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王内侍这条暗线一被顺藤摸瓜,以褚向的聪明,很难不发现萧宝夤一家都死于他手, 能忍下这口气不立刻杀了他祭祀萧宝夤的在天之灵, 只有这一个可能。
    一想到自己辛苦布的局临到收网之时竹篮打水一场空, 甚至很有可能功亏一篑, 萧综心中的烦躁和愤怒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完全失控的无力感, 让他撕下了之前道貌岸然的面具,从被幽禁开始,看着所有接触的一切都是一副提防警觉的样子, 甚至既不饮水也不进食, 就怕有人在其中下毒。
    褚向作为“胜利者”, 却要将仇人交给马文才,心情也不会好,从头到尾都阴着脸,要不是他不是个鲁莽的人,萧综即使能逃一死,至少会被揍掉半条命。
    “你们这是要离开?”
    萧综看着周围一片喧闹,立刻推测着:“你们要去打潼关?”
    褚向没回答他,只让人将他捆起来,放到自己的队伍后面。
    萧综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他们是要把握时机,立刻发兵。
    见到明明是胜利者的褚向却有气无处发的样子,萧综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快意,向他泼冷水,
    “若没有看到我,马文才不会向你放开潼关。就算你的兵马再如何能征善战,想要打下潼关也至少要两三个月,两三个月,洛阳恐怕都换了几次主了……”
    褚向冷笑,见他喋喋不休,准备亲手扇他几个耳光让他长长记性。
    “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骗取了萧宝夤手下的信任,但你我都心知肚明,晋陵长公主不可能换下什么孩子……”
    萧综压低了声音,“你想借萧齐后裔的名义入主中原,就不怕一旦真相大白,萧宝夤的人对你群起而攻之吗?”
    “说到底不过是个没有见过几面的舅舅罢了,你这般无根无底之人,就算得了他们的支持也不过是沦为傀儡。”
    褚向冷漠地看着萧综,眼中满是嘲讽。
    事已至此,萧综仍不愿放弃任何希望。
    “你现在将我放了,奉我为主,我们一起携手攻下洛阳,你还有机会得个亲王之位。我虽然知道你不是萧宝夤的儿子,但看在晋陵长公主的份儿上,宗室亲王的位置还是有的……”
    “把他的嘴堵上。”
    褚向一句话废话都懒得听,命人将他嘴堵上,讽刺道:“我从来没想过继承齐国的什么基业,若不是你狼子野心手段恶毒,我还在马头城好好的当我的互市曹,就算你在魏国搅得腥风血雨,也和我无关!”
    褚向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就恨不得把这个将他拉入局的萧综碎尸万段。
    在某种程度上,他与萧综甚至有同样的经历。
    都是原本过的好好的,却被人告知有着其他的身世之谜,又硬生生将其与过去的生活撕裂开,拐到了完全看不清未来的道路上。
    旁人看来是荣华富贵,实际上这种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说我假冒明帝的后人骗取齐国的基业,就算我不是萧宝夤的儿子,至少还身负齐国血脉,你一个将齐国灭国的仇敌之子,又是改名换姓又是让亲爹当王八蛋的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你恬不知耻吗?”
    他看着萧综震惊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那种宫闱之事又不是什么秘闻,翻翻太医院的旧案就知道了,就你一个蠢货以为瞒的神不知鬼不觉。”
    萧综原以为身份滴水不漏,猛然间想起自己是如何发现身世之谜的,又是如何借徐之敬只是调阅陈年医卷,顿时醒悟了过来。
    原来那徐之敬不是没有听懂他的试探,而是听的太懂!
