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懂?
    所有人都是一楞,包括永贝里。
    温格渐渐变了脸色,转头,皱眉,沉声说道:“好了,认真看比赛,其它的话题下来再讨论!”
    声音很冷,表情中的愠色一览无余。
    众人各怀心事扭过头看比赛,替补席上一片安静。帕特*莱斯显然从法国人的脸上看出了点什么,轻轻摇了摇头,起身坐回教练席。
    沉闷的气氛仿佛感染了场上球员一般,让他们踢的有些精彩不足,激烈有余。上半场眼看已经过半了,0:0的比分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这种状况看起来有些出人意料,实际上再正常不过。
    对于目前的阿森纳队来说,一片飘红的战绩难免会让球队上下保持了相当乐观的情绪,主场面对保级形势岌岌可危的升班马,没有人会从心底上觉得对手会给自己带来多大麻烦。
    说白了,就是轻敌。
    这种轻敌思想有时候会被自身强大的实力掩盖,没来的及充分暴露就揭过了,有时候被充分酝酿,发挥,最终不可收拾。
    上一场对阵博尔顿队的比赛无疑就是催化剂。
    在任何人看来,阿森纳队的两个对手在实力上都是半斤八两,几乎是原班人马作战的情况下,没理由在主场踢的还不如客场。
    这种想法媒体和球迷可以有,教练和球员如果也有的话,犯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
    博尔顿队是犯了战略错误才导致崩盘的,罪魁祸首就是急切的爆冷想法与不切实际的战术选择。水晶宫队可没有犯上述错误,他们从比赛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成弱势方,想尽一切办法来破坏对手的进攻,压根没把心思放在如何进球上。
    足球比赛的防守总是比进攻要简单许多,尤其是这种众志成城的情况下,水晶宫队原本孱弱不堪的防线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混凝土一般,滴水不漏,坚不可摧。
    上半场比赛时间过半,频频中断的比赛让场上的阿森纳球员们有些急躁。
    其实以场上球员的平均年龄来看,轻敌与急躁都是不该有的情绪。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那些在去年还星光耀眼的名字,现在已经沦落到为主力位置而奋斗了。
    首当其冲的是佩蒂特,其次是帕洛尔。
    前者不说也罢,后者到是值得一表。
    这位兵工厂青训营出身的球员,从青年队,预备队,再到一线队,一步一个脚印走的踏实无比。在1990年那次神奇的夺冠经历中,他和队友们一起拼搏到了联赛最后一秒。最终阿森纳2:0力克争冠对手利物浦,在积分相同,净胜球相同的情况下,以总进球数的微弱优势夺冠!
    当时年仅21岁的帕洛尔以出色的发挥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接下来他的表现也充分证明了这种认可的价值。虽然进球不多,但低调沉稳的性格,勇猛顽强的比赛作风,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当然还要加上本地户口的加成,都让他在这座球场倍受欢迎。
    伊恩*赖特退役之后,雷*帕洛尔成了英格兰人在中前场的独苗。本来相安无事的更衣室因为去年勇夺双冠王之后渐渐变了味,他也随之受到了同胞们无比热切的追捧。
    即使本质上是老好人一个,受人追捧惯了也自然会有点儿心高气傲。今年29岁的他自觉仍处于巅峰状态,不料却被频频放在板凳上看比赛。
    一来二去,心里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
    有想法自然会体现在行动中,眼前这场比赛或许很多人看不上眼,觉得无论对手还是重要性都有点分量不足,但他却不这样认为。
    温格酷爱培养小妖,同时对于30岁以上的老队员却坚持合同一年一签。这种作法是非功过先不表,老将们心中的危机感是明显超越了格拉汉姆时代的。帕洛尔明年就30岁了,心中再不情愿,该来的总会来,因此这个赛季于他而言重要性超过了之前的每一个赛季。
    眼前这次得来不易的首发机会如果不把握住,他觉得自己在这支球队的前途会变得暗淡无比,甚至在赛季结束的时候被迫离开都有可能。
    老好人往往就是这样,一旦钻了牛角尖,想法就会远远偏离正确方向,最终驶向车毁人伤的结局。
    比赛第35分钟,帕洛尔右路拿球强行突破被断,水晶宫队迅速发动长传反击。
    这已经是短短10分钟时间内他的第三次突破失败了,前两次有惊无险不代表第三次也有运气眷顾,最终水晶宫队用速度型前锋强吃阿森纳中卫成功,面对站位靠后的大卫*希曼一脚轻松地推射破门。
    0:1的比分让整座海布里球场一片哗然。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会是一场轻松无比的比赛,因此如此不可思议的状况出现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瞧着大屏幕上对手的0悄无声息地变成了1。
    然后转头找旁边的人确认状况。
    不过即使确认之后,绝大部分人脸上依然写满了几个大字。
    怎么会这样?
