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魏将膀大腰圆,见到同伴吃亏,立刻一拳向着那年轻人面门袭去,另一各瘦高的魏将也拿出了军中角抵的本事,伸腿扫向马文才的下盘,想要将这个年轻人扫倒在地。
    两人前后夹击,无论怎么看那年轻人都不可能避过,谁料他却不慌不乱,先是伸出两指戳向健壮将军的手肘,这一下顿时让他手臂麻软无力,那一拳已经没有了劲道,被马文才反手格开,斜斜撞向扫过来的瘦高魏将肩膀。
    那魏将一腿扫出,前力已老,后力未至,被这么一撞,两人齐齐闷哼,瘦高的将领顺手推了一把身上的健壮同伴,让他跌向马文才。
    那人借着那股力道,欲用脑袋去撞马文才的鼻梁,然而马文才眼神凌厉,已然伸出手拽住了健壮那人的头发,往墙壁上狠狠一撞。
    只听得“咚”地一声,最健壮的那人已经满头是血,晕厥了过去。
    只是刹那间,元鉴麾下三员猛将已经折损两人,只剩下瘦高的那位,像是看着什么怪物一样看着马文才。
    “你是何人?为何既精通技击之艺,又会角抵之术?”
    瘦高的将领满脸不解,“谁把你这么个梁人投到我这里?”
    他们三人并不是元鉴的家将,是被征调的边关将领,是以元鉴逃跑时并没有带上他们,任由他们被梁**阵推没,和自己的兵马一起陷落在彭城。
    本来他们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心理准备,谁料被俘虏后却没人惩治他们,而是将他们关了起来。
    只是这几天他们过的忐忑不安,已经到了发狂的边缘,乍然见到一个梁国人被投进来,一是想宣泄心中怒气,二则想要降服他再打探外面休息,所以才对他出了手。
    谁知道不但没得手,还在这个小白脸身上吃了亏。
    “承让承让,在家时学过些自保的本事。”
    见到这几人终于安静下来,马文才掸了掸身上的衣衫,也不嫌地上脏污,寻了个干燥的草堆席地而坐。
    先前断了一臂的将领恶狠狠地看向马文才,怒喝道:“你们梁人就知道用些阴谋诡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这般折辱我们!”
    “兵者,诡道也,此乃兵家之道。我梁国兵马以弱胜强、以少敌多,明明是堂堂正正赢了你们,何来阴谋诡计之说?”
    马文才笑得云淡风轻,一双眸子幽深静谧,仿佛这不是阴森昏暗的牢狱,只是茂林修竹的旷野,而他也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敌国怪人,不过是来会见新来朋友的旷达名士。
    “这位将军说的‘要杀要剐’更是无稽之谈……”
    他的手臂撑在自己的腿上,支着下巴小道。
    “我明明是来送你们一条活路的。”
    第395章 成王败寇
    “你, 你是何意?”
    三人之中, 看似这个说话瘦高的将领最为弱小, 其实却是三人之中的主心骨, 而那被马文才撞晕的健壮将领, 虽武艺超群,却是个混不吝的蠢人。
    “高将军是吧?”
    马文才一口报出他的姓氏,“如今你们数万兵马被掳, 你觉得, 我国会如何处置你们?”
    “你是来劝降的说客?”
    断了手臂的将领怒不可遏,“你想要让我们降了你们梁人?你们做梦!”
    “你们不过是几个领着千人的小将, 还用得着我来劝降?”
    马文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在下再怎么不济,也是梁国的散骑侍郎,替我国的陛下领着白袍骑的参军,日后是要封将拜相之人, 你们几个游击将军能有什么品级,值得我到牢狱里来说服?”
    此言一出, 还清醒的两人俱是一惊。
    如今的魏国和梁国在官职上已经没有什么区别,这么年轻的将军、还是散骑侍郎,非灼然门第不能担任,梁国轻鄙武人更甚魏人, 更别说他还是一支骑兵队伍的长官, 许多门第高贵的年轻人领着一堆军职, 确实不会为他们这样的低阶武将以身犯险。
    “既不是招降,你来这里作甚!”
