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雨婷和朱玉馨返回镇国公府的路上,一名三十多岁披着貂皮大氅的瘦高个男子来到了皇城大明门右侧的长安右门前,望了一眼被禁军把守的一个凉亭后面无表情地大步走了过去。
    这个凉亭并不是普通的亭子,里面的鼓架上矗立着一面硕大的牛皮大鼓,这面牛皮大鼓就是有名的“登闻鼓”,洪武皇帝所设并派有专人进行管理,凡有冤民击鼓申诉那么大明的天子就要亲自受理,如有官员从中阻拦的话一律重判。
    登闻鼓本来设在紫禁城的午门外,后来洪武帝为了方便百姓上告因此移到了皇城的长安右门外,派官员轮流值守接待击鼓申诉者。
    为了避免登闻鼓被无端敲响,登闻鼓只有遇到重大冤屈以及机密事件才能击打,否则将会受到严惩,而一旦击鼓将会将案情向皇帝通报。
    这也就是百姓们通常所说的告御状,在百姓看来只要告了御状那么在皇帝的介入下冤情就能沉冤得雪,是没有办法的一个办法,同时这也是皇帝监察民情的一个重要方式。
    “站住!”凉亭外守的禁军见那名瘦高个男子迎着登闻鼓走来,立刻有几个人走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领头的伍长神情严肃地告诫道,“此处乃御命之地,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这位军爷,小民要告御状!”瘦高个男子向那名伍长微微一躬身,沉声回答。
    “你可想好了,非重大案情不得击鼓否则将予以严惩!”伍长闻言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自从汉王之乱时御膳房管事张旺击响了登闻鼓状告元霞上人谋害洪熙后,数年来登闻鼓被敲响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他今天竟然会遇到有人告御状,随后不动声色地警告着瘦高个男子。
    “小民意已决。”瘦高个男子闻言再度向伍长躬了一身,语气决然地说道。
    伍长闻言打量了瘦高个男子一眼,随后让开了路,洪武皇帝定下的规矩至今无人敢违逆,否则就等着受到重惩。
    瘦高个男子大步走进了凉亭,抡起鼓槌咚咚地击打了起来,鼓声雄浑,随即吸引了远处过往行人的注意,纷纷伸长了脑袋往这边张望,相互间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你是何方人氏,有何冤屈?”击打了百余下后,瘦高个男子来到了一旁的案桌前,一名坐在案桌后身穿八品官袍的圆脸男子拿起笔后按部就班地问道,准备对瘦高个男子的案情进行记录。
    “小民名叫刘仁,是交趾的一名布商,状告交趾广西总督、镇国公李云天以权谋私,欺压良善!”瘦高个男子神情严肃地望着那名圆脸官员,一字一句地说道。
    “镇国公!”圆脸官员正拎着笔做记录,闻言后顿时怔在了那里,一脸惊愕地望向了瘦高个男子,要知道李云天是宣德帝面前的红人,京城风头最盛的权贵,瘦高个男子竟然要上告李云天,岂不是以卵击石?
    况且,李云天在外界的名声一直都非常好,圆脸官员也不相信李云天会做出刘仁所说的事情。
    “你确定要告镇国公,有些事情可能是下面的官吏所为。”片刻之后,圆脸官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劝道。
    在他看来李云天和刘仁之间的身份天差地别,两人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更别提李云天平定了交趾叛乱后一直没有回去过,岂会与刘仁之间产生什么恩怨纠葛?
    “大人,小民告的正是镇国公,恐怕除了皇上之外,天下间已经没有哪个衙门敢接小民的状子!”刘仁郑重其事地向圆脸官员点了点头,语气满是嘲讽地说道。
    圆脸官员闻言不再开口,埋头将刘仁所告之事登记在案,他只是一个正八品的小官,可不想掺和进李云天的事情中去,反正他已经警告过刘仁,刘仁倘若还是一意孤行的话那么唯有去承担相应的后果。
    随后,圆脸官员拿上刘仁携带的状子急匆匆向上司汇报,上司又连忙向上汇报,本来登闻鼓一响有司衙门的人就要上报案情,况且里面又涉及到李云天,相关的官员自然不敢怠慢。
    因此,刘仁的状子很快就摆到了正在乾清宫召集内阁阁员们商议事务的宣德帝面前,宣德帝看了一眼状子,然后在杨士奇和杨荣等人面前沉默了良久,一边咳嗽着一边让金英把状子给内阁首辅杨士奇。
    杨士奇看过状子后顿时大吃一惊,他万万想不到这个状子竟然状告的是李云天,说李云天在幕后指使九州商会垄断了交趾商界,迫使他开的布庄要高价向指定的大布商进货,结果因为不肯屈服大布商的淫威而被整垮了生意,可谓赔了一个倾家荡产。
    不仅如此,交趾各行各业的生意都被九州商会掌控,肆意压榨百姓,使得百姓疾苦,民不聊生。
    尤为重要的是,负责南洋诸国海外贸易的云屯市舶司被总督府掌控,上下勾结大肆从事走私以及侵吞税收,使得那些负责南洋诸国海外贸易的官员一个个富得流油,生活奢侈,而苦的是国家和百姓。
