根獠牙的血盆大口吞了下去。
    “咕嘟。”
    勾蛇把王老大吞了下去,它吐了吐猩红的信子,眼珠转了转,看上去很是意犹未尽。
    “大哥!!!!”
    虬髯大汉发出了一声悲愤交加的大喝,不顾旁人阻拦冲着巨蛇冲了过去,奈何他的攻击对于勾蛇连挠痒痒也算不上,被一尾巴扇开撞在了石壁上,脖子一扭,眼看是没气了。
    “快跑啊!”
    喊声四处响起,修士们慌不择路的向外逃窜,在惊恐的发酵下,场面彻底失去了控制。
    “一个跟一个向外飞,千万别散开!”
    浮云子见势不好,将李羽渊向着其他弟子一推,自己转头迎上了吃开胃的勾蛇,试图为门下弟子的逃离争取时间。
    “羽渊师弟,这边走!”
    一名年轻道士一边向外撤离一边扭头招呼踉跄了几步的青年,后者扭头环视四周,却发现激怒巨蛇的少年已无影无踪。
    找不到罪魁祸首,李羽渊回头便想跟上师兄,没想到就这么一耽搁,他就被大部队落下了一大截,起身奋起直追,在经过一块石笋时被突然出的一双手握住了肩膀,一下子甩到了地上!
    “别这么急着走啊,李道友。”
    摔在地上的李羽渊缓了一阵才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遍寻不到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前,一只脚死死的踏在他腹部。
    “你…… 你到底是谁?那个姑娘是……啊!”
    黑暗街巷里发生的一切迅速被唤醒,他激动的想要要坐起,却又被一脚踹了回去。
    “别急嘛,让咱哥俩好好叙个旧,”李歧蹲了下来,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注视了你很久很久,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你说,今日能在这里见面也算是意外之喜,咱们不如好好把握机会。”
    他收回脚,用一只手按在青年肩头,也不怎么用力,可就是让后者动弹不得。
    “哦对了,”少年夸张的一耸肩,露出了一个假惺惺的笑容,“我还没恭喜你呢,恭喜你卡在炼气九层两年多后,终于筑基啦。”
    “你!你怎么知道……”
    青年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卡筑基劫的事情在紫金观都没几个人知道,大部分同门只是以为他为了揣摩心法故意压制境界而已。
    “我对你的了解比你自己都深,李道友,”李歧温柔的注视他,视线却阴冷的像是勾蛇的信子,“我一直有一个问题,还望道友不吝赐教。”
    少年说的话李羽渊是半个字都听不懂,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对方似乎怀抱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关乎他也关乎自己。
    “我想知道……”李歧继续着自己的问题,“身为凌霄真人与绿拂仙子之子、紫金观观主爱徒,你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声名在外的父母、全力栽培的师门、无人可挡的运势……可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废?”
    李羽渊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感到词穷。
    “卡在炼气九层两年,丢尽了爹娘的脸;秘境探宝只顾自己逃命,眼睁睁看着师弟师妹重伤的重伤,丧命的丧命;如今还要师门长辈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把你拴在裤腰带上,李道友啊李道友,要我是你,干脆买块儿豆腐撞死得了。”
    少年面无表情的列数着他近年的遭遇,这一糟糟一件件烦心事被敌人拿来嚼口舌,羞耻感几乎把李羽渊彻底淹没,配上他与生俱来的忧郁感,看这更像是要恼羞成怒。
    好在,他也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你怎么会知道岚苏秘境的事?难道你才是……”
    “对,”像是从青年的反应中得到了什么乐趣,李歧痛快的肯定了他的疑问,“李道友,你看见赵明珠尸体时的脸,足够我回味无穷啊。”
    然后他凑近了青年的耳畔,“有这么一个前途无量又粘人的师妹很糟心吧?小小年纪、天真烂漫,只觉得她的羽渊师兄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俊杰,完全体谅不到你的忧愁和困苦,嘴上说着师兄最棒,修为却一天天的向停滞的你逼近……她死的时候,你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吧?”
    “闭嘴!”
    像是被戳中了心中痛点,青年在一瞬间竟挣脱束缚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这是李羽渊与李歧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肢体接触。
    然后他们两个都被猛然躁动起来的神魂震的脸色发白。
    像脱水之鱼一样大口喘着气,李歧能鲜明的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抽离感正在撕裂他的身体,那种感觉像是要把一块肉硬生生的从身上挖走,可剧痛的背后,他又能隐隐感觉到期待。
    那是对于一切拨乱反正的期待。
    原来如此!
    他的双眼发花,脑子却无比清醒。
    被外力强加的东西终归不属于自己,他们两个被交换得身份、命格、运势都在双方接触的这一刻试图回归原位。
    不需要再去凑齐那张难于登天的镇图,也不需要再找一个金丹修士付出生命,只要他和李羽渊接触的够久,就能……就能真正的破解这道邪术!
    想通了这一点的李歧咬紧牙关,想要扭身抱住身侧同样不好受的青年,然而还没等付诸行动,就就听到空中一声怒斥:“竖子尔敢!”
    被发现了!
    半空中正与勾蛇缠斗的浮云子发现李羽渊受困,拂尘一扫遍射出一道白色光华,目标直取单膝跪地的李歧!
    “轰!”
    紧紧相连的二人被彻底震开,李歧倒着飞出数丈,撞到石柱上,吐出了一口血。
    而就是这么一口血,就吸引了被浮云子骚扰的甚不耐烦的勾蛇。
    饥肠辘辘的神兽一尾巴拍开烦人的小飞虫,对着血腥气的源头就冲了过去!
    原来死劫是应在这里!
