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坐在车斗里没动,任凭莫离将拖拉机开上了山,又开下了坡,起起伏伏,徜徉在寂静的原野中。
    开了快一个小时,莫离有些尿急,不过拖拉机刚好开到一个山坡下,正要爬坡,他也不敢停下来,因为拖拉机爬坡特别费劲儿。这一停,待会儿要爬上坡就得费更大的劲儿,特别磨人。
    不如忍两分钟,等拖拉机爬上了山坡再说。
    他一鼓作气将拖拉机开到山坡上,然后用力拉紧了刹车,准备停下来解决生理需求之后再继续赶路。
    可不知怎么回事,拉了刹车也没用,拖拉机继续往前开,而且因为现在是下山,拖拉机的速度较之先前更快,轰隆隆地向山坡下俯冲而去。
    莫离惊呆了,赶紧用力又拉了拉刹车,但还是没用。车子飞快地冲下山,碾起地上的小块的石子,飞了起来,差点打到他脸上。他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拉刹车,一边不停地嘟囔:“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车子坏了吗?”
    他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盯着刹车去了,没留意到方向盘歪了,车子跟着晃动起来,车头一晃,差点撞到路边一棵水桶粗的大树。
    莫离反应过来,赶紧重新将车子拉上,然后哭丧着脸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救救我,我不想死……”
    这个坡度很斜,最下方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像一只野兽的大口,黑漆漆的,大张着,就等他自投罗网。
    他吓得失禁,裤子都湿了,脸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滚。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这段路窄不说,路边还有不少石头,慌乱之下,莫离几次三番都撞到了石头上,撞得车身不停地晃动,让他更加不好控制车子。
    更要命的是,前方这个路口,一面是块磨盘大的不规则的大石头,另一面是一道临河的悬崖,中间的路只有四五米宽,仅容一辆车险险通过。若是平时,莫离是很可能平安通过这一关的,就算过不去,他也能及时拉下刹车。
    但今天自从知道刹车失灵后,他就慌了,手心里都是汗,握住方向盘的手都在抖。这一慌就又出了错,车子直接冲向了悬崖。
    发现开到了悬崖边上,莫离赶紧用力转动方向盘,但迟了,车头已经冲了过去,压得悬崖边上的一块比较软的泥土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而车子还在继续往前。
    悬崖边上这条河是黎市最大的河流,有四五十米宽,七八米深,现在的丰水季节,河流湍急,他真掉进河里,又不会游泳,哪还有生还的可能。
    莫离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但在拖拉机快要冲出去的那一刻,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他,把他拽了回来,丢了出去。
    莫离重重地摔在地上,地面上锐利的石子划破了他的背,很痛,很痛,但莫离却激动得哭了出来。
    这种痛是他还好好活着的证明。没有经历过生死,他这样的年轻人哪知道活着的可贵。
    曾经,有一段时间师公生病,家里揭不开锅,只能天天去捡掉在地里变黄了的老菜梗子回家为生,一日三餐都是这种水煮的各种老菜梗和一些苦涩难咽的野菜。每天半夜里都饿醒,他只能跑到水缸前拿起瓢,喝整整一瓢填饱肚子,以抵御饥饿。那时候他就想,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这么痛苦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等师傅拿出吃的给他,告诉他有额外挣钱的法子时,他就心动了,什么都不顾,完全听师傅的,哪怕知道是错的,是违法的事,只要能让他填饱肚子,哪怕有一天会死,他也不怕。
    可当死亡真正来临时,他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
    他想活着,哪怕一贫如洗、三餐不继、哪怕卑微如尘地活着,只要能活着,不顾多苦多累,他都愿意。
    莫离捂住脸伤心地哭了起来,这时候一只温和的大掌轻轻抚着他的头。
    他抬起头,讶异地喊道:“师公!”
    莫云道长把他的头按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孩子,是师公没照顾好你,是师公没教导好你和你师傅。听师公的,咱们去自首吧,师公在外面等着你,等着你出来,好好做人!”
    莫离抬起头,看着老泪纵横的莫云道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反手抱着老人瘦弱的身体:“师公,我错了,从今往后,我都听师公你的!”
