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神器出世的国家,国运往往鼎盛,如今陶仙师练出这两把绝世好刀,说明上天眷顾我大梁,寓意着我大梁正是武运昌隆之时!”
    朱异是个惯会讨人欢心的,笑得春风满面。
    “说得好!”
    萧衍年轻时先是尊道,年长后又崇佛,对佛道两门都很尊重,他很高兴陶弘景铸出宝刀后没有藏私,而是选择献给他的忠心,所以脸上的笑容也是真心实意。
    “快让朕看看宝刀!”
    “陛下,为了安全,是否让他们退出十步?”
    马文才正立在萧衍身侧,好似不经意地低声建议着。
    萧衍脸上的笑容一顿,大约是想起了之前永兴公主借献药行刺之事,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佛念,你替朕去把刀拿过来。”
    陆修远离得虽然远,但他自幼修习道家内功耳聪目明,闻言后目光从马文才身上微微扫过,已经知道了此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他是陶弘景的大弟子,曾陪同师尊见过这位皇帝无数次,也曾在皇帝面前捧过剑,然而此人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让他们退出十步。
    皇帝让他把刀拿过来,说明皇帝是笃定这人不会行刺的。
    想到这里,陆修远的态度更谦逊了些,在马文才靠近时,他主动先接过左边的刀匣,呈上匣中的宝刀。
    “此刀名为‘照渊’。”
    刀匣打开的一瞬间,匣内寒光乍起,有冷冽之气迎面扑来。
    马文才低头看去,只觉得浑身汗毛立起,连头皮都有些发麻,顿时明白了这把刀为什么叫“照渊”。
    面对此刀时,脑中会不由自主想象此刀劈砍在人身上的样子,胸中则浮现着持此刀杀入阵中的杀意,确有如临深渊之感。
    这是一把专门为砍杀设计的环首横刀,刀身经过反复淬炼,如镜般光滑,线条简洁明了,其背厚重沉凝,其锋似严霜加覆,寒气逼人。
    马文才从刀匣里取出照渊,只觉得入手一沉,比寻常刀剑还要重出几分,不由得一怔。
    “家师这次炼刀,用的是团钢之法,以生柔阴阳之力相杂和,炼出的胚身质地坚硬细密,滴血无痕,所以刀身沉重。”
    陆修远醇厚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此为短刀,刀身长一尺四寸,最利于单手劈砍。”
    待他话说完时,马文才已将照渊握在了手里,随着他的动作,刃口上一点寒意如冷光般不断流动,让那锋意更凉。
    环首上雕刻着展翅的朱雀,姿态好似要飞越深渊,倒让这把宝刀显得没有那么冷厉。
    刀身无鞘,马文才也只能横捧着刀身,一步步走向年迈的帝王。
    他走得极慢,满殿前来欣赏宝刀的大臣目光炙热的投向他手中的“照渊”,其中尤以武将最为狂热。
    萧衍伸手接过马文才献上的“照渊”,丝毫没有任何防备。
    他虽然也被入手的沉重惊了一下,但他早年毕竟也曾是领军作战过的人物,这么多年也没放下过锻炼,所以只是颠了颠,就轻松自如地挥动起来。
    “陛下好臂力。”
    马文才惭愧道,“臣刚刚取刀时,差点脱手。”
    “朕在战场上的时候,莫说刀剑,连铁锤都拿过,哪里会觉得这把刀沉?”
    萧衍想起当年的戎马岁月,傲气四顾。
    “若没有横刀立马的本事,哪里打得下这个江山?”