    坐在最佳观赏席上的洛宓将一切尽收眼底,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李歧的运势确实是走到了低谷,从他功败垂成开始,命势就偏转向了死地。倘若他死于勾蛇之口,她为主复仇也要与勾蛇还有浮云子做上一场,卷入他们战斗的浮云子必死无疑,全力以赴之下就连勾蛇也能重创,可重创了勾蛇之后呢?
    重新沦为无主之物的她也好,奄奄一息的勾蛇也好,甚至于这些天被李歧整理成册的澜沧传承也好就全都便宜了唯一一个幸存的人——李羽渊。
    他们于今时今日聚在这里,只是为了成全一个人的无上仙缘。
    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一切的不止洛宓一人,命在旦夕的李歧口中血流涌注,抬手一记捉云手直取远处躺着的青年,而在逃跑的人群里,莫垠水抽出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胳膊。
    “莫郎?”与他一同奔逃的玉三娘惊疑不定的看他,显然不明白情郎为何有如此奇怪的举动。
    “三娘,我真的很喜欢你,”莫垠水神情一派真挚,“但这是你自己不好,明知道我是欢喜魔君的儿子还敢上我的床。”
    玉三娘脸上的血色顿时散的一干二净,她的身体有某种东西随着青年手臂流出的鲜血生根发芽,然后她就再也感觉不到丹田内的滚滚真元了。
    “去吧。”莫垠水将匕首递给她,转身跟上了人群。
    玉三娘身体不受控制的对着巨蛇的方向奔出而出,她眼睁睁的看着右手拿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肚皮。
    “啊啊啊!”
    她惨叫出声,更加浓烈的血腥味果然吸引了勾蛇的注意,它中途一拐弯,对着女子疾驰而来!
    得空脱身的浮云子也一个俯冲掠起了已经被捉云手捕到的李羽渊,向着出口逃命去了。
    “为什么,莫……!”
    玉三娘字字泣血的质问回荡在聚灵窟中,被无处不在的风孔放大了无数倍,落入了已进入外圈的青年耳中。
    “哪有什么为什么,”一开折扇,莫垠水风轻云淡,“我们魔修行事,向来只论远近,不论缘由。”
    第35章
    “你太弱了,为什么会身受重伤、功败垂成?因为你实在太弱了。”
    鲜血吐出口的时候, 一道女声幽幽的在脑海中发出叹息, 李歧双耳嗡嗡作响, 只觉得头疼欲裂。
    “这样你什么都得不到的, 声名、权柄、机缘……你一个都得不到,得到了也守不住。”
    “这点我倒是很赞同你。”
    看到浮云子把李羽渊掠走, 自知今日之事不可为的李歧便松了劲, 也难得有闲心的回了“女人”一句。
    “那么就让我……!”女子一下子提高了音调。
    “不用,没钱, 没爱过。”少年干脆的拒绝。
    吞吃掉玉三娘的勾蛇调转头来,见一桌美餐跑了个干净,只剩下了一个又瘦又柴的,一边火冒三丈一边又对着李歧游了过来。
    严重的伤势让少年无法逃跑,他坐在石柱下看着勾蛇吐着信子慢慢靠近,脑海里的女声一句比一句尖利, 正在咒骂他自己找死。
    一个害怕勾蛇的上古仙子?
    李歧简直要被逗乐了,他维持着原样被脑内的“女人”骂,静静地看着游到一半的勾蛇突觉尾巴一沉,然后就像是绑了秤砣一样被一溜烟拽到了潭水里——它没有腿,根本抓不住地。
    养剑千日, 用剑一时啊, 那么多东西真是没白吃, 这都比这么大条蛇重了。
    勾蛇被挣扎着拽下水的画面太滑稽, 脑内的“女人”也没反应过来, 一下子就哑了火。
    李歧继续靠在柱子上,他现在从脚趾头到头发丝都在疼,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动。
    可惜脑子里还有一个“热心肠”的“澜沧仙子”在唧唧歪歪,是半点也不让他得闲。
    “你这副德行也算是澜沧山的传人?”
    “真是丢尽了师门的脸!”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李歧猜想当年澜沧山肯定是一有弟子犯错就让他们去跪先祖的牌位,不光跪还要被骂,这才让脑子里的这玩意儿学了去。
    没错,这玩意儿。
    这个声音第一次出现是在莫垠水的别院里,在他一开门看到洛宓和莫垠水时突然响了起来,猝然之下令他下意识的关上了门,就算后来上了桌也得一心二用,适应了不短的时间才恢复正常。
    声音的主人自称“澜沧仙子”,督促他履行自己的誓言。
    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的醍醐灌顶是由张峯之进行的,就算留下意识也该是张峯之的意识,怎么会冒出来一个“澜沧仙子”?
    若是能附在他身上,是不是也就是说明——当时的张峯之也是在被附体的状态?
    若真是如此,那么张峯之所说的那些“澜沧山历史”的真实性就要打相当大的折扣了……或者说,是一个字都不能信。
    仔细想想的话,那段话本来就经不起推敲,若是真的祖师奶奶,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供奉在正殿里,而是躲在密室,供桌还如此破旧简陋?再往深处想的话,祖师奶奶的意识不仅能开口说话还能附在人身上兴风作浪,那为什么澜沧山前379代都无动于衷,偏偏在张峯之身上出了事?
    徐三半说张峯之当年就有走火入魔之兆,结合后者一个大乘初期修士,连渡劫期都没达到就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成为本纪元第一个飞升者,恐怕徐三半不是无的放矢。
    比起澜沧山花了几万年去复活祖师,张峯之修炼走火入魔被人钻了空子的说法才更可信。
    洛宓说那节指骨属于男人,这么大的破绽澜沧山不可能发现不了,也不可能拿去当掌门信物,由此推断,所谓的“澜沧仙子与澜沧山”的故事恐怕就是一出漏洞百出的谎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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