    跑位死板,配合生疏,进攻手段单一,失误频频......
    这还是上一场轻松屠杀对手的兵工厂吗,怎么感觉像是一驾破旧无比的老爷车?
    摄像机镜头适时对准了主教练席,镜头中的温格显然气坏了。
    法国人快步走到场边,确认状况后右手抬起,紧握成拳,用力向下挥去。接下来他迅速转过身体,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坐位上走去。后来直到中场哨声响起,他一直保持着双手环抱胸前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比赛。
    替补席上的家伙们除了被叫去热身的尤墨和永贝里外,其它人噤若寒蝉。
    维尔托德后悔的脸都白了。
    他不明白主教练所理解的“没听懂”是个啥意思,他只知道当时的boss脸色很难看。他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演技出色,旁人不会瞧出端倪,他只觉得之前那一幕和眼前这一幕仿佛是连续剧一般,狠狠地把悬崖边上的自己踹了一脚!
    格里曼迪这个二货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可怕的要死!
    怎么办?
    仿佛在提示他一般,中场休息时的比赛场地中,永贝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好奇怪,boss的反应居然会那么大?”
    “是啊,好像触碰到了某种禁忌话题。”
    尤墨的声音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听的维尔托德一阵抓狂。
    老兄,会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替补席上讨论裁判这个话题的确有些不太恰当,不过说老实话,和裁判打交道是比赛的一部分,只是凭着想当然的判断去做决定的话,难免会吃大亏。对了,你还没解释一下‘没听懂’.......”
    “是啊,他们的话你听懂了,我的话你没听懂。”
    “解释一下?”
    维尔托德的胃口被狠狠吊起,耳朵竖的老高,眼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
    可惜,接下来的答案让他有些失望。
    “我说给boss听的呀,站在你的角度自然理解不了。”
    ......
    事实上神仙们打架的时候,小鬼在那瞎担心是没道理的。
    永贝里,维尔托德,格里曼迪,三人都获得了出场机会,表现如何暂且不表,主教练的态度是明摆着的。
    比赛结束于0:1,尤墨被整场冷藏。
    终场哨声吹响的时候,所有人,包括看台上3万多阿森纳球迷们,都嗅出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为什么?
    明明热身了足足45分钟却不给出场机会?
    0:1落后了整整一个小时,却不换上那个屡屡在最后时刻有神奇发挥的家伙?
    这种疑问几乎每个人都有,只可惜无人知道答案,也无人敢问。
    永贝里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不过瞧见尤墨脸色平静的一如既往后,他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只是简单地招呼了一声,就独自离开了更衣室。
    不过没走多远,身后就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弗雷德里克,稍等一下!”
