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留弟还没说话,就已经被推到炕上坐。眨巴眨巴眼,看着盯牢她的夏飞仙,李留弟不好意思地笑笑,到底还是脱了鞋。
    都不用去看,她都知道那双底儿都磨薄的棉鞋里已经湿了,一脱完鞋,她就不好意思地把右脚往左脚藏。
    夏飞仙眼一扫,就看到李留弟右脚露出袜子还在不安地转动的大脚趾,嘴角一勾,她也不笑,只是淡淡道:“针线筐桌上呢!”
    李留弟差点就当驼鸟把自己埋起来了。
    她刚才走道时就感觉到大脚趾穿破那双已经补了又补的袜子,只是没想到夏奶奶会让她脱鞋,闹了个大红脸。
    脸红了又红,她也只能当那是假发烧,蹭到炕拿了针线,又扯下已经湿了的袜子,一抬头,正好看到夏飞仙正拿着她的鞋往外掏鞋垫。
    “都湿透了,这孩子这天往外头跑啥呀?”夏飞仙嗔怪着,把鞋垫放到炕头烤着,又把那双棉鞋拿去外屋地灶前摆着:“这鞋啥时候的了?还穿……”
    话只问了一半,夏飞仙就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别人不知道情况,她还能不知道吗?
    这孩子啥时候穿过新裳新鞋?
    摇摇头,夏飞仙也不说话,自己拿了根柴禾量了鞋的大小,搁在窗台上又用半块砖坯压上了这才抹身进屋。
    李留弟的手快,袜子上的窟窿也补上了,一看到夏飞仙进屋,忙凑到炕边扶了把,又拿了枕头给夏飞仙靠着。
    “夏奶奶,是不是你要睡了?我吵着你了?”
    夏飞仙一笑:“你夏奶奶又不是蛇还得冬眠,没事儿才眯缝呢,你来了我高兴着呢,咋会嫌吵——啊,对了,我去化个冻梨,前几天我才在公社上买的……”
    说着话,夏飞仙就要下炕,却没想到李留弟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腰,竟是整个人都赖在她怀里。
    夏飞仙一怔,人都僵住了。
    这一两个月,留弟这丫头总来她这屋,不是陪她说说话,就是帮着她干干活儿,都多少年了,她这屋里也终于有了个人气儿,可是像这样抱住她……
    口齿微动,夏飞仙眨了眨眼,眼眶不觉有些湿了,却不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李留弟的背。
    扑进夏飞仙的怀里,李留弟只觉得眼睛酸酸的,就这么搂着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夏奶奶,要是我能和你一起过——你要不要我?!”
    夏飞仙失笑,可看到李留弟抬起头来,一脸认真,不禁收了笑容,轻轻撩开李留弟额前的碎发,她看着这一脸倔强的小姑娘,柔声道:“夏奶奶怎么会不要你呢?我们留弟这么乖……”
    得了夏飞仙的话,李留弟的眼睛越发明亮:“夏奶奶,你要是要我,我就是你的女儿!我会对你好,会照顾你,会养你老——真的、真的,我会做最好最好的女儿……”
    不知道这丫头怎么会突然这样,可听到这几句话,夏飞仙就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傻孩子,那不差着辈份了?”
    “不是……我是说真的,我想当你闺女!”抓着夏飞仙的手,李留弟抿了抿唇,哑着嗓子道:“我不想再在李家呆着……前个儿,铁牛哥媳妇说大爷偷看她洗澡呢!”
    夏飞仙面容一正,皱起眉,过了一会儿才冷哼道:“你大爷那就不是个东西!亏得他是个啥也不是的玩意儿,要真是个有本事的,这胜利公社都不够他蹦达的!跟那贪腥的猫似的,谁都想舔一口……”
    话说到这儿,她才反应过来不好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不怕,那就是个孬种,不怕他!”
    李留弟却是盯着夏飞仙,神思有些恍惚:原来李富贵从前也想对夏奶奶下手来着,这还是他婶呢!
    咬着唇,李留弟小声道:“我怕——那回大爷抱、抱我……”
    夏飞仙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忽地一下站起身,铁青着脸色,就要往外冲:“那个畜生!我饶不了他……”
    李留弟一把抱住夏飞仙的腰,哭道:“我就想离开那儿,让我和你过吧!我求求你了——娘……”
    一个“娘”字,让夏飞仙好似受了电击,动都动不了,半晌才回头看着李留弟:“你、你喊我啥?”
