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事放在谁身上都难以忍受,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但事实是我们彼此都是无辜,我不会因此事向你道歉,即便要抱歉也是为我拖延了你知情的时间。当然我也不会要求你原谅我,或者违心接受。
    这孩子是我的,我自己说的算,自己负责,但妻子是你的,我随你处置。你可以把我遣回侯府,也可以将此事公之于众,名正言顺地休了我,如此皇帝也不会怪你。我只求你别迁怒……”
    “留下吧。”江珝幽沉的嗓音淡淡道。
    归晚怔了一瞬,仰视他道:“留什么?”
    “孩子留下,你也留下。”他回道,无甚表情的脸上透着平和。“不明真相便娶你入门,是我的过失,我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也不会赶你走,除非你自己要走。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愿意,随时可以离开公府。至于孩子……”
    他目光向下,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如果你不想走,那便留下。我可以养着你,也会帮你给这个孩子名分。”
    “你的意思是,我还是你名义上的妻子,这孩子若诞生,便落在你的名下?”归晚反问。他这不仅是要给自己一席容身之地,还成全了孩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会是你的嫡长子或长女,你可甘心?”
    江珝对视她许久,眼底深邃,瞧不出他在想什么,唯是听他淡淡“嗯”了一声,道:“如果你非要找个理由,那就算我对过失的弥补吧。”虽还有些心绪,他不敢承认。
    “好。”归晚有些不敢相信,但还痛快应声,他话至如此她还矫情什么。江珝肯帮她,她感激无比,坚定道:“你放心,我必不会碍你事,只要孩子的事能够解决,待你回来之后,是休是离全凭你决定,我绝无怨言,我绝不耽误你娶妻生子。”
    归晚信誓旦旦,江珝却沉默了,眸低之色越发地深沉。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再没留一句应声,转身便要走。然还未迈开一步,手被她拉住了。
    “将军!”归晚轻唤了一声,方才淡定的脸带了抹羞怯之色,艳丽得把晨雾都驱散了一般。她摊开手掌,是她昨日为他求的平安符。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着你。”说着,她踮起脚尖,将符挂在了他颈脖上。
    江珝捏着还带着她手心温度的平安符,心下一动,柔声道:“我会的。你也照顾好自己,既然孩子留下了,那伤身子的药便不要再喝了。”
    “嗯?”归晚茫然。“什么伤身子的药?”
    “那日你服的药……毕竟是条生命,它是无辜的,留下吧。”
    归晚愣了,难不成她以为自己喝的是堕胎药?谁告诉他的?归晚疑惑,却又一霎间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把那药都倒掉了,她还道是他愤怒使然呢。原来那个时候他就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了,她心里也莫名有点暖,怕耽误时辰,便也没再追问,甜然笑道:“好,我听你的。”
    江珝点头,抬起的手顿了顿,终了还是没有落在它想要落的地方,走了。
    此刻,归晚的心算彻底落地了,从打知晓怀孕,她还没这般踏实过。再不用为孩子发愁,也不用因隐瞒他而愧疚,更不用违心地去逢迎讨好,之前的一切负担卸下之后,她轻松无比。
    望着骏马之上,那个远去的身影,归晚会心而笑。她感激江珝,不仅如此,她也彻底了解了这个人,他不仅仅是性情任侠豪放,忠义信直,生活中他也是心怀善念,坦荡之君子。都说他无情冷酷,可谁清楚他纯粹的那面呢,她突然想到了他的字,“璞真”,返璞归真……
    随着东方既白,迷雾散去,江珝一行人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北城门外,归晚随着老夫人回府。马车上,江老夫人倚着引枕,面容安详宁静,可还是掩不住疲惫。她之所以让归晚下车没有错,她送不动了。
    “往后,他便交给你了。”老夫人拉着归晚的手叹道。
    归晚笑笑:“嗯,往后我会陪祖母一起。”
