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李夜城认识这么多年, 还是第一次见李夜城有情绪波动。
    每年大朝会后,宣平帝都会设宴, 宴请文武百官和达官显贵,每每这时, 便是李夜城最为尴尬之时。
    来参加宴会的人不乏皇亲国戚,李夜城虽受宣平帝喜爱, 但身上流着蛮夷的血, 长相又异于夏人,自然少不了受人白眼。
    再加上华阳公主生活淫.乱,更是给了旁人嘲弄李夜城的借口, 那等仗着自己身份显赫,便来讥讽挖苦李夜城。
    那些话说得很难听,秦衍听了都觉得难以忍受, 可李夜城却是一脸的平静, 捋起袖子, 一人打一群, 弄得头破血流。
    最难堪、最难以忍受的事情,被别人揭开的时候,李夜城也是面无表情, 很难想象,能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出现情绪波动。
    直到今日,他声音微冷,说出自己的看法。
    秦衍看了又看,觉得自己这位老友,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想了想,秦衍道:“你很在乎她。”
    他没有问,而是直接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李夜城一脸漠然,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道:“你这样算计一个女子,有失君子风度。”
    秦衍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夜城,意味深长道:“最开始算计她的人,是你。”
    认真论起来,顾星河平静的生活,是被李夜城打破的。
    李夜城发现了她的长相,私下调查了她,更是将她的事情,告知了自己的母亲华阳公主,所以才有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华阳公主声势浩大昭示天下,让顾修承颜面尽失,随后顾修承见招拆招,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这个道理,秦衍懂,李夜城更懂。
    李夜城紧了紧手里的杯子,低头垂眸,碧色的眼睛如深潭一般。
    微风吹动着竹林,萧萧声不绝于耳,李夜城抬头,饮完杯子里的茶水,而后放下杯子,站起了身。
    他身材高大,遮去了大半阳光,在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微回眸,看着秦衍,冷冷道:“欺骗与算计这种事情,一次便够了。”
    “至于我曾经算计她的事情,我自会补偿,绝不跟你一般,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说完这句话,李夜城转身离开,秦衍抬起头,半眯着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半晌无语。
    御医们给顾星河诊完脉,只说让顾星河好好休息。
    顾星河蹙眉道:“我到底有没有怀孕?”
    御医捋着胡须,看了顾星河一会儿,波澜不惊道:“姑娘是有大福气的人,又何须问老朽这个问题?”
    听完这句话,顾星河的心凉了半截,无力挥挥手,让御医下去了。
    这操蛋的人生啊,为何从不给她惊喜,给她的永远是惊吓?
    她需要静静。
    她还没有做好给肚子里孩子当妈的准备。
    御医领着医童丫鬟退下。
    顾星河手指慢慢摸到肚子上。
    这里面居然有了小生命?明明毫无动静啊,她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顾星河自己静静的当口,顾章则在得知御医的答复后,已经趴在墙上挠墙了。
    声音吱呀吱呀的,刺耳,引得刚被侍从推回来的秦衍微微蹙眉。
    秦衍闻不得乱七八糟的气味,同理,也听不得乱七八糟的声音,随行的小侍从好意提醒后,顾章则回过神,瞧见了坐在轮椅上的秦衍。
    想想自己妹妹莫名其妙有了身孕,而肇事者还在这风轻云淡地饮茶抚琴,顾章则当下便忍不了了,一瞬间抛下身为世家子弟的矜贵与风度,捋起袖子便要揍秦衍。
    侍从七手八脚拦下来,秦衍道:“我已经将此事告知小满姐姐,让小满姐姐准备去相府下聘礼。”
    顾章则被侍从们架着乱扑腾的动作停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秦衍道:“我会三媒六聘,迎她进门。”
    顾章则愣了一下,怕秦衍反悔,立刻道:“这可是你说的!”
    “自然。”
    秦衍颔首:“我与星儿有话说,大哥不若先去花厅坐一坐,与小满姐姐商议一下婚事如何?”