    永贝里应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小跑过来的帕特*莱斯。
    老头儿步伐不够灵活,频率比较快的时候明显能察觉到左右脚用力不均匀,好在距离很短,没让他瞧出是哪个零件的问题。
    “有些惊讶吧?”帕特*莱斯微微有些喘,走近的时候把手用力搭在瑞典人肩膀上,催促一般,推着两人往前走。
    “是啊,有点不寻常。”永贝里点点头,心中的不详预感愈演愈烈。
    事情好像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唉,十年前的事情了。”帕特*莱斯未语先叹,好一会才继续说道:“阿尔赛纳在1987年执教摩纳哥的第一赛季的时候,就带领队伍拿到了法甲冠军。当时球队中有他力主引进的格伦*霍德尔,尤尔根*克林斯曼,还有他亲手提拔的新星蒂埃里*亨利。”
    摇头苦笑了好一会,帕特*莱斯停了脚步,扭头观察听众表情。
    永贝里一脸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眼神中的迷茫毫不掩饰。
    这些是哪儿跟哪儿?
    “当时的摩纳哥队实力突出,年龄结构合理,俱乐部财政状况良好。按理说这样一支球队在新教练头炮打响之后会更加的有所作为,可惜随后的六年时间里,球队在与马赛队的竞争中屡屡落在下风,最终阿尔赛纳在1994年被俱乐部解雇。”
    永贝里已经决定不再迷茫下去了,于是瑞典人干脆开口问道:“和今天的事情有关系吗?”
    “小伙子,保持耐心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帕特*莱斯勉强笑了笑,眼神迅速变得幽远。
    永贝里紧紧抿住嘴角,点了点头,脸色严肃起来。
    帕特*莱斯又叹了口气,搂住瑞典人的肩膀继续向前走。
    “是的,有关系。”
    “整整六年时间,马赛队在俱乐部主席贝奈德*塔皮的领导下四处钻营,上至足协官员,下至普通球员,当然也少不了裁判员的名字,都获得了或大或小的好处。”
    “他们甚至在1993年欧洲冠军杯决赛前向联赛对手的球员贿赂,希望用替补球员来收获一场决定联赛冠军的胜利!”
    “最终他们如愿以偿,球队在那个赛季既获得了联赛冠军,又成为法国历史上第一支捧起奥布莱恩杯的球队。”
    “1994年东窗事发后,马赛队被降入乙级,贝奈德*塔皮被判入狱一年。”
    “可惜,谁能体会当时的阿尔赛纳是何心情?”
    故事告一段落,唯一的听众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整整六年时间,被对手当成傻子一样愚弄,会有何种心情?
    固执到偏执的法国人,宁愿碰的头破血流也要坚持完美主义的阿尔赛纳*温格,原来是因为这样一段过往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吗?
    是福还是祸?
    或者,福祸都有,只是看“运”?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了解,我就不细说了。事实上如果不是大卫*戴恩副主席极力邀请的话,阿尔赛纳真不想再面对那些造成心理阴影的事情。”
    “不过事实上只要身处这个世界,哪儿没有那些丑陋阴暗的事情呢?”
    “说到这里,你大概要问,‘难道曼联队和亚历克斯*弗格森也在这么干吗’?”
    “这个谁都不敢打包票,但是从一直以来的状况来看,即使他们不用这些手段,整个英足总,裁判界,联赛中下游球队,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取得了立场上的一致。”
    “或许不起眼,或许影响不大,但倾向性的确存在,阿尔赛纳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更加痛恨这种使用盘外招数来获取胜利的事情。”
    “我不清楚mo主动说这些是什么用意,不过从内容上来看,这家伙的态度是有些模糊的。”
    “阿尔赛纳本场宁愿接受0:1失利,也不把热身到最后一分钟的mo换上,其实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希望你能转告一下我的话。”
    听到这里,永贝里总算从震惊中走出,可是一想起中场休息时尤墨说的话,脸上表情忍不住犹豫不决起来。
    帕特*莱斯有些奇怪,于是问道:“很为难吗?”
    瑞典人是个直脾气,继续思考了约莫两秒钟后,点了点头说道:“不为难。不过中场休息的时候mo告诉我,他说那些话并不是给我听的,所以我理解不了。这样看来,他应该是说给boss听的。”
    “噢,我的老天爷......”
    帕特*莱斯猛然顿住脚步,任凭十一月的寒风掠过,带走两人之间仅存的温热。
    1998年11月21日,伦敦,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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