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师的临时驻地在施恩城外,沈冷中午为沈先生和茶爷做了饭又聊了小半个下午就必须趁着城门关闭之前出去,从客栈到城门也并不是很远,走的还是施恩城里最宽的那条主街,如果有人敢在这条街上对沈冷动手的话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疯了,要么是有把握。
    沈冷很好奇那个来杀自己的杀手是什么样子,小时候在安阳郡鱼鳞镇码头和那些车夫聊天的时候总是会听到这样那样的江湖故事,其中自然离不开杀手的传说。
    大部分时候杀手这个词都是贬义,当然自古以来也不乏那些为大义而为杀手的壮士。
    大楚的时候有一位自称天下无人不能杀的姚无痕,关于他的故事有很多很多,最著名的莫过于他曾经杀过大楚三位皇子,还有一位贵妃。
    当年楚国恒顺皇帝已经病危多日无法上朝,可迟迟没有决定立谁为太子,贵妃的儿子是皇六子按理说怎么都排不上他,而且和他兄弟们相比确实也并不出彩。
    可是这位贵妃是个狠角色,不晓得怎么找来了姚无痕,先杀皇长子再杀皇三子,然后杀皇四子,硬生生靠着这般的手段把自己儿子捧上了皇位。
    更可怕的是,她对自己也狠,她很清楚自己儿子是什么性格,对兄弟们也感情很深,若知道是她让人杀了三位皇兄必然痛苦一生,若是那些朝臣查出来真凭实据,皇位也自然岌岌可危,于是她一咬牙,又请姚无痕杀了她自己。
    这故事听起来荒诞,可却是楚时候的真实过往。
    新皇登极之后追封母亲为皇太后,事情自然瞒不住他终究还是知道了,于是新皇三年穷尽其功把姚无痕抓住,然后在皇宫外面的广场上将其车裂。
    姚无痕临死之前却没有丝毫惧意,被绑了四肢脖子还在放声大笑,高声喊道:“我这一生已经足够辉煌,自古至今乃至于今后也再也不会有一人比我更强,比我名气更大,自此之后大楚的史书上也不会尽是高官显爵的名字,终究也要有我姚无痕一席之地。”
    一个杀手,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笔,他只觉得骄傲。
    这故事沈冷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还特意问过沈先生是真是假,沈先生当时点了点头,但对姚无痕这个人却没什么评价。
    天色还明着,沈冷顺着大街往外走的时候就忍不住又想起来这个故事,江湖和朝堂终究是两个世界,可这两个世界并不是壁垒森严,多少朝堂事靠的是江湖人来解决,而多少江湖人的生死又掌握在那些朝堂大人物的手中。
    施恩城是原南越的国都自然繁华,而当初攻破此城的时候也并不费力,若南越最后那一点抵抗之力足够顽强的话,南越亡国皇帝杨玉也不会被生擒活捉。
    当时是南越国的权臣打开了城门迎接石元雄进城,皇帝连跑都没得跑,被一群他当初所倚重的臣子绑了献给大宁做投名状,所以现在很大一部分原来的南越权臣还活的很好,虽然已经不可能再接触到朝堂之权,可日子滋润好歹都是富家翁。
    只是可怜了那些真真正正在战场上守护南越国的将士,他们拼死抵抗换来的只是那些大人物们纠结投降还是不投降的时间,然后选择了投降。
    这条大街原来名为南明,纵向那条大道名为离火,后来灭国后被改了名字,南明大街改为顺丰大街,离火大道改为承礼大道。
    大街上店铺林立,街两侧也都是摆摊的商贩,南越国物产丰富地域富饶,就算是被灭国的时候也是国库丰盈,不然的话杨玉也没底气敢去搞什么联盟,奢望着成为和大宁皇帝平起平坐的盟主。
    沈冷到平越道后发现这里的人都很和气平善,虽然战乱刚刚过去几年,可普通百姓的日子过的倒没几分影响,皇帝陛下在宣布建平越道的同时免去了三年钱粮赋税,百姓们的开心劲儿迅速的就压过了亡国的悲伤。
    大宁征服南越的时候又不会做出什么屠城之类的凶残事,百姓们的仇恨值也就没那么高。
    左边卖菜的大婶举起来手里的一捆菜朝着沈冷晃了晃嘴角带笑,沈冷也带着笑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买,然后那大婶就去招呼别的过客。
    右边卖糖葫芦那个沈冷居然认识,不久之前就在他手里为茶爷买了一根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那小贩看来也还记得沈冷的面容,所以善意的对沈冷笑了笑。
    一个小孩子低着头往前跑,后边是一个妇人拿着擀面杖在追,一边追一边骂着小兔崽子。
    这便是民生百态。
    沈冷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好,如果不是那孩子一头撞在他身上的话。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一米二三左右的身高,低着头跑的时候嘴里还笑出声仿佛被他母亲追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撞到沈冷身上之后抬起头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黄牙。
    哪里是什么孩子,只不过是个矮子而已,下巴上的胡茬都没有刮干净。
    于是很自然的便有一把匕首从这矮子的袖口里翻出来狠狠的刺向沈冷的小腹,可转瞬之间他抬着头看着沈冷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就没了,因为沈冷也在笑。
    一只大手握住了那矮子的手腕,匕首便停在沈冷肚子前边不到一寸的距离。
    沈冷捏着那手腕一扭一折,矮子的手腕随即断了,匕首朝着矮子的胸口刺进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沈冷的小腹高度便是他的胸口位置。
    矮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上的匕首,咧开嘴笑了笑,那种很恐怖的笑。
    他忽然用另外一只手抓住了沈冷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力气,然而他却无法想象被刺中心脏后力量的流失会有多快。
    可他只是为了拖延那么一会儿而已。
    卖菜大婶手里的那捆菜散开了,匕首从其中露出寒芒,她距离沈冷很近,沈冷回头的时候匕首已经快到他的后腰,这些人很清楚刺在什么地方可以致死。
    沈冷扭身避开这一刀,刀子却还是切开了沈冷的衣服,擦出来一串火星。
    切开衣服之后自然是应该切开肌肤才对,沈冷又不是铁打的怎么会有火星?