    第117章
    进了公安局, 老谢和秃顶还在垂死挣扎,说什么都不肯承认那袋白米分是他们的,更不承认绑架灭口这种事了。他们也不敢承认,因为一旦承认,数罪并罚,他们肯定会死得透透的。两人咬紧了牙关负隅顽抗,任凭警方使出了百般手段,他们就是不开口。
    不过这种坚持在看到莫离红着眼睛走进来后就土崩瓦解了。
    公安拿着莫离的口供丢到他们面前, 嘲讽地说:“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莫离把他所知道的全说了, 年轻人记性好, 他连过去几年的许多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公安光是做笔录都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人证物证齐全,秃顶和老谢绝望地坐到了椅子上,像瘫烂泥一样, 被公安拖走了。
    这边, 莫离也被铐上了冰冷的手铐。
    莫云道人拍着他的肩:“好孩子, 师公在外面等你, 师公会好好守着咱们的家, 你好好在里面改造, 争取早点出来。”
    莫离点了点头:“对不起, 师公。”
    他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莫云道人,然后被两个公安给押走了。走到最后一扇门时,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莫云道人。莫云道人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朝他挥了挥手。
    初阳道人和姜瑜站在莫云道人后面,看着莫云道人一夜之间变得全白的头发, 都很同情他。莫云道人没有结婚,没有亲人,徒弟徒孙就是他最亲的人,现在这两个一死一囚,也难怪他这么伤心。
    “走吧,老伙计你不是最喜欢吃豆浆油条吗?我请你,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你可是还要替莫离看家呢!”初阳道人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
    莫云道人眨了眨眼,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你说得对,我要保重好自己,替莫离看家,等他回来,才有个归处。”
    莫离也是孤儿,若是莫云道人早早走了,他出来也是孑然一身,没有任何收容他的地方。
    初阳道人点头,欣慰地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然后,他转过身招呼姜瑜:“天快亮了,小友也一道吧!”
    作为被解救出来“受害者”,姜瑜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跟热心的公安同志们打个招呼,免得待会儿他们又到处找自己,遂即道:“行,你们等我一下!”
    说完,她转身准备去找个公安说一声,但刚一扭头就撞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这人胸口的肌肉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撞得她额头都红了。
    姜瑜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一步,但她才刚刚抬起头,还没看清楚眼前这人是谁时,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掌按住了她的头,又把她压回了男人的胸膛上。
    鼻端迅速传来一股混合着汗味的熟悉味道,姜瑜轻轻挣扎了一下,仰起头,果然看到了梁毅那张熟悉的脸。
    她惊讶地张开嘴:“你……你怎么在这儿?”
    梁毅没说话,只是两只手紧紧箍住她的肩,抱紧了她,然后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在她发端留下虔诚的一吻。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玻璃窗户里窜进来,打到他温柔的眉峰上,这一幕美好得不可思议。
    停好车拿着钥匙跟进来的小潘看到眼前这一幕,惊得嘴巴微张,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队长会不会灭他的口啊?不过这两人,男的阳刚,女的娇柔,别说,看起来还挺和谐的。只是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点苗头来呢?
    听到脚步声,姜瑜终于从“梁毅竟然吻了她”这种震惊中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推开了梁毅,眼神闪躲,瞟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挪开了目光:“梁毅……你怎么回来了?”
    经过那一吻,叔叔这两个字她是怎么都叫不出口了。
    “有点事。”梁毅紧紧盯着她的脸,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最后都只化为了这三个字。
    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像是刀擦过磨刀石发出的那种粗粝声音,也不知道是说话说太多了,还是又熬了夜。
    姜瑜有点于心不忍,偷偷看了他一眼,说:“你去喝点水吧。”
    梁毅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就是吼他们那群小兔崽子吼多了。”
    小潘在一旁听了急死了,队长怎么这么木呢。他明明是因为担心小瑜连夜不休,一将交易市场外那群持枪的暴徒抓住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看心上人,这会儿面对心上人却什么都不说。他不说,人家姑娘哪知道他的好啊。
    “小瑜,队长担忧你出事,担忧得两天都没合过一下眼。听说你前晚不在家,他今天一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找你,可担心了。”小潘极力为自家队长争取印象分。
    闻言,姜瑜终于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梁毅一圈。他下巴上长出了一圈青青的胡渣,应该是好几天都没来得及刮了。再往上,姜瑜只看了一眼就心悸地收回了视线,因为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满满的自己,那种专注认真的眼神,让她想欺骗自己梁毅刚才那一吻没其他意思都不可能。
    无话可说,气氛陷入了尴尬,姜瑜捏着手指头,想着到底怎样才能自然地打破沉默。但不等她开口,有人就把这事给做了。
    走廊里传来皮鞋的踏踏声,然后一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大步走了过来,捶了一下梁毅,爽朗地大笑道:“什么风把梁队你给吹来了?你们不是还有任务吗?”
    梁毅抬起手,跟那人碰了一下拳,笑道:“江峰,好久不见!”
    江峰跟梁毅应该是老熟人,他笑眯眯地打量了梁毅一眼,然后目光落到了梁毅身边的姜瑜身上。这两人站得极近,梁毅的另外一只手还握在对方的肩膀上,显然是关系匪浅。
    “这不是咱们局里到处找的那个小姑娘吗?原来是你家的,什么时候结的婚,也不通知老朋友,太不够意思了!”江峰先抱怨了梁毅一句,然后笑眯眯地冲姜瑜点了点头,“小嫂子,抱歉了,原先不知道你的身份……”
    三辈子都是单身狗的姜瑜忙摆手:“那个,江峰同志,你弄错了,我不是……”
    “这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还没结婚。”梁毅揽住姜瑜的肩,截断了她否认的话。
    江峰笑呵呵地说:“那也一样,那也一样,你们结婚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下次小嫂子有什么事尽管来公安局找我。”
    梁毅瞪了他一眼:“你还想有事?”
