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李云天仰首阔步走向了高台之上的朱高炽。
    注意到李云天的乌纱帽上竟然绑着白色绢布时,绝大多数的官员皆面露诧异的神色,暗自猜测着是哪位王爷薨了。
    毕竟知道李云天伴驾北征的人有限,因此自然不会联想到与永乐帝有关,况且如果是永乐帝驾崩了的话,理应是杨荣、张辅或者金幼孜这样的近身重臣前来报丧才对。
    立在大殿前几排的高官显贵对李云天的意外出现表现出了不同的心情,神态各异,既有人惊喜,也有人慌乱,还有人面沉似水。
    “臣都察院湖广道监察御史、翰林院庶吉士李云天觐见太子殿下。”李云天目不斜视地来到高前台,双腿一屈跪了下去,双手高高捧着手上的黄色锦布,双目含悲地高声向坐在雕花梨木椅子上的朱高炽说道,“太子殿下,皇上操劳成疾,班师途中在榆木川驾崩了!”
    雷婷闻言脑子里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她万万想不到李云天口中的皇命竟然是如此惊人的一个消息,下意识地就跟在跪在了他的身后。
    轰,李云天话音刚落大殿内就骚动了起来,官员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禁不住在那里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脸上纷纷流露出骇然的神色。
    “什么?”朱高炽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从李云天口中证实永乐帝驾崩后,心情还是变得万分复杂,噌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地望着李云天,好像有些不敢相信。
    “大胆狂徒,竟敢污蔑皇上,实在是罪该万死!”就在这时,一名身穿国公服饰的中年人从右侧的队列前方走出,来到大殿前冲着朱高炽一拱手,面无表情地大声说道,“太子殿下,皇上正在班师途中,此人妖言惑众,妄议皇上,其心可诛,罪同谋逆,应凌迟处死!”
    “太子殿下,此人对皇上大不敬,非凌迟不足以平圣怒!”
    “此人心怀叵测,请太子殿下将其凌迟处死!”
    “臣附议!”
    ……
    那名中年人的话音刚落,右侧的队列中就呼啦啦地站出了一群人,纷纷对其进行了声援。
    “威国公此言何意?”朱高炽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站出来的官员,最后目光停在了先前说话的中年人身上,不动声色地问道。
    “太子殿下,恕臣不敬,倘若皇上驾崩,那就是惊天之事,前来传诏之人即使不是跟随皇上出征的英国公,那么也应该是文渊阁大学士杨大人或者金大人,岂会轮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口小儿。”
    鲁仲乾冲着朱高炽一拱手,义正词严地高声说道,“臣觉得此人心怀叵测,犯上谋逆,实在是罪大恶极,请殿下将其打入诏狱严加审问,揪出幕后主使。”
    与鲁仲乾的这番慷慨之言不同的是,他的心中其实暗暗叫苦,天晓得怎么会忽然之间冒出了李云天,他现在所做的就是拖时间,阻止李云天宣读遗诏,等待汉王进城。
    “威国公言之有理。”朱高炽岂会猜不到鲁仲乾的心思,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随后望向了李云天,“本王问你,传诏乃国之大事,有英国公和杨学士、金学士等重臣在,为何要派你前来?”
    “启禀太子殿下,臣此次前来传诏是皇上的谕旨!”
    李云天早就知道朝堂之上有人会发难,故而有条不紊地高声回答,“臣所持遗诏乃文渊阁大学士杨荣杨大人亲笔所书,御用监少监马云马少监用印,文渊阁大学士金幼孜金大人督察,英国公张辅张国公为证。”
    谁也没有听出来,李云天话中暗藏玄机,他把英国公张辅排在了最后,这样一来就使得众臣认为张辅也同意他进京送遗诏。
    李云天之所以说张辅可以作证,是因为永乐帝驾崩前的晚上最后一个召见的就是张辅,表明回京后将传位于太子朱高炽,当太上皇享几天清福,而当时负责记录两人言行的正是李云天,故而张辅可以证明永乐帝是要把皇位传给朱高炽。
    “哼,现在北征大军未回,你即使信口开河我等也无从可知。”
    鲁仲乾见李云天封口严谨,滴水不漏,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向朱高炽说道,“太子殿下,臣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应该谨慎行事,以免酿成大错,届时悔之晚矣,当务之急是查清此人的身份和底细,看看其是否有不轨之心,同时派人去北征大军进行求证。”
    “太子殿下,臣也觉得此事应该慎重,还是先查清此人来历为好。”鲁仲乾话音刚落,立在左侧文臣第二排的兵部右侍郎武通随即出列,郑重其事地向朱高炽说道,他既然已经投靠了汉王,自然要帮着鲁仲乾说话,拖延时间。
    “臣觉得此人来历可疑,应当严查。”
    “遗诏乃国之重事,还是查清楚为好,倘若行差踏错,我等可就成了千古罪臣。”
    “臣附议,严查此人。”
    ……
    随即,左侧的文臣队列中相继闪出刑部左侍郎秦永祥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范彬等文官,纷纷质疑起了李云天的身份和动机,表示要严查李云天。
    见此情形大殿内顿时一阵骚动,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文臣为鲁仲乾说话,间接地声援了汉王。
