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扁嘴,李拴柱眼泪都掉下来了,却还是抓紧了柴刀砍了下去。
    他成天玩,哪里会砍柴,好在力气大,方法不对也还是劈开了树叉子。
    夏明慧看了两眼,也不再管他,转身进了屋去升火,但门却还是开着的,隔一会就探头看两眼,等过一会听到李拴柱在外头笑,探头一看,居然砍柴砍出兴趣,跳着砍蹲着砍蹦达着砍,一边砍一边笑,倒像是跳舞了。
    垂下眼帘,夏明慧有点窘,却还是在李拴柱拖着砍过的树枝过来时笑着夸了两句。
    李拴柱从前真没人夸过他,从来都是被人吼“你怎么又闯祸”,这会突然被人夸,虽然似懂非懂,却也隐约明白这是好事,笑得脸上绽开一朵花似的,比比划划地居然还要再劈。
    有了这回事,夏明慧再让李拴柱帮着干什么活,他就特别积极,甚至连猪草都能割了。
    有一回白玉凤在外头看到儿子割猪草,脸气得铁青,过来拉扯:“黑心的东西,我家拴柱那是宠着长大的啊,我连让他倒碗水都舍不得,你们怎么能这么作贱他?!”
    嘴上骂着,她伸手抢李拴柱手上的镰刀,李拴柱哪儿肯放,又拉又扯,手一用力,镰刀直接把白玉凤的手拉坏了,鲜血直流,李拴柱也吓坏了,“啊啊”两声一出溜就跑开了。
    白玉凤去公社上缝了十针,回来时夏飞仙已经把李拴柱送回来了,当着夏飞仙的面白玉凤又嚎又闹,直说李拴柱是被夏家两个狐狸精捅的坏,又骂夏明慧黑心肝,故意唆使儿子害她,这是存心想毁了他们老李家啊!
    李金库抽着烟,阴着脸,等到白玉凤骂得差不多了,才吼了句:“够了吗?”看似在喝骂白玉凤,可其实却是说给夏飞仙听的:“你是当妈的,连个孩子都管不了,还当啥妈?好不好意思?”
    又看夏飞仙:“二婶啊,我们老李家的长辈就只你一个了,照说我这个侄儿不该说这话,但我就拴柱这一个儿子,虽说他脑子不大灵光,可我们两口子还指望着他以后讨了媳妇给我们养老,生个娃娃继承老李家香火呢!就当侄儿求求您,饶了他吧……”
    夏飞仙臊得满脸通红,话都说不上来了,猛听到一声冷笑,却是夏明慧赶来,一把拉住夏飞仙,冲着李家老口子哼道:“我们家没求着你家宝贝儿子上我们家,你们把他看住了别让他来我们家啊!那都是你们父母的事,关我们这些外人啥事?”
    话一说完扯了夏飞仙就走,顺手还把夏飞仙带来的篮子也拎走了。
    气得白玉凤一个劲地嚷:“那鸡蛋……”
    “我们自己会吃光……”夏明慧故意大声回了句,出了门直乐。
    “这孩子,你还好意思笑?”夏飞仙嗔怪,回头看还有点自责。
    “又不是咱们弄伤她的?娘,你让拴柱伤人了?没有是吧!既然咱们根本就没教他这么做,有什么好自责的?”
    夏飞仙张张嘴,到底没说话来。
    夏明慧扬扬眉,目光转开,就看到隔了栅栏,正侧着耳朵偷听的王桂花。
    “听得清吗?”扬声问了句,夏明慧笑道:“直接过来进屋看多好啊!那才热闹……”
    王桂花忙缩身,狠狠瞪了夏明慧一眼,扭身进了屋。
    夏明慧嘻嘻一笑,拉着夏飞仙:“娘,你看,她脸上被抓的血道子还没下去呢?说不定就留疤了呢!”
