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听出了这是他的下属所发出的,他们一般是十天左右联系一次,他的下属装作是他的表弟,以跟随商队的名义过来,而如今距离上次他们联系才过去了三天,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奉翎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换上夜行衣,趁着夜色偷偷溜出了门。外城不如内城有城墙和来回巡逻的士兵,所以奉翎很轻易就离开了外城,来到顺着那鸟叫声中透露的信息,往东边的草原去。
    他很快便看到了自己的属下,这几年,奉翎和他的属下都以各种身份混入了月亮城,其中一人便混入了城中的一家妓院,看到奉翎,他连忙行礼:“属下见过校尉。”
    “不用多礼,你这么急着让我出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人点点头。
    他之前在妓院做小工,一开始都只在后院做些杂务,后来是妓院老鸨见他勤快,才渐渐让他帮忙给客人上酒上菜。而今天,他也只是在人手不足的时候,去帮忙上了酒,却正好听见那包间里的两人在谈论事情,他不禁留心听了一耳朵,却听到令他震惊的事情。
    奉翎皱眉道:“你说,那个神秘人和卓格并不是亲密无间,反而有矛盾。”
    下属点点头:“那两人语焉不详,但也能听出来他们对那个神秘人怨气颇重。”
    “为何?他不是帮助卓格统一草原的谋士吗?”
    下属诚实地摇摇头:“这些属下就不知道了。”
    奉翎心中虽然还有疑惑,但这的确算是一个好消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他是否可以利用这一点,挑起两人的争端,让他们狗咬狗,也能减轻大周在战场上的压力。
    这五年,奉翎的任务一直都没有进展,虽然他很清楚这种事情本就不能急躁,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压力,而眼下的这个消息让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但他还是稳住了心态,对他们道:“先不急,等我们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是。”
    -
    其雅和布日古德回到王廷,刚准备去找奉展,就被人给拦住了,说是王汗找她有事,其雅只能遗憾地将那一碗饺子交给布日古德,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给奉展,布日古德好脾气地应了。
    然而当他提着那碗饺子到了奉展的房间,却见奉展正坐在书桌前拿着一卷书在看,只是书页并不曾被翻动。他的出神被布日古德打断,顿时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淡淡道:“回来了?”
    布日古德轻笑一声,没有拆穿他,而是将那碗饺子放在了桌上。
    “这是什么?”奉展皱起眉头。
    布日古德便将他与其雅在外头吃到了饺子,又给他带了一碗的事说出来,他知道奉展向来谨慎,便道:“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检查过了,这饺子没有问题。”
    奉展听到饺子的时候,似乎有些怔愣,但很快便不耐道:“我不吃,拿走。”
    布日古德早就想过他的反应,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只是想到其雅当时的期盼,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不如大人就吃一口吧,毕竟是其雅的一片心意。”
    换做平日,奉展定然是会训斥布日古德的,但他这一次只是动了动唇,随后才道:“那就留下吧。”
    布日古德原本以为自己要费很多口水,没想到奉展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愣了一下,直到奉展催促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这才摇摇头,随后离开了他的房间,只是离开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奉展正看着那碗饺子,目光中竟然隐隐流露出怀念和悲伤。
    布日古德心头微震,他已经习惯了奉展无所不能的强大,从未见他流露出这样软弱的情绪,在这一刻,他竟然在这个令他仰望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悲凉。
    奉展并不知道布日古德心中所想,他只是看到那碗饺子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姐姐。
