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沈大人拜托陛下的,许是担心阿宓姑娘在行宫无人护着会受欺负。”
    留侯笑了笑,手支上下巴。他了解庭望,占有欲那么强的人,又怎么会把自己的东西交给旁人看管,无非是少帝自作主张罢了。
    令他颇感意外的是,阿宓被少帝惊吓后第一个想到求救的竟是自己。
    许久没当过这种善意的角色,留侯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但仔细想想,小姑娘能求助的人似乎也只有自己。
    眼前闪过阿宓那软糯小白兔的模样,留侯唇角弧度大了些,“罢了,就去看看吧,给我更衣。”
    “是。”心腹应了声,又想到一事,吞吞吐吐道,“侯爷,还有……”
    “有话便说。”
    心腹一个激灵,“侯爷,前日我们运货的车队受袭,其中财物和您要的孤本都被截走了,其中……其中还包括给陛下的神仙粉。”
    财物不重要,事后追回就行,可少帝的神仙粉不能轻易断,这一断的后果……谁都说不准。
    留侯脸色微沉,“陛下那儿还有多少?”
    “按以往来看,还能支撑五日。”心腹答,“但属下问过安总管,到行宫后陛下加大了用量,依照目前来看,最多还能再用两日。”
    不待留侯再次询问,他已识趣地补充,“最快能从南地那儿运来,但怎么也要半月左右。”
    半月……轻扣桌面,留侯飞速思考该如何解决此事。旁人怕的是断了药粉少帝会暴躁易怒,他担心的却是少帝身体,神仙粉已成瘾,突然断药的滋味可不好受,像有万蚁侵噬,热血上涌,时常保持心绪激昂澎湃,根本无法入眠。
    他并不想亲手带大的孩子受到这等折磨。
    “其实……”心腹看他脸色,试探道,“侯爷不如趁此机会,让陛下戒了这神仙粉?”
    跟随留侯已久,心腹也算颇懂留侯心思。他人以为侯爷想借这药控制陛下,殊不知侯爷从未有过这等想法,只是当初借这药给陛下解痛,成瘾后又不忍陛下受苦,加上陛下自己也不想戒,才一直纵容。
    心腹觉得,有时侯爷待陛下就像溺爱孩子一样,从不顾忌自己和陛下的名声,只想二人高兴就好。
    可世上总没有那么顺心的事,侯爷和陛下一起任性了近十年,如今总该收敛正经些才是,不然他真担心哪天一觉醒来有人举着清君侧的旗子拿侯爷的首级来造反。
    留侯看似思忖了下,“待我去看看陛下再说。”
    他还是先去看了阿宓,正巧就在那儿碰见了少帝。
    少帝纯粹闲着无聊,他本有许多乐趣可以解闷,可不知怎的最近怎么玩儿都觉得没意思,想想干脆提步到了阿宓这儿。
    望着阿宓对自己怕得要命绷着小脸坐在那儿的模样,少帝想,人可比那些玩意儿有趣多了,朕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些呢?
    “听说你给镇天改名了。”少帝姿态随意地一躺,“叫——啁啁?”
    阿宓怕他不高兴,张口小小声解释,“是小名,没有改名。”
    点了点头,少帝没继续,半晌忽然问,“你可有小名?”
    啊?阿宓先呆了会儿,颤着睫毛垂眸不说话了。可这模样哪里骗得了少帝,一看就知道是不情愿告诉自己呢,“若是没有,不如朕来赐你一个,就叫——”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果然阿宓就抿了唇急急道:“有的,叫、叫……”
    “叫什么啊?”
    “怜怜。”软趴趴没什么精神的声音,阿宓内心对少帝更抵触了。可没有沈慎在的她就像被拔了牙的小猫儿,连装模作样地龇一下牙吓唬对方都不敢。
    少帝却很享受她这有怒不敢言只能暗地里气呼呼的小委屈样儿,心中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冒出这种想法:朕也想养这么个小东西。
    “请君怜惜?”少帝意味深长地笑,“这小名当真不错。”
    “怜怜——”他这么唤了声,阿宓也跟着抬眸看了一眼,望见他兴致勃勃的眼神,“朕带你去爬山如何?”