    那天白玉凤和夏明慧打得是真狠,这都快过一个月了,脸上的抓痕愣是没下去。
    夏飞仙想想那天的事,再想想这两个名义上的侄媳妇,也是啥话都不想说了,只是一声低叹。
    懒得理白玉凤在屯子里到处说闲话,夏明慧倒是觉得李拴柱被盯住了不能再到夏家来最好。
    她有得是事做,最高兴的就是这个暑假,她终于攒够了零件,能自己安辆自行车了。
    虽然零件都是旧的,掉漆不说,有的还上了锈,可是自己擦掉了漆,磨去了锈迹,上了亮油再买了桶蓝油漆细细刷了一层,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辆旧到不行的自行车。
    虽然刚干的油漆有点刺鼻,可是夏明慧却是爱不释手,直接蹬上就走。
    车是二八的,因为现在市面上的自行车都是这个型号的,捡到和后添的零件也都是这个型号,组装后的车子对夏明慧来说有点大,好在她最近一年长了个子,坐在特意调低的车座上也够得着脚蹬。
    把车子骑得飞快,她觉得自己像在飞。
    上辈子骑车往来乡镇县城的时候多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的感觉,脚下新上了油的脚蹬那么灵便,她甚至不需要太用力,脚蹬就自己带动了车轮。
    风拂过耳边,带来夏末的清凉,让她有种有风里飞的感觉,勾起嘴角,夏明慧慢慢地放开了一只手,然后,是另一只手,她展开双臂,迎着风,低啸出声,然后是银铃样的笑声。
    前所未有的自由,就在此时此刻,就在她的手中,就像这拂过她的身体,穿过她的指缝的风……
    不管是哪个神灵给了她这样的幸运,这一生,她将自由地飞翔,像一只只爱天空的鹰。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全城轰动
    有了自行车,夏明慧再不肯住在温家,新学期一开学就开始了乡间县城的走读生活。
    姜婉如自然是百般阻拦,初中二年级就要上晚自习了。
    上完晚自习,一般是一个小时的晚自习,下课后就是晚八点。打从入了秋,东北天就黑得晚,到正冬天时,下午五点来钟天就黑透了,姜婉如担心夏明慧的安危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夏明慧打定了主意,直接来了句“现在不还没黑那么早吗?”,硬是不住在温家了。
    没办法,姜婉如特意跑到胜利二队找了趟夏飞仙,夏明慧没防着这个,等到两个娘做个三司会审样几句话把事情定下来时,她已经没了反驳的余地。
    也只能讪讪地道:“那我等到了冬天再住城里。”
    姜婉如就叹,扯着夏飞仙的手道:“大姐啊,也就你能说动这倔丫头,要不是你说话,这丫头肯定还是不肯。”
    忙拍了拍姜婉如的手,夏飞仙白了夏明慧一眼:“还不快给你娘赔不是?大妹子,慧儿这孩子就是爱耍个脾气。她耍脾气,你也别惯着她啊,你是她亲娘,该咋个说她就咋个说她,再惯着可不是没边儿了?对付这丫头,她硬咱们就得比她更硬……”
    姜婉如听得直点头,夏明慧在一旁却是傻了眼,直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还让不让人有活路儿了?可是,两个娘要联合一气对付她,她还真是没着儿……
    转眼就进了十月,尔河下了第一场雪,虽说是雨加雪,雪花一沾地面就化了,可天气却骤然冷了下来。只穿单层外套,都会冻得哆哆嗦嗦的,得穿里头含棉的夹衫才行。
    夏明慧骑碰上自行车,感受着小风呼呼的凉嗖劲儿,可真是知道啥是“风流”了,没两天,就直流清鼻涕。
    原本还想学着城里小姑娘保持风度,直接被夏飞仙按在炕上换了薄棉服,整个人看起来像胖了一圈。
    温淑芳又亲手织了一副毛线手套,生怕她来回骑车冻坏了手:“到冬天就得戴厚棉手闷子了,可不能冻出冻疮来,头年得了以后就年年都有了。”
    把手套戴上,贴在脸上,夏明慧只是点头“嗯嗯”,又偷瞄着她姐笑。姐一直没说她和徐庆华进展到什么样了,可她刚才可是偷瞄到姐的军绿挎包里还有一副毛手套。
    那么大,可不就是男式的?
    心里偷笑,却没逗温淑芳,夏明慧心里还是盼着大姐能和徐庆华成就好事的,大姐这辈子该有个好姻缘,而她,也会因为大姐的命运改变而对未来更加充满信心。
    这天才进学校,就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到了教室,原本总爱找她别扭的李美居然难得地消停了。
    整个学校都在议论“高考”的事,夏明慧这才知道一大早广播就报道了这条重大新闻。
    虽然一群学生才是初中生,离高考还有好几年的时间,但五中的学生还是很关注这个,一来恢复高考,以后他们就多了一条出路,另外一个却是这一次的高考,以前的毕业生、知青等人都可以参加高考。
    早些年,没有施行计划生育,就是现在,也还是“一对夫妻一对孩”的阶段,这群初中生们几乎个个有哥哥姐姐,现在恢复高考,这些哥哥姐姐可都急了。
    “我姐急得不行,我早上上学时她才出门,说是和其他同学去借借书。这次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参加高考”
    “我哥还不是一样,我爸还骂他,早几年干什么去了?把书都扔了,这会儿再想借,哪儿那么好借啊?人家还不用了?”
    “就是就是,我哥的书早就卖废品了,现在八成都成纸浆了……”说话的学生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情绪。
    坐在夏明慧身边的张可芬也是一脸郁闷:“我姐还不是一样,现在急得跟什么似的,这都多少年没念过书了,现在突然说高考哪儿那么容易啊?还说要去书店买呢,可是这时候书店也未必有卖的了吧?”