    因为母亲早亡的缘故,他自小就算是被姐姐带着长大的,甚至连启蒙也是姐姐手把手教会的。奉展对奉长宁一直很依赖,有时候甚至觉得姐姐就是母亲。
    他记得他有一次生病闹脾气,什么都不吃。奉长宁久劝不动,便自己下厨去给她做了一碗饺子。其实,奉长宁自小被当成男孩子教养长大,让她读书练武都没问题,可是这种事情让她指导一下还行,若真让她动手去做了,那简直就是灾难。
    不过虽然如此,奉长宁还是去做了。
    她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做了一碗饺子出来,饺子大小不一,看着怪模怪样的。
    奉长宁似乎有些羞赧,却强撑着道:“你懂什么!这是我独家的做法,看着不好看,但其实味道可好了,你一定没吃过。”
    奉展半信半疑地夹了个饺子,结果刚夹起来,饺子皮就破了,一团饺子馅直接掉进了汤里。
    奉展:“……”
    奉长宁:“……”
    自那以后,奉长宁知耻后勇,居然真的下了苦功夫去学厨艺,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这个就成了姐弟俩之间的小秘密。
    有一回两人聊天的时候,奉展便拿这个嘲笑奉长宁。
    奉长宁这才说出了实话:“我听丫鬟说你是看到玉姨娘给三弟做点心吃,所以才发脾气的,当时我便觉得,虽然咱们没有娘了,但长姐如母,别人家孩子有的,你也应该有。”
    奉展当时便呆住了。
    那时候奉长宁已经是皇后,也时常会下厨给弟弟和丈夫做些吃的,奉展一直以为她是喜欢厨艺,却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内情。
    从小到大,奉长宁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多少这样的事情。
    那时起,他便发誓,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姐姐,做她的靠山,不再叫她受一丁点委屈。
    可如今,姐姐不在了。
    这一瞬间,奉展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神情茫然,如同当年那个意识到自己没有母亲的孩子。
    他喃喃道:“姐,我好想你再给我做一顿饺子,好想再见你一面……”
    只是很快他便回过神,苦笑一声:“罢了,其实不见也好,她要是知道了我如今做的事情,只怕骂也要把我骂死吧。”
    “但你若真能骂我一句也好啊。”
    奉展说着,却又自嘲地笑起来,他拿起了布日古德特意给他准备的筷子,伸手去夹那碗里的饺子,谁知不知是手抖还是太用力了,那饺子皮竟然被他夹破了,一颗滚圆的饺子馅落进了汤里。
    奉展愣住了,他的手顿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向那一碗饺子,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进了汤里。
    他胡乱地用手背抹掉眼泪,将饺子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道。
    “姐,旁人做的果然不如你的好吃……”
    第144章
    顾清宁一把挑掉了顾清姝手中的剑, 在顾清姝一脸不可置信中将她拉起来。
    顾清姝接过帕子擦掉脸上的汗珠, 对顾清宁叹道:“现在的你与一年前简直判若两人。”
    顾清宁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这一年多来她每日都勤学苦练,寒暑不辍, 因她本就有底子,根骨又不差,再加上用心和勤奋, 自然大有进境。
    姐妹俩说着话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顾清宁擦掉身上的汗, 换了一身衣服, 便坐在书桌前开始看书。只是看着看着她便有些走神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将书桌上的一本书打开,里面夹着一封信,正是写给顾泽慕的信。
    只是这封信写好之后, 她却一直没有寄出去,正当她拿着那封信又想远了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裴鱼兴奋的声音。
    她连忙将信又夹回书里, 随后走出门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
    裴鱼连忙道:“我听绿柳姐姐说, 三少爷过不久就会跟国公爷一起回来了。”
    顾清宁一愣:“回来?”
    裴鱼点点头:“绿柳姐姐说,国公爷特意让人回来报了信,说是要赶在年前回来呢, 说不定今年能过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裴鱼似乎还想说什么, 绿柳却已经走了进来:“四小姐, 三奶奶请您过去呢!”