    “这不大好吧。”留侯的声音突然插|入二人间,他微微笑走来,“陛下,阿宓姑娘脚伤未愈,可不适合陪您玩耍。”
    少帝不以为意,摆手道:“朕叫顶轿子载她上去就是了,再大不了,朕背她也行。”
    他向来都是如此荤素不忌,也不在乎自己天子形象。旁人听了没多想,留侯微微敛了笑意,能让少帝说出“背她”这种话,说明他已经把人放在心上,比较在意了。
    留侯在外面看了有一会儿,察觉出了少帝待阿宓开始有些特殊。
    偏偏让他特殊的小姑娘是庭望的人,留侯心忖,若完全不管就此放任下去,等庭望归来陛下会不会放人都不一定。
    少帝自小缺少玩伴,他没什么兄弟姐妹,以他的身份又不会把宫人放在眼中。阿宓身份不高,却受沈慎重视,这才造成了少帝这种待她随意却又不会真正轻视的态度。
    这可麻烦了……留侯摩挲着扳指,陛下怎么着也到了这个年纪,阿宓与他相差无几,又生得柔弱美丽,难免不会在这过程中引起几分少年心思。
    虽说,陛下到底有没有这根筋还难说。
    留侯转了话题,“听说陛下不要镇天了?”
    “这只没出息的鹰啊。”少帝扫了眼在阿宓怀里蹭的家伙,“见着漂亮姑娘就巴巴黏了上去,朕带着它嫌丢人。”
    “臣前几日得了几只猛兽幼崽,从深山捉来,正好献给陛下赏玩。”
    “哦?”少帝果然来了兴致,“是哪种猛兽?多大了?已能搏斗了吗?”
    说着还是不忘阿宓,“走,正好你不便爬山,朕带你看好玩儿的去。”
    活脱脱一副要给小伙伴献宝的模样,可惜被当成小伙伴的人对此并无感觉,反而畏其如虎。
    看少帝和阿宓的相处模式,留侯不禁抚额,陛下和庭望……他可不希望这两人闹起来。
    微眯了眼看着阿宓,这一般是留侯不悦的神态,可看了会儿,他忽然笑起来,“陛下想要人陪,臣让清清陪你如何?”
    他示意身后的清清,“阿宓姑娘如今腿脚不便,清清是个活泼的,向来也喜欢这些。”
    留侯这么说了,清清便是再没接触过这些也得扯出笑脸站出来。
    清清这样的身份,少帝在留侯身边见多了,扫一眼就淡淡别过,“朕要她陪作什么,没意思。”
    他这么说,清清一点儿也不觉得受辱,反而松了口气,恨不得少帝一直无视她。但留侯显然不准备收回说出的话,嘴角下耷了些,轻声道:“有没有意思,要让清清去过才知,陛下何必直接拒绝,总要给个机会。”
    语气中含了极浅的压力,直面的少帝清楚接收到了留侯的态度,此事不容拒绝。
    少帝一怔,反应过来后面上极快地闪过黑沉之色。
    他与留侯对视了许久,方语气僵硬道:“留侯所言极是。”
    说罢视线转向阿宓,“那你就在这好好休息,朕没回来前不准乱跑。”
    这也是杜绝今日留侯把人带走的可能,平日友爱的君臣此时暗潮涌流,能察觉的也只有两人的心腹。
    留侯平日敬重、纵容少帝,但一旦少帝所做之事超过了他心中的线、或不如他的意,他依然会出手干预。
    在旁的宫人瑟瑟发颤,侯爷待陛下哪像是下臣对天子,分明就像老爹管儿子。
    从少帝十五以后,他在留侯这儿受到的管束就少了许多,也让他几乎要忘了往日心底积压的对留侯的不快,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全然按照父皇的要求去好好待留侯。
    此时他才恍然般记起往事,也记起了当初是为何会让沈慎暗地效忠自己。
    少帝压抑着怒火离开,清清十分识趣得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安前观他神色,小心斟酌道:“陛下不必在意,如今侯爷不过是欺您年少,待陛下及冠……”
    没说完,就被少帝狠狠一脚踹开,目光阴鸷,“朕和留侯的事,岂容你这个狗奴才说三道四。”
    第44章 逼问
    少帝离开后, 阿宓这儿就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窗柩终是被风吹得支撑不住,“哐”一声倒下, 惊得啁啁也警觉地抬起脑袋跟着叫了声。
    留侯静静品茶,许久也不曾抬眼,阿宓手指缠了几轮袖口, 忍不住轻声开口, “谢谢侯爷。”
    礼貌的小姑娘总是容易让人喜欢,留侯跟着微微笑了笑, “阿宓姑娘不必客气, 你主动使人来寻我,我岂有拒绝之理。”