    想到太医院的徐之敬和褚向是寝则同床、出则兄弟的关系,以前褚向是他这边的人,徐之敬也是他的王府长史,他对两人的这种亲密不以为然,可现在……
    “早知道,就不该老想着徐之敬医术过人,留下他的性命。”
    萧综暗恨。
    褚向可不管萧综在想什么,见萧综反抗着旁人的捆绑,不咸不淡地吩咐:“路上保证他不死就行,我不想看到他拖累了我们行军的速度。还有,此人最善于妖言惑众,路上嘴给他一直堵上,手脚也都捆好。”
    他看着萧综愤恨的眼神,不无快意地说:“听说你在徐州就是被一路绑回来的?既然如此,你应该很熟悉这样的滋味了。”
    褚向眼中仿佛有一把刀子,若眼神能够将人千刀万剐,萧综此刻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这一次,没有什么‘叔叔’来救你,你就好好回味吧!”
    萧综虽然剧烈反抗,但听到褚向说“保证不死”几个字时,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以马文才的机智,等大军到了潼关,他必能与之周旋,让自己重获自由。
    事已至此,还是性命要紧。
    就算丢了洛阳,大不了就跟着白袍军返回南边,夺下徐州,继续作他的徐州刺史。
    褚向从小察言观色惯了,自然将他所有的表情都映入眼底,脑子一转就知道萧综在想什么。
    “他难道还以为马文才什么都不知情?觉得回到潼关还能继续上蹦下窜?”
    褚向意外地打量着萧综,心中难以置信。
    “这萧综不是这么天真的人啊,怎么会被马文才忽悠的这么狠?”
    那“护送”萧综来的护卫根本就不是保护他的安全,而是为了怕萧综跑了,监视他的行踪的。
    马文才会亲自派人将他送来,根本就是故意送上的一份“大礼”,也是考验他们“结盟”的诚意。
    一想到如此自负的萧综居然要被马文才玩弄于鼓掌之间,可能接下来连最后一点底牌都要被抢夺的干干净净,褚向心中就十分痛快。
    “我偏偏就不提醒他,就让他做他称王称霸的春秋大梦去吧!”
    褚向看向萧综,在心中大笑。
    安排好萧综,褚向一刻也不敢耽误,打起“齐”和“萧”的大旗,立刻就发兵赶往潼关。
    萧宝夤这一番虽然没死,可离死也不远了,再怎么想要主持大局也不可能一起出兵,只能留在后方继续养病。
    徐之敬不愿面对旧主,谢绝了一起回潼关的建议,暂时留在长安为萧宝夤调养身体。
    徐之敬来前马文才特意嘱咐过,自然明白什么叫“既没死也活不了”,他为萧宝夤截肢时留了后手,哪怕他尽力调养,这萧宝夤的余生必然是缠绵病榻,休想再下地了。
    但即便如此,萧宝夤没死,齐臣们的主心骨就依然还在,从灵堂前拿下萧综到褚向彻底掌管兵权完全是平稳过渡,既没有之前旁人想象的内讧,也没有去质疑褚向的身份。
    核心的老臣们都知道萧宝夤没死,并非核心的中层将领听过萧宝夤曾“托孤”,再看了褚向那张脸,也没翻起几个水花。
    于是乎,一旦褚向下令“发兵”,整个齐军立刻井然有序的动作了起来。
    他们原本就数次想要东进,若不是被萧宝夤的伤势耽搁,现在都已经到了洛阳。
    这几个月,齐国全军都过的憋闷无比,现在终于能动作起来,又带着“为主复仇”的决心,军中士气大振,行军速度极快。
    为了保密,也为了麻痹陈庆之,他们发兵时没有对外宣布现在的主帅是褚向,只称迎回了齐梁皇室余脉,又打出了“萧”的旗号,无论是谁看了,都以为是萧综被找到了。
    毕竟这世上还有的“齐萧余脉”,又是萧姓的皇室,目前已知的就只有这位流落在魏国的遗腹子。
    长安大军一动,隐藏在雍州的各方势力立刻飞速的传递回这个消息,“萧宝夤已死,齐军易主,大军东进”的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传向四面八方。
    关中、河东、河北的豪族门阀,以及南朝北朝的有识之士们,都纷纷放下了对黄河边战事的关注,开始将目光投向西线,推测着萧宝夤的这支人马东进后,要几个月才能拿下潼关,又会对中原的局势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以此同时,对那位接任了“齐国基业”的所谓“遗腹子”,更是越发好奇。
    一个接受过南朝帝王熏陶和教育的皇子,在北逃魏国之后创下诺大基业的,上一个还是萧宝夤。
    这位萧宝夤的侄儿、萧宝卷的儿子,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
    萧综以后能走到哪一步褚向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该走向哪一步了。
    眺望着前方巍峨雄壮的潼关城墙,褚向这一番重走潼关路,心境已与来时充满忐忑不安和迷茫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停止了前进,按兵不动,默默地等待着主帅的命令。
    “主公,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刻,是不是该早做准备?”