    断了手臂的将领有些羞恼。
    “我刚刚已经说了,我是来救诸位的性命的。”马文才好整以暇道,“不仅是几位将军的性命,还有将军们麾下几千儿郎的性命。”
    “……愿闻其详。”
    姓高的将军半信半疑,但好歹之前的戒备之情已经松懈了不少,再听到和自己麾下的士卒有关,只能咬牙耐下性子听马文才的来意。
    “元法僧称帝、向我国送了献书,原本我等随豫章王前来,只是来取徐州的,没想到能在彭城大获全胜击败元鉴,也没想过会俘虏这么多人。”
    马文才挑了挑眉,“以彭城现在的补给,在多供应我们这五万大军都困难,这下俘虏了这么多人,你说,若你们易地而处,会怎么安置?”
    高将军和另一个将领齐齐色变,脸色煞白的可怕。
    马文才却毫无怜悯地继续说:
    “我看元法僧那架势,恨不得归朝时把官仓里的粮草都席卷一空,断不会为了你们浪费资源;而我们的殿下也不是个有菩萨心肠的人,大获全胜他自然是满意的,但现在彭城新附,光是平衡我国人马和彭城兵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够焦头烂额,根本多不出人手来看管你们……”
    他每说一句,几人脸色就越白几分。
    “就算我们想要献俘回国,你们这几万人,得用多少兵马护送?路上要怎么安置?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半路跑了?”
    马文才摸了摸下巴,笑得越发让人发怵。
    “我怎么想,都觉得你们都活不了啦。”
    到了这时,两个魏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壮烈”,眼中只有惶恐。
    元鉴号称二十万兵马来攻徐州,其实只有十万人,其中四万是元鉴领着的精兵,剩下的不是在周边州府借调的镇兵,就是服务于兵营的杂役之流。
    精锐在偷袭一战里死的死、逃的逃,被俘虏的皆是他们这样的镇兵,更多的是无辜的役兵。
    现在除了六镇还有军户,大部分都是募兵制,这些人战时为兵,平日耕种、养马、服务与军中,很多还是年轻人。
    一想到梁国人要将这些人当做累赘杀掉,他们的心中凄凉一片。
    死在战场上没有什么,可像是猪羊一般被屠杀……
    “你说来救我们性命……”
    高将军终于沙哑着声音开口。
    “……是什么意思?”
    “我来这里确实不是来劝降的,我做了件错事,把元法僧为自己挑选的彭城士卒给放了,所以被投入了狱中。”
    马文才嘴里说着自己的罪责,态度却很坦然,“我倒不担心我们的殿下降罪于我,但是一想元法僧怕是要拿此事烦我们的陛下,我就头疼。”
    “身为臣子的,自然要为君分忧,所以我左思右想,既然我放了元法僧为自己精挑细选的奴隶,那就得再还他一批抵得上他挑出来的勇士,好堵住他的嘴。”
    他话说到这里,几个魏将都懂了。
    “你让我们给元法僧当奴隶?”
    断臂将军瞪眼道,“给那不忠不义之人当奴隶?”
    “奴隶、家兵、荫户,什么都好,至少能活命啊。”
    马文才叹息道:“你们实在也没什么路好走了,元法僧急着要归朝,又担心势单力薄被我国看轻,要挑走的都是彭城的精壮。你们现在还算强壮,那是因为没被关几天,等在战俘营中被折磨一阵子,便是求元法僧挑走你们他也不会挑了,到时候估计就是被活埋的命。”
    他话说的直白,两个魏将脸色又青又白。
    “其实往好处想想,你们留在魏国,也是被这些贵人当做奴隶一般,我听说自你们汉化之后,军人已经不复往日的荣光了。”
    马文才劝说道:“但是你们现在跟元法僧来了我国,却不会被元法僧轻鄙,因为陛下只准他带三千人入朝,你们这三千人,便是他最后的倚仗。以后无论他是成为一方守将,还是做个安乐的田园公,你们都是他的嫡系人马,只要你们还在他麾下,我国也不会慢待这位魏国宗室……”
    他顿了顿,又抛出一个诱饵。
    “而且,若你们愿意说服麾下士卒跟随元法僧,我可替你们保住剩下的战俘,让他们迁往别处垦荒为民,不必落得活埋的下场,你们可以考虑考虑。”
    “此话当真?”