    “娘——”李留弟毫不犹豫地又叫了声,虽说心里还有点愧,觉得自己有点利用夏飞仙,但除了这样做,她又能怎么做?
    温家她回不去,没有介绍信,就是想远走都走不掉,李家那鳄鱼潭她是再不想呆下去了,也只能这样寻求庇护。
    李留弟想得妥妥的,唯一一个会可怜她,又会收容她的只有夏飞仙。
    和她一样,夏飞仙都是边缘人,没人在意没人疼惜,别人都看她是孤僻的老太太,可只有李留弟知道她有多慈祥。
    像夏飞仙这样的人,只要她真心相待,那夏飞仙也一定会对她好。
    果然,被李留弟这一声娘打动了心肠,夏飞仙抚着李留弟的面颊,嘴唇颤抖着,一声“乖”脱口而出,眼泪已经先滑了下来。
    李留弟也哭起来,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哭了好一会,还是夏飞仙先止住了哭声,抹干了眼泪上了炕去翻炕琴。
    “娘,你干啥?”李留弟的声儿还带着鼻音。
    夏飞仙回头看她一眼,就乐了:“傻丫头,你以为你叫声娘,娘就能带你回家了?你爸妈那眼睛要不看到大白边,哪儿会放你走?”
    看着夏飞仙打开已经有了锈痕的麦乳精盒子,里头是圈好的钱,大小面额都有,却都是理好了用皮套套好了。
    这大概是夏飞仙的全部积蓄,不知攒了多久,可这会儿却是毫不犹豫地就拿了出来。
    李留弟扑过去按住她的手,瞪大了眼,带着几分火气喊道:“我不让你买我!”
    四目相对,夏飞仙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傻丫头,这咋是买呢?这……就是给你爸妈养你这么多年的生活费,只要这样,他们才会肯……”
    “不要!”李留弟咬着牙,终于道:“娘,我有法子从李家出来!只要你说你要我和你过就中!”
    第九十二章 愿者上钩
    小少女撞进怀里,立刻仓惶后退,好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逃得老远。
    李富贵捂着胸口被撞的地方,目光却是不自觉地追着少女的身影。
    刚才撞到他的那种柔软,分明就是……
    想起前天看到少女穿着她大姐给买的线衣,胸口隆起,已经是个包子形了,李富贵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脸上却仍是那副老实样儿:“弟妹啊,留弟跑那么快干啥?跟个兔子似的……”
    正骂骂咧咧的白玉凤抬起头,也没留意李富贵的脸色,直接就抱怨:“还不是大队长家的那个丫头,说让留弟去看小库房——呸,一冬天才给五个工分,连活儿都干不了了,我说不让去吧!你家金库还非得让去,说是队长看得起咱们……他也不想想,那五个工分算啥呀?我让留弟多干点活不就有了……”
    “看小仓库?”李富贵眼珠子一转:“就队部后头那个装工具的小仓库?”
    “可不是咋的,留弟说了,她给张美丽做寒假作业——死丫头片子,就知道讨好外人,就那五个整工分值得?”
    白玉凤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转身往屋里走。
    李富贵却是抹了把脸,想了想转身走了。
    这大冬天的,队部那边可都是没有人。
    只要一想到这儿,李富贵整颗心都热切起来,就好像眼瞅着兔子就在眼前,恨不得一下子就扑过去把那兔子逮着下锅一样。
    往年这仓库都不用特意看的,也就是让人隔三差五过来瞅一眼也就是了,毕竟没有烧炉子,谁不怕冷啊!
    现在李留弟说守在仓库里看仓库,分明就是为了躲懒。
    李富贵肚里暗笑白玉凤没想明白事了,眼睛却是贼亮贼亮的。
    蹑手蹑脚穿过队部,他贴着墙根到了小仓库,就听到里头有人说话:“你这样也不行啊?就这么个炭盆,不用两天就冻出毛病了。”
    脚步一顿,李富贵下意识地紧贴着墙,只听到里头李留弟吸着鼻子小声道:“在这冻着也比回家干活强,这不我还能看看书嘛。”
    “手都要冻僵了还能写字?”周志勋呸了声,又道:“明天我可就不过来看你了,明天我家里来客人。”
    “知道……”李留弟开始还笑,后头就低拉脑袋了:“你就要搬走了,我就更没朋友了——这小仓库冷清得像鬼屋!”