    阿宓不会说客套话, 只能投去感激的目光, 留侯啜了口茶水,“只是我也有几件小事想问阿宓姑娘。”
    阿宓坐正了些,怀中不安分的啁啁被她按了下去, 认真道:“请问。”
    她目光清澈, 全然是对待解救了自己的恩人模样,没有半点谄媚或强装镇定。在察觉到少帝对她的好感前,留侯是真的挺喜爱这小姑娘。
    但也只是喜爱而已。
    “上次, 阿宓姑娘曾言母亲早逝, 生父待你不好,独独宠爱妾室及庶女, 可对?”留侯神情温润, 只问出的话并不那么令人愉快。
    阿宓不防他突然提到这事, 心绪先落了几分,带点儿疑惑地点头,“嗯。”
    她没有当着留侯的面说过,但当时沈慎代她答过,约莫就是这么个意思。
    “阿宓姑娘身世惹人怜惜,我亦见过不少与你遭遇相差无几的女子,但无一有阿宓姑娘这般勇气,敢独自离府,千里迢迢上京。”留侯语调仍是轻慢的,不徐不缓,“不知在京中,可有什么亲朋能够投靠?”
    阿宓先惊讶地悄悄觑了一眼,顿时有了犹豫,心中明白与乔府的关系是不可随意道出的,便十分含糊地应了声。
    “这亲朋已不在了吗?”留侯笑吟吟看着她,“还是,因其他缘由没有认下?”
    为什么突然追究起了这件事?阿宓觉得奇怪,她倒是可以像当初应付秦书那样真假掺半地答,可隐隐又觉得,如果自己真的那样说了,面前的人一定会瞬间看穿的。
    她绷着神情犹豫又为难的模样,脑袋垂下,柔顺的乌发也仿佛失去了光泽,一直被她抱着的啁啁顿时用不善凶戾的目光瞪向留侯。
    沉香袅袅,氛围无来由变得凝滞。
    片刻,留侯温声道:“若是有什么难处,阿宓姑娘不如同我说。还是说,我还并不值得阿宓姑娘信任——?”
    “不……”阿宓轻声辩驳,“并不是。”
    犹豫的话语从唇齿间并不顺畅地道出,“我……我已经不想认亲了,想、想待在大人身边。”
    “哦?”正对面的目光忽然变得灼灼,像是开锋的利剑,“不想认亲,却待在一位非亲非友之人的身边?”
    阿宓几时见过留侯这等咄咄逼人的模样,一时呼吸都屏住了,片刻才再度垂下眼眸,似是不知该怎么答。
    留侯叹了口气。
    逼问她,总觉得像在欺负不懂事的小孩儿,心中竟生出久违的丝丝愧疚感,要知道他都不知多少年没再有过这等情绪了。
    以前留侯没想过探究阿宓身世,是因为觉得顶多就是个可怜又貌美的小姑娘,看起来并不聪明,最多只惹人怜爱些,容易使人亲近些,除此之外并没什么特殊。如今才觉得,分明是个来历成谜、目的也不明且相当危险的小东西。
    当初,为何就同庭望一般对她另眼相看了呢?
    留侯面色平淡地细思这个问题,并且能够感觉到,即使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也依然不想真正伤害她。
    放在往日,以自己宁错杀不放过的性格,是绝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潜在的威胁的。
    她究竟有何特别呢?
    晨光恍恍,阿宓能够感觉到对面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压迫性的视线昙花一现,在叹气后就恢复平和了,但她却总隐隐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正不知所措的她,被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了下巴,其主人像在认真端详她的五官和神态。
    阿宓的肌肤细洁如瓷,触感犹如上好的丝绸,这是寻常贫苦人家养不出来的。正应了当初沈慎交待的话儿,她生于小富之户,纵然不受重视,也无需自己干什么粗活。不过,还有另一种身份也会被养得如此娇妍清丽,那便是清清楚楚那样的出身。
    但——留侯自认识人的眼力也有些,眼前小姑娘的气质与神情实在不像一个瘦马该有,她甚至都不懂该如何在男子面前呈现自己最美的仪容,在被男子这样冒然接触后只会绷紧身体,毫无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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