    高将军动容道:“难道你是梁国什么王亲贵族,能说动皇帝放过战俘?”
    “我既然能在彭城放了元法僧要挑的人,就有把握让你们的降兵活命。”马文才声音在牢狱中低低响起。
    “说到底,你们当兵打仗也是身不由己,你们的将军都已经抛下你们自己跑了,又何必为他守节?”
    不知何时,之前被撞晕的健壮将军也已经幽幽转醒,此时正靠着墙壁,静静地听着马文才的劝说,不发一言。
    高将军脸上闪过挣扎之色,正在思考,其余两人依旧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而马文才也不急躁,还是那般随意地坐在那里,似乎他们答不答应,都与他无关。
    其实马文才来之前,已经有了七成把握。
    元鉴输的太憋屈,麾下几万骑兵根本连马都没上过就已经一败涂地,之后本阵附近的老兵和精锐被寻上来的梁军和彭城兵马内外夹击,几乎没有留下多少活口。
    倒是一直在外围的非嫡系一脉逃过一劫,幸存了大半。
    这三位将军,本就不是元鉴的嫡系人马,而是在元鉴领王师攻打徐州时,在徐州附近几州征调的游击将军,领着的也不是骑兵,多是守城的弓手和步卒,所以不受元鉴重视,逃过一劫。
    大战之后,萧综忙着和元法僧交接,根本顾不上这些俘虏和伤兵。而彭城在元法僧的治理下,从粮草到医药都被他牢牢控制着视为囊中之物,连他们这些梁军都没有什么优待,魏国被俘虏的残兵败将能有什么待遇可想而知。
    他之前说的都不是假话,要是这些被俘虏的将领不能尽快做出决断,等不到魏国将领发动第二轮攻击,战俘营里的人就要因为缺粮少药死掉大半。
    现在正是夏初,一旦死了人,为了防止瘟疫,剩下的怕是都要被处理掉。
    他之前帮着收编俘虏的时候打听过,这三位将军官阶虽然不高,但在边关名声不错,手底下的兵卒也都信服他们,只要他们愿意出面去游说、陈明厉害,有不少想要活命的魏兵会愿意投靠元法僧。
    比起心中带有怨恨、可能会有隐患的彭城士卒,这些为了活命不得不归顺的魏国精锐忠诚度更高。
    而且这三位将军领着的都是娴熟的弓箭手和刀盾兵,弓箭手难以训练、刀盾兵更适合作为部曲,元法僧面对这样的“惊喜”,根本不会拒绝。
    虽说便宜了那元法僧,不过依他对陛下的了解,这元法僧一归朝估计也就是个闲散之人了,三千部曲他根本养不了太久,最后不是成了普通的荫户,就是会便宜了别人。
    至于那些俘虏能活命,自然也不是他的胡言。
    萧综正是要在朝中表现的关头,且不提杀俘不祥,现在是他在镇守彭城,这些魏人多是来自周边的州郡,要是全都杀了,便是结下死仇,以后守城只会更艰难。
    但以现在的粮草和后勤保障,也确实养不了这么多俘虏,若将他们愿意乖乖受降,以萧综五州兵马都督的身份调用船只将他们运到他辖领的南兖州去,就等于额外多了几万人口,以这位皇子的精明,不会不愿意。
    在那些百姓跪倒在他脚下时,马文才便在谋划着这一切。
    他的力量太渺小,想要救下的人却太多,不靠左右逢源,绝不可能成功。
    他现在没有滔天的权势,却有借势之能。
    他今日为这些人奔走,无论是这三位将军麾下的将领,还是魏国这几万的降兵,都要感激他的活命之恩。
    一旦归顺了梁国,他们既不是魏人,也不是梁人,只要他愿意伸出援手,这些人日后皆是可用之人。
    待到他下狱的消息传出去,彭城那些被免除奴隶身份的士卒和百姓,日后会记住的,不是萧综,而是他马文才。
    现在这些感激都不值一提,待到他日,却是数万雄兵。
    而现在,他只需“静候佳音”。
    马文才没有等太久,也许是生的**占了上风,也许是元鉴临阵脱逃的行为让他们失望,高将军没有犹豫太久,便毅然决然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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