    “大冬天的又不用工具,谁往这来呀?”周志勋让她都说得笑了:“要是害怕就别看了。”
    “我不,今年冬天我就在这呆着了……”李留弟倔强得谁都劝不动。
    外头的李富贵把两小的对话都听到耳中,呶了下嘴,转身往回走。
    他不知道,脚底下无意中扯到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绳子,连在绳子另一端竖起来的一个瓶子“哐铛”一声就倒在地上。
    周志勋转过头去,静默片刻才看回李留弟:“你真的要那么做?要是万一……”
    “不会有万一。”李留弟仰起起,抿紧了唇:“也不会有万一!不能有万一!周志勋,你明天一定得按我说的做——算我求你!”
    说到最后一句,少女看似强硬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脆弱的表情,眼神也显得楚楚可怜。
    周志勋沉默了会,终于点头。
    色欲熏心,李富贵完全不知道已经落入别人的陷井,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觉,第二天天还没亮,已经支愣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东北冬天没有什么活儿要做,猫冬不干活,一般人家都是吃两顿饭,早上也就起得晚。
    这会儿天黑乎乎的,也没什么人起,倒是隔壁屋里传来悉索的声音。
    男人的闷哼声,夹杂着女人的低骂抱怨声,又有“啪啪”的脆响,想是李铁牛不耐烦地又给了孙燕两巴掌。
    李富贵听得全身兴奋,手不自觉地往下滑,憋着气小心愣愣的,舒坦了一回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天已经亮了,王桂花在灶下做饭,李富贵急急忙忙地爬起身,溜到门口,听着隔壁院里的动静,倒是对隔壁屋里李铁牛的骂声还有孙燕的哭声视而不见。
    打从孙燕嫁进李家,这样的儿事儿常有,开始李富贵还借着安抚儿媳妇的名头,又是哄着孙燕,又是陪着笑脸,还买了两回点心,黏黏忽忽的,可孙燕是什么人,哪是李富贵那么点小恩小惠就能哄住的?
    尤其是发生李富贵偷看孙燕洗澡那事儿后,李富贵就更不好近身了。
    “臭婊子!”王桂花听着那屋的动静,吐了口浓痰,骂道:“就欠收拾!得让铁牛多打她几回就老实了……”
    李富贵“嗯嗯”两声,端了大碴粥吃得“吭吭”直出声儿,等那头院里门一响,立刻就支愣起耳朵。
    果然,白玉凤一叠声的骂声里,李留弟快步跑出院去。
    王桂花扬声叫:“我说玉凤,你有啥好生气的,那不还五个工分呢嘛!我倒想让我们家铁蛋赚那工分,可臭小子笨不知道讨好人啊!”
    “谁稀罕那五个工分啊!”白玉凤一撇嘴,扭身回屋。
    李富贵却是立刻放下碗,抹了抹嘴:“那个,我先出去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捡点牛糞……”
    “还轮得到你?这队上总共几头牛啊,牛倌都收回去了,你是要上公社那边啊?”
    看着李富贵提了柳条筐出门,王桂花追着问了句,却没得到回应,只能讪讪地转回屋。
    李富贵哪儿还听得到王桂花说什么,一颗心都激荡着。
    一路上根本就没看道上有牛糞没,神经绷得紧紧的,连手都快哆嗦了。
    快到队部时,停下脚步掏出卷的旱烟,美美地抽了两口才往后头钻。
    小兔子今个儿终于落到她手了。
    不像孙燕,那个死丫头就是她毡板上的鱼肉。
    前些日子,听老婆子说老二家还有意思让小丫头片子以后嫁拴柱。嫁给那傻子,那傻子知道个啥?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他,也只要他,才能让小丫头尝尝女人的滋味。
    舔着嘴唇,李富贵满脸地笑,看到小仓库的门是虚掩着的,更是打从心里乐开了花。
    “吱嘎”一声,门开时,李富贵心里还吓了一跳。
    小仓库有些暗,只能隐约看到背对着门的桌子前坐了一个少女,身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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