    群臣有些心里骂着马文才会拍马屁,脸上却还要跟着态度诚挚地附和。
    待萧衍把玩完了“照渊”,又命马文才去把“断水”拿来。
    装着“断水”的匣子是一个极大的刀匣,一看就知道刀身不小。
    也因为这把刀沉重,怀抱它的道士也是身材高大之人,他们抱着刀匣时不太明显,待马文才从刀匣中取出“断水”时,殿中诸臣都倒吸了口凉气。
    这把“断水”刀身约有三尺见长,可刀柄居然也有两尺,明显不是为单手持握设计的,可以想象,当双手挥舞起这把大刀时,对阵之人怕是寸步未进就会被斩落头颅。
    只是光“照渊”就如此沉重,又有谁能将这样的刀挥舞自如?
    马文才光是将这把刀从刀匣中取出就已经觉得吃力,持着“断水”时不像是在拿着刀,倒像是执着长戟这样的东西。
    但朝上无人讥笑与他,因为马文才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师从裴公武艺不俗,又是白袍骑的参军,一手剑术也算京中有名。
    这样的青壮之士都持剑困难,当下就有几位武将见猎心喜,叫了出来。
    “陛下,让我们也试试这把刀!”
    “陛下,臣有一把子力气,去帮下马侍郎吧!”
    皇帝允了,于是几个跃跃欲试的武将都去取了“断水”试着挥舞,也不禁都为这把刀的沉重啧啧称奇,能挥舞自如的根本没有,有个擅长水战的将军舞了几下,自嘲自己拿着倒像是持着半个船桨似的。
    萧衍博闻强识,看到这把刀时便有些猜测:“这是真人仿照汉时斩马剑所铸之刀?”
    陆修远点了点头,应声道:
    “陛下好眼力,正是取自斩马剑的灵感,也有长刀之形。只是斩马剑细长易折,所以家师对此有所改良,将剑改为了刀。”
    “‘断水’刀身厚重,利于劈砍,马步水路咸可用。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挡者,触之皆为齑粉。”
    虽说马战步战水战都可用,但能用得了这样武器的力士,本就已经是当时少见的“悍将”,拿什么武器都不会太弱。
    但这么一把锋锐无比又占据长处的武器,也确实是“大杀器”了。
    可惜萧衍自诩是儒将,“照渊”还好,环首长刀是汉制,颇有古朴之意,挥舞起来倒是仪态潇洒,而这“断水”虽然锋利坚韧更甚“照渊”,可外形古里古怪,连马文才那样的美男子拿在手上都像是耍把戏的,他自然更不会尝试。
    近距离的观察了下“断水”的刀锋和形制后,萧衍心头一动。
    “这刀,对付骑兵倒是不错。”
    他一心想要风风光光的接回儿子,首当其冲的难处就是要面对魏国举世无双的骑兵,南方以步卒为主,对抗骑兵十分吃力,而白袍骑的马战能不能敌得过魏国的骑兵,现在还没打过,也是存疑。
    然而一个武将笑了起来,打消了他的意动。
    “陛下,就算茅山上的真人能大规模的铸造这种长刀,也没有这么多的力士能挥舞得起这样的武器啊!”
    一时间,议论纷纷。
    “如果广泛选拔力大之人,长期培养,未必挥舞不起这样的武器。”
    “想得是好,可是这样的武器并不适合步战,这么沉重的兵刃,携带的步卒没走几步就累死了,还怎么打仗?若是给骑兵用吧,还得有驮马专门背着这样的武器!”