    老夫人摇头。“送不动了,我送了整整四十八年,送走了夫君,送走了儿子,我送不动了。”
    “祖母可别这么说。”归晚笑着靠近老夫人,哄道:“将军方才没看到您,还颇是失落呢!您不仅要送,还要应他凯旋呢。”
    老夫人笑了,拍了拍归晚的小脸道:“有人接替我,还不让我歇歇了?我早晚有动不了的那天。”归晚要劝慰,却被她阻止,接着道:“人都有生老病死,我这把岁数,还能送他一辈子?往后就由你来接替了。其实我看得出来,他面上不说,心里可盼着见你呢,这样我就安心了。
    璞真啊,说来也是可怜,少年丧母,跟着父亲南征北战,没享过几天安宁日子。可即便在家又如何,别看他现在被敬着,当初因为他出身,这府里上下没人待见他,大房都容不下他,还盼着谁对他好,我想护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所以家的温暖,他是一点没体会到,瞧他一门心思北上就知道了,对他而言,铁蹄下混乱的幽州更似他的家,为何?因为那曾经有个疼过他的娘亲。
    外面都说他人霸道,脾气不好,可谁又真正了解他。这么多年,我就盼着他成家,能有个知冷知热,真心疼他的人,还好他娶了你,我也看得出,你用心待他。”
    “祖母。”归晚小声唤道,“您这么说,我可是愧疚呢,我若让您失望了怎么办。”
    “那就别让我失望啊。”江老夫人握了握她手,含笑道。
    归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便再没说什么了。见老夫人咳了两声,料她是一夜没睡,又侵了早秋的凉气,赶紧扶她半卧下来。
    车行得不快,摇摇晃晃,总算回到了沂国公府。
    车上小憩过后,老太太稍稍恢复了些,归晚搀扶老夫人回房,才通过仪门,绕过过堂的影壁,便瞧见云氏身边的贴身丫鬟迎了上来,乍然见到老夫人和归晚,神色惊喜,匆匆作揖便转身回到正堂唤道:“二夫人,三夫人,老夫人和二少夫人回来了!”
    云氏闻声,赶紧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地给老太太请安,待归晚将老夫人送到正堂的太师椅上,她一把将归晚拉了过来,目光喜滋滋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绕上绕下,最后落在了她中间。就在归晚发愣的时候,她伸手覆在了她的小腹上,啧啧两声,抿笑对着江老夫人叹道:“还是老太太有福气啊,盼着什么,就来了什么!”
    第33章 谋划(上)
    云氏闻声, 赶紧迎了出来, 笑容可掬地给老太太请安,待归晚将老夫人送到正堂的太师椅上,她一把将归晚拉了过来, 目光喜滋滋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绕上绕下,最后落在了她中间。就在归晚发愣的时候,她伸手覆在了她的小腹上,啧啧两声, 抿笑对着江老夫人叹道:“还是老太太有福气啊,盼着什么,就来了什么!”
    江老夫人闻言一愣, 再看向云氏的手便也懂了,恍然展颜,不可思议的望向归晚。
    此刻的余归晚,已经完全僵住了——
    “瞧侄媳妇, 有这等喜事也不知和我们言语一声, 还想瞒我们到何时。”云氏拉归晚坐下,搀扶着她好似她已是六甲之身了似的, 生怕脚下不稳。
    归晚窘的笑了笑,没应声,倒是一旁的宋氏哼笑道:“二嫂你也是多操那份心,再如何到底人家大房是一家人,就算要告诉也不会先告诉咱这没紧要的。”
    这话怼得云氏好不尴尬, 乜了她一眼,含笑对归晚道:“都是咱江家的事,还分个里外?侄媳妇有孕是大喜,若不是慕君告诉我们,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二婶母!”角落里,苏慕君唤了一声,归晚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她婉笑上前,依旧端庄娴静。“我都说了,我也只是猜测而已。瞧您心急的,让二弟妹都不敢接话了,万一若闹个乌龙,可不是让二弟妹为难,该怨我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是吧!归晚暗自哼笑。二人对视,眼底冷漠昭然。她知道苏慕君什么都晓得,也明白她等的是什么,无非是自己否认,她来个当众揭穿——
    “我可不是要怨大嫂,我还没准备好呢,你便替我讲出来了。”归晚嗔笑,眼神娇羞地瞥着大伙,“都说三月不稳,我是怕会有闪失才没说。何况人生第一次,谁不想寻个良机吉时的,亲自和大伙道来,我算是白准备了。”说着,她幽幽叹了口气,好不失望。