    纵然是几年不洗澡外面一层土遁土壁之类的妖法,可也不应该出现火星才对,答案便是那么简单,沈冷衣服里边还有一件软甲......说来也是一种因果,他万里迢迢去北疆帮着孟长安干掉了裴啸,裴啸身上的那件软甲就在他身上。
    孟长安一刀剁了裴啸的脑袋然后把软甲扒下来给沈冷,沈冷嫌弃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孟长安说若这东西能保你的命一次,那么你嫌弃它的血污还是它原来的主人是不是就显得有些幼稚?
    沈冷觉得他说的对于是要给他留下,孟长安只是摇头,说自己得穿大号的,胸肌比较强大,沈冷呸了一声,比了比确实孟长安的稍稍大些。
    于是,就靠着比胸沈冷得到了这件软甲,然而沈冷并不骄傲。
    所以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孟长安说若这件软甲可以保你一次,那么你还嫌弃它有什么意义?
    卖菜大婶的匕首上是有毒的,沈冷对毒并不了解,可匕首上那刺鼻的味道就让他厌恶,这个江湖里没有那么多无色无味的毒药,大部分都只在传说中,所以掩盖气味只能靠那一捆味道很重的芫荽。
    匕首若是切开沈冷的皮肤,能不能毒死沈冷谁也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会影响沈冷的行动。
    沈冷回身,匕首从矮子的心口里拔出来刺穿了大婶的咽喉。
    大婶脖子里的血在匕首拔出来的瞬间喷涌,若瀑布一样,看着血腥。
    然后一把竹签子朝着沈冷的心口戳了过来,那个卖糖葫芦的扛着的棍子上包了厚厚的麻布,糖葫芦就插在麻布上,上面有很多空的竹签。
    沈冷侧身让开竹签,匕首刺向小贩的咽喉,小贩的另一只手迅速的抬起来抓住了沈冷的手腕,朝着沈冷还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我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一只手握着竹签一只手抓着沈冷的手腕,便没了多余的手,可沈冷还有。
    沈冷的左手伸出去在即将落地的木棍上抽出来几根竹签,然后从小贩的眼窝里刺了进去。
    从第一个矮子动手到小贩被杀这是一个极快的过程,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时间大概就是......你好啊,吃了吗?这样打个招呼的短暂。
    可是这三个人都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那个追矮子的妇人。
    妇人的手里有一根擀面杖,她一甩的时候擀面杖居然飞出来一截,沈冷避开才注意到那是一个奇怪的刀鞘,擀面杖里面藏着的是一把利刃。
    不得不说,这个妇人看起来臃肿且笨拙,但是刀出鞘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她凶狠,快速,不留余力。
    沈冷被那把刀逼的退了好几步,妇人疯狂起来的样子让沈冷想到了母狮。
    距离沈冷不过几十米外的酒楼上,白小洛站在那饶有兴致的看着沈冷杀了他三个手下,一个脸上有疤痕的中年汉子在他身边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要不要我下去?”
    白小洛摇头:“我说了,只是试探一下,若沈冷这么容易被杀死的话,那岂不无趣?”
    中年汉子觉得可惜,若此时下去和那个妇人联手的话,杀沈冷也有九成把握。
    可惜,这点自信只维持了不到三息。
    几支弩箭从妇人背后射来,妇人楞了一下,回头看到了几个身穿甲胄的军人过来,于是她很恼火......一场好好的刺杀,战兵出现的时候就变得没了意义,她嘶吼了一声转身想继续朝着沈冷攻击,沈冷的匕首在她转过头来的瞬间划破了她的咽喉。
    古乐,陈冉,杨七宝带着人从各处出来,脸上都带着歉意。
    可这是沈冷要求他们没有自己的信号之前谁也不许出来的。
    “走吧。”
    沈冷看了看那几具尸体,有些遗憾。
    古乐一愣:“这就走了?”
    沈冷嗯了一声,举目往四周看了看最终停在酒楼二楼位置,那里却已经没了人。
    “等不到了,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出来。”
    沈冷将匕首扔在地上,发现那地上的糖葫芦还有几根干净的没有沾染了灰尘泥土,拔下来几根递给古乐他们一人一根,一边走一边想着为什么不在这糖葫芦里下毒?
    想到那匕首上的腥臭味,再想想把那腥臭味融进糖葫芦里,怕是白痴都不会买了吧,再说万一毒死了其他买糖葫芦的人,这杀手就显得多业余?
    这若是涉及到了职业道德,沈冷觉得自己这么想也挺白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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