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吓了一跳,惊问道:“枝枝,你吃的什么?”
    谢华琅道:“肉脯。”
    卢氏奇怪道:“哪里来的肉脯?”
    谢华琅眨一下眼,轻轻道:“当然是我悄悄备下,以防万一的肉脯。”
    卢氏如此心性,仍旧怔神许久,心念一转,明白过来,又好笑又好气,指着她道:“你,你可真是……”
    “我真是什么?”
    谢华琅将最后一口咽下,又将手擦干净,笑嘻嘻道:“阿娘以为我该怎么样?为情所困,茶饭不思,萎靡不振,哭哭啼啼?”
    “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蠢事?”她道:“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卢氏见她这情状,先前担忧烟消云散,尽数转为气恼,将案上书本卷起,在她脑门上打了一下:“简直胡闹!”
    谢华琅揉了揉额头,混不在意道:“我自有我的想法。”
    卢氏与谢偃近来为这事真是操碎了心,既忧心谢家来日如何,又怕女儿为情所伤,现下见正主这幅德行,当真啼笑皆非。
    “什么想法?”饶是卢氏心性沉稳,听她如此言说,不觉重了语气:“那你还那么胡闹,刻意同陛下置气,惹他伤怀,你又不是见不到,只几日功夫,陛下便消减好些,你倒真忍心!”
    “我为什么不忍心?”谢华琅反驳道:“难道他没有骗我吗?”
    卢氏一时语滞:“可……”
    “他活该。”
    谢华琅哼道:“我没有不思饮食是真的,可他骗我、糊弄我也是真的,我先前不知他身份,又怕家中不肯应承这婚事,为此担惊受怕了多久,他一个字也不肯说——现在这些,就是他活该生受的。”
    卢氏摇头失笑,叹道:“你呀,从小到大,一点亏也不肯吃。”
    谢华琅理直气壮道:“亏又不好吃,我为什么要吃?”
    “我先前同他说了,我喜欢他三分,他得还我六分才行,我谢华琅不占人便宜,但也不吃亏。”
    她道:“他那么喜欢闷着,我就叫他闷个够,当初不想说,那以后也不要说,即便他想说,我还不稀罕听呢。”
    “陛下前世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恶,今生才碰见你个混世魔头,偏偏就栽在你手里。”
    卢氏忍俊不禁:“你想出气,现在也出了,快别同他闹了。”
    “还早呢,”谢华琅摇头道:“有些事我没法说,得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卢氏为她顺了顺头发,柔声问道:“什么事?”
    “谢家将来如何,宗室将来如何,还有孩子……”
    “我知道他心里有我,也信他身边不会再有别人,可这还不够。”
    谢华琅神情柔和下来,如同小时候一般,依偎在母亲身上,低声道: “我与他成婚之后,若有子嗣该当如何?谢家作为后族,该当如何?宗亲虎视眈眈,又该如何?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这些事情,并不仅仅是恩爱情长便能解决的,他若有心,便会早做思量。”
    卢氏先前只道她的小儿女心性上来了,想要胡闹,出一口恶气,却不想内中竟有这等缘由。
    静默良久,她低叹道:“枝枝,你不怕吗?”
    谢华琅道:“怕什么?”
    卢氏感慨道:“你思虑周全,自是无错,但陛下倘若知晓,是否会觉得你有所欺瞒,失之诚挚?”
    “本来也瞒不了多久,”谢华琅抿着嘴笑,扶额道:“阿娘以为他好糊弄吗?”
    她眼珠一转,笑容狡黠:“他先前可能猜到我会生气,但决计想不到我会这样生气,事出突然,这才失了应对之法,再过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即便我不说,他也就想明白了。”
    “你倒算无遗漏,”卢氏轻哼一声,戳她额头一下:“你真不怕陛下生气?”
    “他那么喜欢我,才不舍得生我气呢。”
    提起顾景阳,谢华琅目光转柔,神情含笑,隐约有些甜蜜,低声道:“今日他来找我,说了好些话,尽管难为情,但还是都说完啦。我忍了好久,才没有过去抱住他。”
    “阿娘你不知道,我听他那样讲的时候,可想亲亲他了。”
    卢氏说了句“不知羞”,又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也就是说你这几日神情恹恹,吃不下饭,都是装的了?”
    “我不这么装,他怎么会心疼?”谢华琅道:“他就是这样,要不是逼急了,什么都不肯说。我才不惯他这些毛病呢,该治就得治。”
    “没良心的东西,”卢氏笑骂道:“你是出气了,倒叫我同你阿爹为此忧心。”
    谢华琅赶忙坐起,殷勤道:“我给阿娘捏肩。”
    卢氏倒不是真心生气,但也不想这么轻轻放过,叫她揉了一会儿,又道:“既然如此,先前你叫采青去送还玉佩,真是打算同陛下一刀两断?”
    “当然不。”谢华琅理直气壮道:“我那么喜欢他,他也那么喜欢我,凭什么要一刀两断?”
    卢氏诧异道:“那你还将话说的那么绝?”
    谢华琅道:“不给他个教训吃吃,他怎么会长记性?”
    卢氏:“……”
    “阿娘,”谢华琅不满道:“你现在看我的神情,好像是在看话本子里专门使坏的恶毒女人。”
    “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仗着陛下疼你,恃宠生娇罢了。”
    卢氏道:“等陛下下次来,你就同他和好?”