    这话一出,大伙不免看向苏慕君。可不是,人家小两口的喜事,自然由人家亲口说出,好给众人个惊喜,也给江家宗族个交代,可苏慕君倒好,抢了人家头彩,偏就嘴快先讲出来了,换谁谁乐意。
    苏慕君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她没想到余归晚会这么痛快承认,不仅承认了,还抽了她一巴掌。
    “怪我一时昏了头,我给弟妹赔礼道歉,嫂嫂这也是为你高兴吗。”
    归晚笑笑,然眉头却未舒展半分,自带三分委屈。云氏见此,赶紧岔开话题,问道:“听说你自己去看了大夫,还在服药,可是不舒服?你也是,咱府上有府医,何必去外面,还不告诉我们。”
    “我是怕长辈担心。”归晚应道。
    江老夫人闻言,问道:“璞真可知道?他也够沉得住气,你年岁小不懂事,他也由着你。咱府上的吴先生,那原是太医院的大夫,致仕后才被咱请来,那外面的大夫哪比得上他。”
    “是啊,不若把药拿来,给吴大夫看看,现在外面庸医太多,不过读了几本医书便敢挂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牌坊,到头来不知道坑了多少人,弟妹可不要上了这个当啊。”
    苏慕君关心道,许是因她面相清秀温婉,这话说出来颇是殷切。归晚盯着她,笑不上眼,道:“不必了吧,给我瞧病的大夫,也是我外祖父挚友,这点我还是信得过的。”
    “以防万一吗,你怀着江家的孩子,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也得让大伙放心不是。”
    说着,苏慕君看了眼江老夫人,老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归晚知道拒绝不得了,便遣苁蓉去取药方,而苏慕君也遣了紫鸢跟去,打着怕出差错的名义,非叫她把药也带来。
    云氏唤人去请吴大夫,半刻钟后,吴大夫和苁蓉脚前脚后入了正堂。
    吴大夫接过药方瞧瞧,又品了品今儿新熬,归晚还没来得及喝的药汁。
    老先生眉头微微一蹙,放下药碗,思量了半晌,直到江老夫人催促,他才捋须而道:“这药方温和,是有调理气血,达到保胎的作用。”老夫人闻言,长出了口气,可还没发声,只闻老先生又道:“可是,这药便不一样……”说着,他笔尖一挥,在药方下面又添了两剂药。
    “这是药汁里的药方,比原来多了生南星和大黄,加上它们俩,这方子便从温补成了副慢性的堕胎药。”
    老先生话一落地,堂中鸦雀无声,大伙惊得呆住了,连归晚也看着那服药不敢置信。
    “二弟妹,你为何要服堕胎药啊!”没给大伙反应的机会,苏慕君厉声叹了句。
    归晚看着她,耐住火气镇定道:“我没有,这不是我喝的药。”
    然苏慕君哪在意她说了什么,接着道:“怪不得弟妹不敢说有孕的事,还要偷偷摸摸去外面瞧大夫,原是你存了这份心思。二弟妹,你怎能如此狠心,这可是江家长孙啊,你到底和江家有何仇怨要做出这种事。”
    “我既嫁入公府,便是江家的人,我与江家有何仇怨。”
    “没有仇怨你做出这等无情之事!怪不得前日二弟和大吵一架,还摔了药碗,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吧!虽说二弟人冷了些,可他是真心待你,这府上谁瞧不出来,你们平日也恩爱有加,你到底为何会这么做!”
    苏慕君继续补刀,也刀刀补到位置,果然大伙脸色都变了,狐疑地盯着归晚。堂上一时压抑得很,气氛刚刚好,苏慕君盯着归晚,惊恐道:“难不成这孩子……”
    她话说句,留下无限遐想。在大伙还没绕过弯来时,老太太先品出这弦外之音了,喝了声:“休要胡说!”说罢,她凝重地看着余归晚。
    归晚知道她在给自己机会,于是淡定道:“祖母,我岂会不知这孩子的重要性,我盼都来不及,哪有理由不要。况且,就算我不想生,堕胎的方式千千万,一剂药下去便能解决的事,我何苦选了这么个办法慢慢折磨自己。大嫂说我和将军吵架,您可听到我们吵了哪一句?那药碗不过是我不小心碰掉的,不仅碎了,还划了我的手,怎么就成了我们吵架摔的了?”归晚亮出了自己被划伤的手,盯盯地看着苏慕君。
    眼下谁是谁非,没人辨得清,这个节骨眼,也没心思去辨,思及她已经喝了几日的药,江老夫人赶紧对吴大夫道:“快,快给她把把脉,看看孩子如何!”
    这话一出,归晚怔住,捏着帕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唇抿得更紧了。别人瞧不出异常,苏慕君可看得出,余归晚怕了。她心里冷哼,什么喝药,什么吵架,不过都是铺垫罢了,这才是重头戏!