    夏明慧略一迟疑,到底还是小声道:“要是在书店买不到,可以去废品收购部看看,那里有好多旧书,说不定能淘到……”
    张可芬一听就叫起来:“真能有?那可太好了,我中午就告诉我姐。”
    夏明慧忙“嘘”了声:“小心被人听见。”
    忙捂了嘴,张可芬左右看看,到底耐不住性子,跳起来:“我去请假,可别让人抢没了……”
    夏明慧张张嘴,眼看地着同桌急匆匆跑掉了,到底没有喊张可芬。
    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公布,整个尔河都沸腾了,别的地方大概也和尔河一样吧?
    连着几天,书店都挤满了人,新华书店库房里各类高中教科书都卖空了,就连新近推出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也卖断了货。
    “各位同学,各位同学,真的是没货了……我们会尽快补货的,请大家谅解一下,不要再挤了……呀……”
    站在柜台上的营业员话都没说完,就直接被挤下柜台,跌破了脑袋。
    书店里买不到,果然有人打了废品收购部的主意,那几天废品收购部挤满了人,闹得门都不敢开,关了两天门,小白和他师傅才带着两个二轻局特意派来帮手的小青年把一叠叠书摆在门口来卖。
    那价儿,可不是卖旧书,比新书还要贵上两三倍,直有人骂这是赚黑心钱,小白眼皮一翻:“说谁呢?这钱又不是给我们自己的?这都是国家财产,你咋的?想让国家白给你是吧!啥人啊,咋这么想占国家便宜呢?不要脸,走走走,你不买别耽误别人……”
    怎么会不买,嘴上再骂,钱包照掏,没看着那书堆一会儿功夫就少了个尖儿吗?
    不到两天,废品收购部都没书可卖了,可就这儿,还是有大部分人都没有买到书。
    夏明慧之前没想过姐想不想高考,看到这么多人都说要高考,倒有些急了,要是大姐想高考,那她之前没告诉大姐不是白白浪费了她的时间?
    急得嘴都燎了火泡,可问温淑芳,她却直乐:“姐虽然没上大学,但姐不后悔。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也能补贴补贴家里……要是以后有机会能去进修下,倒是好,只是,大概没有什么机会。”
    第一百七十二章 怎么变成这样
    亲口听到大姐说没想过考大学,夏明慧才算是安了心。
    其实她该知道的,大姐温淑芳不是那么有野心的女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贤妻良母型。
    对于现状,温淑芳还算是满意,并没有想过要做出太大的变动。
    不同于温淑芳的安于现状,这年头,对现状不满的人比比皆是。
    听说戴安娜就已经准备参加高考了,戴安芬已经在学校里吹破了天,说她姐这回一定会到北京读大学。
    以后大学毕业,回尔河至少科级,就是不回尔河,在北京或是市里也一样会得到重用。
    高考改变命运!
    但是,像戴安娜这样是要更上一层的却是在少数。更多想改变命运的还是那些挣扎在最底层的年轻人。
    像胜利二队的知青们,就是其中之一。
    打从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公布,整个屯子就疯了。
    一群知青整天念叨着的就是要高考,哪怕是被张队长安排下田也都心不在不焉的,从前连看书都要撇嘴的混小子,现在也整天捏着本书。
    一个被指派看粮仓的知青,只顾埋头看书,烧着土豆的火堆着得太旺烧了裤脚子都不知道,等知道疼了,脚也燎伤了,送去公社卫生所,一只脚包成了个大球子。
    还好收的新粮已经送去粮库,要不然这一把火就能把二队全年的心血毁了。
    张队长气得脸都青了,索性把这一票知青都放了假。
    可这还不是解决的办法,知青们放了假,口粮就成了问题,张队长有心给这些知青一人记一天两个工分,虽说得不到太多,可也不至于饿死了。
    这话风一露,队里就有人起刺儿了。
    “凭啥啊?虽说现在秋收完了,可还不是打柴禾着吗?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就让他们都歇着了,还白给工分,有这样的道理吗?我说张队长,要这样的话,那咱们大家伙都歇着呗!”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倒让不少队员都响应了。
    因为这个,张队长特意开了个会,全体队员都参加了,一群知青也忐忑不安地参会。
    最后还是夏飞仙撑张队长:“大家伙也别说那些怪话了,这些孩子就不是咱们这儿的人,我看他们早晚还得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现在对他来说是机会,人一辈子能得几回这样的好机会?咱们大家伙都行行好,让他们去考试吧!这也都过了秋收,咱们自己屯里人忙活也能忙活得来……要真是他们考上学,以后出息了,往外头说是咱们胜利二队的,咱们大家伙脸上不也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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