    江峰连忙举起双手:“说错话,说错话,好了,看梁队匆匆忙忙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肯定是很担心小嫂子。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回聊!”
    他来搅乱了一池水,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气得姜瑜真想送个白眼给他。
    不过,她抬头看了一下梁毅,心里什么气都消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梁毅身上这件军装上全是泥和尘土,不少地方还夹杂着干涸的血迹,有的地方还被划破了。衣服破破烂烂的不说,人也瘦了一圈,眼底布满了血丝,似乎好几天没睡了,两只手上,指头几乎全开裂了,看着就疼。
    “怎么回事?”姜瑜抓住他的手,翻了起来,发现他的手心里有好几个水泡,有的已经破了,黄水混着汗,黏在一起,极容易感染。这人也不处理好伤口就乱跑,真是气人。
    看着姜瑜拉下了脸,做了好几分钟隐形人的小潘斗起胆子告了一状:“有座山内部塌了,队长非要去挖山,昨天挖了整整一天,挖到半夜,谁都劝不住,要不是有任务,估计他这会儿还在挖山呢。那么大一座山,哪挖得开啊,小瑜你就劝劝队长吧!”
    他们是真不想看到发疯的队长了,也不想跟着去做无用功,天天顶着烈日,没完没了地挖山。
    小潘还在吐槽,姜瑜听了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鼻头上涌起一股酸涩的滋味,她眨了眨眼,看着梁毅:“你……你怎么这么傻?”
    那么大一座山,现在又没挖掘机,光凭两只手,怎么挖得开。
    梁毅揉了揉她的头:“咱们对调一下,你会放弃我吗?不会,同样,我也不会。”
    真够一板一眼的,姜瑜嗔了他一眼,故意凶巴巴地说:“走吧,我带你去吃饭,吃了饭再回家洗澡换衣服。”
    说起吃饭,姜瑜才想起莫云道人和初阳道人还在等她,结果因为梁毅的突然出现,她把这都给忘了。
    见她四处张望,小潘问道:“小瑜,你是在找刚才那两个老伯伯吗?他们让我转告你,他们先走了。”
    好吧,只有下次再去找他们了。姜瑜从口袋里掏出粮票,问梁毅:“想吃什么?”
    梁毅拉住了她的手,歉疚地看着她:“我待会儿就要走,只能陪你在公安局吃顿早饭了。”
    “任务还没完?”姜瑜随口问了一句,不等他回答便说,“行,食堂就食堂,走吧,先填饱肚子。”
    然后她又对小潘说:“公安局应该有处理外伤的药,麻烦你去借一点过来。”
    “好。”小潘非常积极地跑了。
    姜瑜和梁毅赶到了公安局的食堂。天蒙蒙亮这个点,还很早,食堂里稀稀疏疏地坐了几个人,姜瑜和梁毅去说明了情况后,打了三碗稀饭和十个馒头,找了个角落坐下。
    两人安静地吃起了饭,有好几次,梁毅都想跟姜瑜说话,然后都被她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他只能摸了下鼻子,老老实实地吃饭。
    小潘拿着药和纱布过来时,看到两人真的只是在吃饭,连话都没说一句,心底是绝望的。他们队长咋比他还木呢,待会儿就要走了,也不跟小瑜多说两句话。这么木怎么追得上姑娘。
    他非常好心地拿起碗,咕噜咕噜几口把粥喝完了,然后抓了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大声说:“队长,我去车上眯一会儿。”
    “嗯,你去吧。”这次梁毅倒是很好说话。
    见药拿来了,姜瑜也加快了喝粥的速度。她快速地喝完了粥,又去食堂外的水龙头前洗了一遍手,这才回来,抓起梁毅的手,用棉球沾了酒精,给他的手指消毒。
    开始姜瑜是有点生气他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瞎折腾,所以故意加重了力道,结果他竟然哼都没哼一声。这人真是任打任骂,让人有火都没处发,到底是怕弄疼了他,姜瑜只好放缓了力道,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他清理伤口。
    她没注意到的是,随着她动作的越发轻柔,梁毅的嘴角也悄悄勾起,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他的小姑娘啊,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心最软,最舍不得他吃苦头。
    能看到完好无缺的她,鲜活的她,老天爷真的待他不薄。梁毅的眉梢眼角都软化了,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似乎只是这么看着她,一颗心就落到了实处,说不出的踏实和自在。
    等姜瑜把瓶盖拧好,梁毅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小瑜,等我这趟任务结束,咱们就订婚吧!”
    姜瑜被他这语出惊人的话吓得手一抖,药瓶都差点摔了出去。她抬起头,看着他,本想说“你发什么神经,胡乱说这些做什么”,但是一抬头就对上了梁毅郑重认真的眼神。
    他是在认真的跟她要一个答案。这让姜瑜本想蒙混过关,将这件事模糊过去的打算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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