    若是没有这药闹腾,归晚还好找理由拒绝,眼下众人都在为她忧心,这脉是不号也得号了。
    归晚坐在椅子上良久没有应声,动都未曾动一下,吴大夫颤悠悠上前,和颜道:“请二少夫人将寸口借老夫一搭。”
    归晚依旧未动,吴大夫又道:“少夫人信不过老夫?老夫入太医院前,可是随军数年,何等疑难杂症没瞧过,这点事不在话下。”说罢,他朝她点了点头。
    二人默默对视,归晚眼皮一撩,忽而瞧见窗格外隐约有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她轻轻“嗯”了一声,挽袖将皓腕搭在了身旁的放茶小搁几上。
    老先生静静把脉,不过片刻便展颜而笑,对着老夫人道:“少夫人药量服得少,无大碍。”
    闻言,众人长舒了口气。然一旁的苏慕却问道:“老先生可瞧准了,想来弟媳孕事不足月,危险着呢。”
    归晚登时瞥向她,她蹙了蹙眉,无辜道:“怎么?我可是哪说错了。”
    “没错。”吴大夫微笑道,“二少夫人日子尚浅,方足月,是得精心着点。这种事,可万不能再发生。”
    此言一出,惊住的是苏慕君了。
    不可能!若按吴大夫所言,余归晚应是洞房便怀上了。可他们虽成婚一月,据她所知,起码半月都未同房,怎么可能怀上,这孩子铁定不是江珝的!可她如何开口,人家房里的事人家自然清楚,无凭无据岂容得到她开口,便是说了,吴大夫的话在这,谁会新她。
    苏慕君乱了方寸,她没想到布好的局,结果会是这样,到底哪里出了差错?难不成真的是自己消息有误,他们洞房那日……不对,不应该啊,谁会有那么早的孕吐反应。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吴大夫……苏慕君记起来了,她曾听梅氏提过,大爷江懋年轻时曾在战场中箭,且命中要害,是随军吴郎中将他救回来的,那时候江珝十一岁,刚从幽州回来,被江懋带在身边……苏慕君低哼了一声。江珝啊江珝……
    这局输了,苏慕君认了。她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于是一副释然的模样,感叹道:“好在没事,弟妹可是得小心了,至于这药……”
    “这药我可得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归晚垂目理着挽起的衣袖,不疾不徐,冷道了句——
    第34章 谋划(中)
    “吴大夫言, 我体内药量不大, 无甚影响,那应该是我服用的少,应该是刚刚才接触, 对吧。”归晚看了眼吴大夫, 老先生点了点头。“我喝这药已经那么多天了,若是有堕胎之心,只怕这孩子早留不住了,何必先喝几日补药, 再去喝堕胎药?”归晚冷笑,接着道:“可见这药不是我自己加的。但不管是谁,这孩子对我极其重要, 我不会原谅此人的!”
    云氏脸色阴得很,这事闹得可有点大了。她眼下是当家主母,发生这种事多多少少也要牵连她,道她照顾不周, 于是劝道:“侄媳妇多心了, 许是药铺伙计抓错了药呢。”
    “呵!”宋氏蓦地哼了声,她就讨厌云氏这瞎团和的性子, 掩耳盗铃。“这是哪家药铺啊,掌柜可真大方,抓药还带多赠两剂的,这是要广施善缘啊,还是要夺人命啊!”
    这话损得不留情面, 云氏脸都绿了。这会儿连着被宋氏怼了两次,她憋着鼓气不言语了。
    “一次可能错,但不可能次次错,不是药铺的责任,这人还肯定在我身边。”归晚说着,看了茯苓一眼,茯苓会意,喊着檀湲院的嬷嬷推进来个小丫头,紫鸢一眼认出来了,是她派去盯着檀湲院的柳儿。
    “我记得这姑娘原来是睦西院的人吧。”归晚悠然道,“你看,我‘吵架’大嫂知道,我‘摔碗’大嫂也知道,我怀孕大嫂更知道,包括之前将军留宿书房,我去给他送糕点,连这您都一清二楚,看来我们房里的事,您还是相当关注呢。可您怎么知道的呢?我想来想去,除了我的陪嫁丫鬟,檀湲院的婢女都是二婶母安排的,好像唯独柳儿是从睦西院来的。”说着,她对视云氏。
    云氏可不想牵扯上半分,笃定道:“我派的丫鬟,可都是精挑细选的。”
    苏慕君被孤立,她指着归晚怒道:“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给你下的药,我害的你了?”
    归晚没应她,眼神里却是一句“你说呢?”
    苏慕君冷笑一声,反问道:“母亲潜心修佛,大房一直是我打理着,江珝是沂国公府的支撑,也是我大房的人,我关注他又怎么了?不对吗?你凭什么说我要害你。”
    “因为你没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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