    陆修远原本神态恬淡,可这么多人当着他的面讨论这把宝刀“断水”是华而不实之物,再冲淡谦和之人也会不悦,陆修远也不例外。
    “自古宝刀配英雄,宝刀既已出世,自然就当配英雄。”
    他微微躬身,对着皇帝说道:
    “家师自言不下山久矣,也不知现在天下出了多少英雄,但想来我大梁人才济济,总不会是难事,所以才命贫道下山,将此刀献给陛下。”
    陆修远这话不咸不淡的一说,便有几个刚才连刀都挥舞不起的武将面红耳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萧衍见众臣在陆修远那碰了个软钉子,反倒开怀起来,笑着夸赞他有陶弘景的风范。
    再看持着“断水”的马文才时,萧衍眉头微微蹙起,叹息道。
    “剑是百兵之君,刀是百兵之胆,此乃勇士之兵,朕已不御驾亲征多年,这样的宝刀献给朕,也只能束之高阁,实在是可惜。”
    陶弘景之前献给皇帝的十三把武器,全是宝剑。
    天子佩剑是一种礼仪,祭祀时经常要用到,所以那十三把闻名遐迩的宝剑并不只是看看而已,也代表着“君子”的威仪。
    但是这刀献给皇帝,那就真的有些浪费了,以萧衍现在的身份地位和年纪,又不能上战场厮杀。
    一想陆修远刚才的话,明显是陶弘景不愿这两把杀器落入心怀叵测之人的手中,也不愿流落他处,所以交予萧衍处理的。
    他环顾殿下,目光从几位峨冠博带的高门公卿身上扫过,见他们看利器如同热闹一般的神情,实在无法想象他们挥舞宝刀的样子;
    他的目光又从武将们身上扫过,却丝毫生不出赐给他们的想法。刀是凶器,是如虎添翼还是为虎作伥,全看人心如何考量。
    萧衍思索了一会儿,好似完全没注意到殿中不少人炙热的期盼,将目光转到了持着“断水”纹丝不动的马文才身上。
    “陆道长有句话说的不错,自古宝刀配英雄,既然这两把是新铸的宝刀,自然也要配年少的英雄……”
    萧衍看着面前的马文才。
    此时他长身玉立,虽眉目俊秀,因坚持习武而有着寻常文臣没有的矫健身姿与轩昂气度,相比较起过于文弱的公卿或是过于雄壮的武将,这样的少年君子自然更符合萧衍的审美。
    “佛念,你并非出自将门,虽已经领军作战,却不似旁人有家传的武器,我看你一直没有趁手的兵刃,这两把刀,朕便赐予你。”
    萧衍口谕一出,满座皆惊。
    “愿你得到这两把宝刀后,能武运昌隆、百战不败。”
    一时间,满殿羡慕嫉妒的目光几乎能戳死了马文才,就连马文才自己都被皇帝的“恩赐”惊得目瞪口呆,提着“断水”好似傻子。
    待回过神来,他立刻撑着“断水”半跪下身子,诚惶诚恐道:“陛下,臣实在不敢妄称‘英雄’,陛下将这两把‘宝刀’赐给臣,实在是让臣不敢领受!”
    萧衍就喜欢马文才这样的“忠诚”,他越是辞而不受,萧衍就越要给他,这也是为君王的威严。
    “朕都夸赞你是‘少年英雄’,谁敢不认?”
    他顿了顿,又说:“再者,陶真人既然是托朕为两把宝刀找个主人,那朕将宝刀给你便也是这个意思。若你找到真心实意承认的‘英雄’时,将刀赠与对方也无妨。”
    萧衍说着“真心实意”几个字时,一字一顿,意味深长。
    “搞半天是希望自己能把刀传给他儿子。”
    半仰着头的马文才,心中一下子就懂了。
    闻言,他没有再谦虚,眼看着皇帝命人将“断水”和“照渊”重新放入匣中,命人送去他的住处,也坦然领受了众人对他的异样目光。
    只是在他谦逊低头时,余光却闪过一抹诡谲之色。
    他马文才吃下去的东西,想要让他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第423章 洛阳之乱
    从大殿里出来, 陆修远刻意等了一会儿,等到马文才出来时,才不紧不慢地凑上前攀谈, 在外人看起来,倒像是因为师门的宝刀给了马文才,特意叮嘱些什么, 并不打眼。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生疏。
    “马侍郎, 他……可方便拜访?”
    陆修远压抑着自己的急切,轻声问他。
    而后, 又像是怕他误解, 解释着:“我不是催促, 只是我师弟孙进之不拘小节惯了, 我怕他留得久了, 会得罪了祝郎君,让他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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