    看完了状子后杨士奇压抑住心中的震惊,把状子又递给了身旁的杨荣,就这样一个传一个,使得内阁的四个阁员都知道了刘仁状告李云天的事情。
    时至今日,内阁的阁员已经只剩下四个,即杨士奇、杨荣、杨浦和陈山,使得内阁的权力越来越集中。
    “诸位卿家,对此有何见解?”宣德帝环视了一眼神情惊愕的众位内阁阁员,不动声色地问道。
    “皇上,镇国公事务繁忙,近些年从未有回过交趾,此事太过突然,臣以为要从长计议,可派人钦差前往交趾核查。”作为内阁首辅,杨士奇见宣德帝开口问询自然无法再保持沉默,于是沉吟了一下后斟酌着说道。
    杨士奇虽然是李云天的恩师,与李云天关系密切,但杨士奇同样也是宣德帝赖以依仗的重臣,故而他不可能打包票说李云天没有涉及刘仁所说的事情,又或者刘仁是在诬告,故而只能按照流程来处理此事。
    “皇上,臣觉得杨大人言之有理,镇国公以交趾、广西总督之尊给大明镇守西南,不可轻动,否则势必引发两地的混乱,因先派人前去彻查而后再做打算。”
    随即,杨浦向宣德帝一躬身,对杨士奇的提议表示了赞同,毕竟李云天不是普通的臣子,而是主政一方的大员,对交趾和广西而言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臣附议!”杨荣和陈山对视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也不赞成单凭一份状子就大张旗鼓地查李云天,还是私下里循序渐进为好。
    这并不是杨士奇等人刻意维护李云天,他们是在维护朝廷的秩序,如果李云天身为堂堂的朝廷重臣因为一份状子而被朝廷严查彻查的话,恐怕会引得人们争相效仿,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必须慎重对待。
    “朕也正是此意。”宣德帝闻言点了点头,开口沉声说道,“诸位卿家觉得派谁去交趾比较适宜?”
    “皇上,臣觉得应该派南京三法司前去探查,一来可以威压广西、交趾总督府,使得其配合彻查,二来也能稳定京师的朝局,不至于引发猜忌。”
    杨士奇沉吟了一下后想出了一个主意来,让南京三法司的人前去交趾密查,这样既在级别上压广西、交趾总督府一头,同时也可以使得此次探查尽量免受外界干扰。
    通常来说,遇到这种重要的事件,宣德帝肯定会派遣三法司的官员前去彻查,不过李云天与三法司的关系都很好,无论派谁去都无法避嫌。
    其实不止三法司,李云天近些年来与京城大大小小衙门的关系都比较和睦,即便是曾经与李云天有过纠葛的户部也因为李云天在与南洋诸国海外贸易中赚来的那些银子而变得越来越紧密。
    如果按照一般的流程,宣德帝会让监察御史巡按交趾,不过李云天时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那么为了稳妥起见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肯定就无法启用。
    因此,从查案的能力以及避嫌等因素上来看,也唯有选择南京三法司的人去查。
    “好,就依卿言。”宣德帝闻言微微颔首,认可了杨士奇的这个提议,咳嗽了几声后向杨士奇说道,“给南京三法司下文,让他们即刻派员前去交趾探查此事。”
    “皇上,派何种官阶的人去为好?”杨士奇向宣德帝一躬身,开口请示道,这种大事自然要让宣德帝圣裁。
    “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南京大理寺左少卿和南京刑部左侍郎,派三人前去交趾。”宣德帝沉思了片刻,开口向杨士奇说道。
    广西、交趾总督府的级别要高于大明的布政使司,但具体什么级别还没有最终定下来,不过由于李云天以镇国公的身份担任总督府的总督,那么就使得总督府的级别与各大都督府类似,而各大都督府是与六部平行的朝廷衙门。
    因此,广西、交趾总督府可不像大明各布政使司那样好对付,南京三法司去的人级别低了根本压不住,但是又不能太高,否则会引发外界的猜疑,故而还是派出三法司的二号人物去比较合适。
    “臣遵旨。”杨士奇闻言向宣德帝一躬身,沉声答应了下来,心情显得有些复杂,看来是有人刻意在针对李云天,否则不会接连两天都会有涉及到李云天的事情发生,对方此次来势汹汹,也不知道李云天能否安然度过这一关。
    不仅杨士奇,杨荣、杨浦和陈山都和他一样已经意识到李云天遇上了麻烦,毕竟三人阅历丰富这点儿苗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只是不清楚究竟是谁想要对付李云天,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京城会随之变得热闹起来。
    包括杨士奇在内,谁也没有注意到宣德帝的双目闪过一道凛人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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