    顾清宁便跟着绿柳一同去了陶氏的房间。
    陶氏却已然让人开始收拾顾泽慕的院子了,虽说她担心顾泽慕对女儿有什么心思,但知道他要回来,陶氏这颗慈母心顿时就软了。
    顾清宁叫了一声娘,陶氏将手头的东西放下,招手让她近前来。
    顾清宁走过去,好奇地问道:“娘,哥哥和祖父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陶氏道:“说是事情办完了,所以就回来了。”
    陶氏其实也有些奇怪,她知道顾泽慕过去是治理河道的,就算她是个深宅妇人也知道治理河道没有这么快的,更别说威国公居然也一起回来了,这件事怎么都透着诡异。
    顾清宁却是已经明白过来了,想来是詹世杰的案子已经查清楚,顾泽慕的身份很快就会恢复的,如此倒也解释了为何威国公会一起回来,应当是回来请罪的。
    不过顾清宁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免得吓到了陶氏。
    好在知道内情的也就只有闵夫人和顾清宁,威国公府的其他人都为此而高兴着,最近的威国公府就像是提前过年一般。
    -
    此时在邺城通往京城的路上,一队人马正冒着风雪朝着京城的方向走着。
    顾泽慕与祖父坐在马车中下棋,只是相比顾泽慕的心事重重,威国公的态度却淡然许多。
    威国公放下一颗白子,沉声道:“你若再心不在焉的,这条大龙可就活不下去了。”
    顾泽慕这才回过神,看向棋盘,却只是苦笑道:“这条大龙早就在重重包围之中没了生机,我认输了。”
    威国公却阻止了他投子,淡淡道:“你怎知他没有生机?”他从顾泽慕手中拿过那枚棋子,放了下去,就这么一步,顿时就让棋盘上的黑棋的境况柳暗花明。
    “你看,并非是他没有生机,而是你心乱了,所以才看不到。”威国公说着,又接着放了一颗棋子,说道,“你一向冷静自持,可这一路上,随着越靠近京城,你就越发烦乱,这可不像你。”
    顾泽慕却完全没有了下棋的心思,他看向威国公:“祖父,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一起回来?”
    威国公放下了手中的棋,问道:“你有什么见解?”
    顾泽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您根本没有必要跟我一起回来的,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我身为詹家的遗孤,只要詹……祖父能够平反,于情于理陛下都不会杀了我,可您不同,在这件事上,您是实实在在犯了欺君之罪的!”
    威国公没有说话,顾泽慕只得接着说下去。
    “您负有军命,远在边疆,陛下最多便是写信斥责,降爵罚俸,但只要战事一日不平,您便一日都是安全的。等到日后平了外族,有了这份功劳在,这件事便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您如今入了京城,便是不得不背负这罪名,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会在您与陛下之间竖起隔阂,您这又是何苦?”
    这一路上他都在劝威国公,只是他却丝毫不理会,眼看着如今离京城越来越近,他自然焦虑起来。
    威国公看着他,却轻笑了一声:“你这样,倒是让我想起了你的亲祖父。”
    顾泽慕的身体微顿。
    威国公透过他,仿佛是要从他的身上看到好友的影子,他与詹世杰意趣相投,虽然一为文臣一为武将,却难得是无话不谈。詹世杰从踏入官场便下定决心要治理好黄河,那些年他历经了工部、户部和地方,难得的是初心未改。
    后来他果然如愿以偿,先帝任命他为河道总督,并交给他节制调派之权,他意气风发地去了充州。直到隐户事件爆发,当初两人通信之时,威国公也劝过他将这件事报给陛下,他却一意孤行,在他看来,只要最后能将黄河治理好,这些小节不必在乎。
    然而威国公的想法却与他不同,威国公问顾泽慕:“泽慕,你觉得什么叫为臣之道?”
    顾泽慕愣住。
    威国公却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当年这事发生之时我在邺城,虽然知道这事情有内情,但想要为他辩驳却为时已晚,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保住最后那一点骨血。我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好友,也是不希望先帝英明一世,最后却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这是我身为臣子的忠心。但正如你所说,不管如何,我还是犯了欺君之罪,不管我出于什么立场什么原因,可错就是错了,无论陛下如何判,我都欣然接受,这是我身为臣子的坦诚。”
    顾泽慕大受震动,他根本无法说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如果说夏宜年向他展现的是文人的风骨,那么顾宗平向他展现的就是武人的承担。
    顾泽慕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艰难地开口道:“可祖父,忠心和坦诚不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威国公笑起来,他平日里都十分严肃寡言,可此刻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让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般,他说道:“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这样要求你们,这只是我践行我自己的为臣之道,求仁得仁而已。”
    顾泽慕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劝他。只是心中却已经暗暗下了决心,就算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一定要护住威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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