    嘉宁公主的闺名叫满,在外人面前,秦衍唤她公主,又或者是长嫂,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他才会唤她小满姐姐。
    顾章则没有留意秦衍称呼上的转变,只被秦衍说的三媒六聘迎进门砸混了头脑,秦衍再说什么,他便直点头。
    听到最后,顾章则道:“好,你们先聊,我去找公主。”
    说起来,这个时候,妹妹肯定希望在她身边的人是秦衍。
    顾章则笑呵呵地被人带着去花厅,秦衍推门而入。
    轮椅是特制的,自己坐上自己也能推。
    不过平时侍从在身边时,都是侍从们推,秦衍有意与顾星河单独说话,遣退了侍从,便自己推着轮椅过来了。
    绕过屏风,朦胧的纱幔中,隐隐约约映着个人影。
    秦衍轻轻唤了一声:“星儿。”
    里面的人并未答话,秦衍慢慢拉开垂下来的纱幔。
    纱幔徐徐被拉开,顾星河平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着,直直地望着上方,一动也不动,跟具尸体似的。
    秦衍突然便有些后悔。
    秦衍记忆里的顾星河,永远是欢脱的,快乐的,走到哪,便把笑声带到哪,极少有这般沮丧的状态。
    推着轮椅,秦衍又走进了一点,伸出手,把纱幔挂了起来。
    朦胧的纱幔被挂起,顾星河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微微偏过来一点脸,动了动眼珠,有气无力道:“世子爷。”
    “你来了。”
    说完这几个字,她又把脸偏了回去,仍盯着房顶瞧,仿佛能把房顶看出一个洞。
    桌上有侍女走之前倒好的茶水,秦衍端起一杯,轻啜一口,余光看着顾星河,慢慢道:“你没有怀孕。”
    屋外廊下的画眉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或盘旋在屋顶,或落在花丛中。
    瑞兽里吐出袅袅的云雾,将人的四肢熏得懒洋洋的,只想睡觉。
    阳光倾泻而下,落在顾星河的脸上。
    顾星河的睫毛动了动。
    下一秒,顾星河猛然起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秦衍面前,一手夺下他手里的杯子,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秦衍抬眉看了她一眼。
    恩,头发乱糟糟的,想来是刚才在床上抱着脑袋打滚的缘故,衣服也是皱巴巴的,至于裙摆下,白生生的脚面露出了半截。
    脆生生的,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秦衍便又说了一遍:“你没有怀孕。”
    顾星河蹙着的眉间慢慢舒展开来,原本因为突然被怀孕,而造成的脑袋短路,导致的智商不在线,一瞬间,智商全回来了。
    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又紧,顾星河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端着杯子,照着秦衍的脸,毫无保留地全部泼了上去。
    “你耍我?!”
    妈蛋,最气人的是,她自己还相信了!
    茶水从秦衍脸上滑落,落在衣服上,留下淡淡的茶渍。
    秦衍慢慢睁开眼,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漫不经心擦着脸上的水。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顾星河,还是这般的...不温柔。
    擦完脸上的水,秦衍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顾星河坐下,有话慢慢说。
    他倒不是怕顾星河脾气上来了抓着他揍一顿,他这小身板受不了,顾星河这人看上去挺莽撞冒失,但做事极有分寸,每次都在人心理承受范围的边缘疯狂试探。
    但绝不越雷池一步。
    之所以让顾星河坐下说话,是因为他不喜欢抬着头与人说话。
    累脖子,眼睛也酸。
    顾星河气呼呼往凳子上一坐,手便抓了茶壶,大有他再说出什么她不满意的话来,她就一把把茶壶砸在他脑袋上的冲动。
    秦衍险些被逗笑。
    但这种氛围下,他要是再笑起来,顾星河怕是会真的砸过来。
    秦衍曲拳轻咳,随手收了帕子,看着顾星河一眼后,斯条慢理道:“我帮你彻查当年之事,并非全是因为你的缘故,也有我自己的一点私心。”
    “至于什么私心,时机未到,恕我无可奉告。”
    眼看着顾星河听完他的这句话便要暴走,秦衍适时开口:“但以假怀孕见招拆招,实属无奈之举。”
    “顾相久居相位,心智异于常人,若非如此,我无需出此下策。”
    顾星河仍臭着脸,但眼底的怒火散了些。
    这些道理她都懂,顾修承要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早就死在李不言华阳公主手里几百次,坟头上的草都三丈高了。
    跟他斗心眼,的确难为秦衍了。
    秦衍的声音仍在继续:“你若同意,我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你进门,无论事成与否,你都是九王府说一不二的王妃。”
    顾星河眸光微转:“我要是不同意呢?”
    秦衍笑了笑,道:“那也无妨,一纸休书,你我各生欢喜。为补偿你的名誉受损,我会将王府一半产业,送与你作为和离之礼。”
    顾星河捂了捂胸口,想起九王府富可敌国的财产,有点心动。
    那么多钱,二狗子想怎么拆家就能怎么拆家了!
    别说拆家了,撕扇子搏二狗子一笑都行!
    “另外,我作为你的前夫,虽与你半路和离,但仍要保证你以后生活的质量,我会帮你挑选你中意的男子,直到你嫁出去为止。“
    秦衍从桌上拿起纸笔,递给顾星河,道:“你喜欢哪种男子,大可以写下来。”
    一瞬间,顾星河想起李夜城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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