    陈珂将军有些不安地看向前方的潼关,充满戒备地打量四周的山壁,很担心从两侧的高山上突然冲下什么伏兵。
    “我们实在是靠的太近了……”
    潼关是关中的东大门,位处黄河渡口,粥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无论从哪个方向过来都只有一条狭窄的道路可走。
    此时褚向在这条路上停下了,如果马文才早有伏兵,前方城门又紧闭,他们很容易被惊得人仰马翻、混乱之中掉落深谷。
    “再等一刻。”
    褚向已经提前一步,派了人将萧综送去潼关,换取马文才履约开关。
    他虽然不觉得马文才会出尔反尔,但两人身份位置都不同往日,会有什么“意外”出现,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门开了!门开了!”
    就在三军忐忑不安、草木皆兵之时,原本紧紧关闭的城关大门突然缓缓洞开,发出吱嘎嘎嘎的巨响。
    再定睛一看,从关门前领兵出来迎接的,不是马文才,还能有谁?
    第509章 兵分两路(上)
    陈庆之是梁国有名的“国手”,与他对弈之人, 无不将这种“算无遗策”的恐惧刻入了骨子里, 和他下棋没有快感, 只有深深的疲惫和焦躁, 是以全梁国有名的棋士都与他对弈过, 可能一直坚持很多年并互有胜负的, 唯有梁国的国主萧衍一人。
    当陈庆之开始领军时,他这种下棋时的特质也存续了下来, 和他对阵过的敌手,失败之后皆是闻风散胆、不能再起交手的心思。
    那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无论前进后退都是错, 每一步都要战战兢兢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与其郁闷个半死再被玩弄死,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上,这大概就是陈庆之的敌手们共同的心理。
    这种畏战的可怕心理,前有元鉴、丘大千,后有元天穆、尔朱世隆, 无一例外。
    到如今, 被陈庆之逼得盟约被撕毁、几近弹尽粮绝的尔朱荣也是一样, 即使成功渡了河, 依然没有忘了防备北岸,哪怕几乎获得了大胜,还有一支兵马提防着中郎城,时刻准备接应他们撤退。
    所以没有人留意可能有兵马从其他方向来。
    “听说陈庆之离开洛阳时担心西边有失, 派了副将领兵镇守潼关了,莫非是那支军队?”
    尔朱荣麾下的主将贺拔兄弟猜测道:“如果是潼关来人救援,那人数应该没有多少啊?”
    尔朱荣说西边来的人不少于三万,那就绝对不会少于三万,但是白袍军都在中郎城,哪里还有兵马回援?
    “既然是陈庆之的安排,那必有后手,不得不防。再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如撤退吧!”
    元天穆听到陈庆之几个字头就痛,下意识想撤。
    “军师怎么看?”
    尔朱荣问军师刘助。
    “如果是陈庆之的后手,那我们回撤就中了他们的计,可能会被他们前后夹击。我们现在没有马,大多是步卒,跑不过陈庆之的骑兵。”
    刘助也确实在很认真地分析现在的局面,为尔朱荣答疑解惑:“将军若不想在野地与陈庆之的人对上,最上策是留下一支兵马断后,为主军拖延时间”
    尔朱荣和元天穆一听到“不想和陈庆之的人对上”就连连点头。
    “其他人得了南岸大营的马后,每两人、三人共骑一马,快速南下,洛阳现在是一座空城,有洛阳城在手,方可抵挡陈庆之和潼关回援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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