    朱高炽的眉关微微一蹙,如果不是到了这种紧要的关头,他还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的文臣会蹦出来,看来这些人无疑已经投靠了汉王。
    “太子殿下,李御史是接到皇上的谕旨后才跟随北征大军出行,岂会来历可疑?”面对众臣对李云天的发难,作为李云天的老丈人,忠勇侯周征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快步走出了队列,不动声色地冲着朱高炽拱手说道,“皇上的谕旨就在李御史的家中,只要将谕旨拿来一验,便知李御史是奉旨伴驾。”
    “如此甚好!”朱高炽闻言点了点头,冲着立在一旁的中年内侍说道,“派人去李御史家中取皇上的谕旨,另,调出此道谕旨的存底。”
    中年内侍向朱高炽躬身行了一礼,急匆匆走出殿外,招来立在门口处的两名内侍低声吩咐着。
    两名内侍随即兵分两路,一路领着宫廷侍卫策马前去李云天家中取圣旨,另外一路则去了印绶监的库房,调取永乐帝给李云天那道谕旨的存档,以及相关记录。
    古代的圣旨皆一式两份,一份交给接旨人,另外一份留在皇宫的库房内存档,并且有着相对应的记录,以备将来查档,防止有人矫诏。
    只要永乐帝给李云天的那道伴驾谕旨被拿到朝堂之上,那么他是永乐帝身边随行官员的身份自然也就得以证明,鲁仲乾等人也就无法以此来做文章。
    “太子殿下,即使皇上给了李御史伴驾的谕旨,但传诏一事何等重大,威国公和杨大人岂会令李御史独骑进京?况且李御史不过是一个刚刚进入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有何资格传诏?”
    鲁仲乾见周征为李云天出头,又搬出了永乐帝给李云天谕旨,知道无法从李云天的身份上做文章,故而语锋一转,开始质疑李云天的传诏资格。
    “威国公,国不可一日无君,下官年轻力壮,击溃阿鲁台后大明四海升平,为了能尽早将诏书送回京城,杨大人这才派下官飞马传诏。”李云天闻言,不动声色地进行了反击。
    “年轻力壮?实在是可笑之至!”鲁仲乾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望着李云天,“事关我大明江山社稷,杨大人和英国公等大人自然深知其中的厉害,绝对会谨慎从事,岂会如此孟浪行事?”
    “威国公,下官先前已经说了,在下此次前来传诏是皇上的谕旨。”李云天闻言从容不迫地回答,“杨大人和英国公等大人并不是孟浪行事,下官不仅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而且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是皇上身边的近臣,故而才被委以重任。”
    “小小的庶吉士也敢自称是皇上身边的近臣?”鲁仲乾知道李云天是委婉地表明他有传诏的资格,故而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此言一出,立刻使得左侧文臣中一阵骚动,不少文官冲着鲁仲乾怒目而视,翰林院可谓是文官心目中的圣殿,士大夫中的顶级存在,而鲁仲乾竟然蔑视庶吉士,无形中就得罪了大殿内的那些文官。
    “吕大人,李御史是否是皇上身边近臣?”朱高炽闻言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问向了立在左侧文臣前列的吏部尚书吕震,事关朝堂礼制,吕震自然是权威。
    “启禀太子殿下,庶吉士居文渊阁,给天子讲经史典籍,负责拟写天子诏书,及记录天子与重臣言行,是为天子近臣。”现场众人齐刷刷望向了吕震,吕震走出队列,冲着朱高炽一拱手,沉声回答。
    “太子殿下,既然如此,那么李御史此次进京传诏就合情合理,依微臣看现在当务之急是检验遗诏真伪,以安民心。”随后,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杨士奇走出了队列,不动声色地说道。
    “威国公,你可还有异议?”朱高炽闻言微微颔首,看向了面色变得有些难看的鲁仲乾。
    “臣并无异议。”鲁仲乾的脸上阴晴不定了一阵后,冲着朱高炽一拱手,颇为无奈地躬身回答。
    既然吕震已经证明了李云天的传诏资格,那么他此时已经无法再为难李云天。
    朱高炽闻言随即下旨,让六部尚书、五府都督、宗人府宗人令和左右宗正以及左右宗人、大理寺寺卿、都察院左右督御史、翰林院翰林学士和内阁大学士等重臣在殿前检验遗诏真伪,这些人分别代表了朝中的文臣、勋贵和皇族。
    在检验结果出来前,李云天和雷婷只有依旧跪在那里,李云天还好,他清楚这里面涉及的权力之争,神情平静地等待着。
    可雷婷哪里清楚那么多的门门道道,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了郁闷的神色,悄悄捶了捶双腿。
    她本以为李云天很快就能宣读遗诏,谁成想要等这么长时间,大殿内的那些大臣们叽里咕噜地啰嗦个没完,使得她的双膝跪得又疼又麻。
    大殿内那些站在队列中的官员鸦雀无声,连大气也不敢喘,现场的气氛既沉闷又压抑,谁都知道现在是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生怕打扰了那些检验遗诏的重臣。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就是有屁他们也只能硬生生地憋回去,否则绝对会以失仪被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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