    “我才不要呢。”谢华琅道:“他下次再来,我还是不理会。”
    卢氏不解道:“为什么?”
    “也没怎么,我就是觉得,这么端着的感觉可好了,”谢华琅没心没肺道:“怪不得他那么喜欢假正经呢。”
    第22章 发威
    卢氏早就知道这个女儿生性肆意, 最爱胡闹,但怎么也想不到,她能胡闹到这等境地, 见她这幅讨打模样,气道:“你就作吧!若叫陛下寒了心, 你怕要追悔莫及。”
    顿了顿, 她又道:“若非我今日撞见,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同我讲?”
    “不是阿娘撞见, 是我有意叫阿娘撞见的, ”谢华琅一本正经的反驳道:“我又不是不能再瞒下去, 还不是怕你和阿爹忧心?”
    卢氏没好气道:“是是是, 你占理, 这总行了吧?”
    “阿娘最好啦。”谢华琅熟练的发了张好人卡, 轻摇母亲手臂, 撒娇道:“连带过来的菜肴,都是我最喜欢的。”
    “你哪里缺这些, 倒是我多此一举。”卢氏哼了声,站起身道:“走了。”
    ……
    卢氏回到自己院中,刚进内室, 便见谢偃仍旧端坐原处, 看她回来, 停下筷子道:“枝枝如何?”
    卢氏只消回想起先前女儿那番话, 便想长叹口气, 此事又不欲张扬, 便只道:“还是老样子。”
    说完,又吩咐室中仆婢:“都退下吧。”
    谢偃见她如此,便知是有话讲,还当是女儿那儿出了什么事,等真的听完,却觉啼笑皆非,先是失笑,后是感慨。
    “你不要责怪枝枝,她如此机敏,也是好事。”
    他莞尔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寻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天家帝后,倘若她真被男女情爱冲昏了头脑,我反倒要忧心。”
    卢氏听他话里有话,面露诧异,低问道:“怎么了?”
    谢偃略微前倾几分,低声答道:“陛下已经令人拟旨,立枝枝为后,几位宰相皆已知晓,只是未曾明示朝堂,通传天下罢了。”
    卢氏心中虽早有预料,骤然听闻,仍有些惊讶,叹道:“这可真是……”
    “陛下既然不曾明说,我们也只当不知道便是,迎来送往一切如常。”
    谢偃微微肃了神情,叮嘱道:“枝枝的嫁妆与出嫁制物,家中早就开始准备,倒不必惊慌失措,你多上点心,该添置的添置,该删减的删减,只是先不要大张旗鼓……”
    卢氏颔首道:“我有分寸的,你放心吧。”
    ……
    正值盛夏,空气闷热,也唯有到了晚间,夜风吹拂时,才会觉得好过些。
    已经是六月末,夜空中的月亮消减到极致,只留了淡淡一痕。
    顾景阳便立在窗边,借着月光,低头凝视手中那枚玉佩。
    夜色静寂,远处传来低低的虫鸣声,不知怎么,他忽然有些感怀。
    “衡嘉,”他低问道:“倘若,枝枝永远都不原谅朕,朕该怎么办?”
    衡嘉听得一怔,忙赔笑道:“不会的。”
    顾景阳淡淡一笑,却没有在这话题上继续说下去,而是道:“朕登基的时候,先往奉先殿敬告太宗文皇帝,再往太庙去拜谒历代先祖,禁军林立,纠仪御史随侍,但真正走那段路的,其实只有朕一个人。”
    月光清冷,沁得他声音也有些凉意:“那时候朕觉得无所谓,一个人也很好,皇帝便是孤家寡人,前人都是这样,朕也不会例外。”
    “可是,”他顿了顿,语气微柔:“可是朕遇见了枝枝。”
    “她同其余人一点也不一样,那么鲜艳明媚,无所畏惧……”
    衡嘉知晓他只是想同人倾诉,并不需要交谈劝慰,所以只是静听,不曾开口。
    然而顾景阳说到此处,却忽然停下了。
    衡嘉抬眼去看,便见他脸上微含笑意,轻轻道:“真想见一见她。”
    衡嘉有些为难:“时辰不早了,女郎怕是已经歇下。”
    “也是,她近来脾气这么坏,还是别去招惹了。”
    “罢了,”顾景阳道:“明日,朕再去撞一回南墙便是。”
    ……
    许是昨夜同母亲说的久了,第二日谢华琅便起的晚些,辰时过了小半,方才慵懒起身,也是占了这几日心绪不佳的便宜,竟没人前来催促。
    采青采素听闻内间动静,入内侍奉她梳洗,谢华琅用柳枝蘸了香盐,刚净了口,便见有仆妇前来回禀,说是陛下到了。
    “怎么又来了?”谢华琅有些诧异,吩咐道:“你们退下吧。”
    这二人言谈时,其余人照旧是要避开的,一众仆婢并不觉得奇怪,向她行礼,便要退将出去。
    “等等,”谢华琅吩咐走在最后的采青:“将门合上。”
    采青听得微怔,倒没多问,应一声是,顺手将门带上了。
    今日要着的衣裙便在手侧,谢华琅起身穿了,刚将衣带系上,便听顾景阳在门外轻轻唤了声:“枝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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