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案和祭器一摆,再听到钱县令的祝祷之声,之前还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变得极静。
    再怎么蠢,也知道这是之前说的那些“天使”到了,而听钱县令的语气,这主祭的人是梁山伯之前的同窗同门、朝中的大官马侍郎,这么年轻的侍郎,又是领了皇命来的,这人得是多大的“贵人”?
    他们之前说的再欢,也不敢在真正的“贵人”面前造次。
    唯有一些会稽本地的士人,大概猜出了这位“马侍郎”是谁,也越发小心翼翼。
    等皇帝亲撰的祭文被取出来时,人群终于跪倒一片。
    梁山伯也跪立在自己的坟墓前,看着这位面容冷峻的同窗好友捧着那篇祭文,认真的在他坟前诵读。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肩头,仿佛有一道金光笼罩着他,让他的面容如此的庄严肃穆。他那清冽而骄傲的气质,并没有使他变得阴柔,却多了一种动人的风姿。
    恍惚间,梁山伯发现不但是自己有了变化,不知什么时候,这位同窗好友眼中曾经的激愤、阴鸷,还有那莫名的自卑之气,也渐渐消失殆尽了。
    如今的马文才,风华正盛、前途大好,有红颜知己作伴,也有知交好友相随,既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能左右别人的人生。
    马文才是他曾经最想活成的样子。
    然而现在的他不得不承认,即使再来一辈子,他也活不成马文才的样子。
    他学不会他的风骨,也学不会他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骄傲。
    诵读声渐渐飘远,四周的百姓和围观者面目肃然。马文才的庄重之气感染了所有人,而一路过来,无论是去谁的坟前祭拜,马文才都是这样的严肃,不像是祭祀,倒像是超度。
    而他的前世、今生、甚至与来世,也确实被马文才“超度”了。
    ***
    马文才和梁山伯结束了这趟会稽之行,很快便回到了京中。
    马文才刚刚得到重用,虽然说是为了避开萧宏的风头,但如果离开朝堂核心太远,恐怕会得不偿失。
    梁山伯也明白马文才归心似箭的想法,一路虽然都在赶路,却十分配合。
    离建康越近,他的心情也越发急切。
    如今他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虽前途漫长,却也已经有了希望。
    他最在意的出身已经不是他内心的藩篱,而他未来的出身,他也有了自己的展望,两人最大的差距已渐渐被弥补。
    甚至于,他在听到那些有关他和“祝家女”的野史乡闻时,心上也会升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
    就像是偷偷窥见了什么羞耻的秘密,却不能宣诸与口,只能独自细细品尝。
    他怀着这样那样的忐忑,抱着这样那样的决然,在回京后不久,便鼓足勇气、下定决心,换上了自己最齐整的衣冠,前去寻找祝英台。
    马文才一回京就回宫述职了,所以祝英台倒先见到了梁山伯。
    他二人也有数月未见,待见到梁山伯寻来,祝英台也十分兴奋,从屋中抄出一枚什么,兴匆匆地向他奔去。
    “梁山伯,你可算回来了!”
    “祝英台,我有话……”
    两人异口同声,而后梁山伯无奈地笑了笑,好脾气地说:“无妨,你先说吧。”
    就这么直白地开口,说不得吓到她,还是先酝酿酝酿。
    梁山伯心中百转千回、搜肠刮肚,祝英台笑语盈盈、眼神璨璨。
    “梁山伯,给你这个!”
    她有意要吓唬吓唬他,特意还祝福了马文才什么都不能说。
    祝英台兴致来了经常弄出个惊喜,梁山伯习惯使然地接过帖子,定神一看,手上一抖。
    “梁山伯,就等你们回来了,欢迎来吃我的喜宴啊!”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第370章 天之骄子
    江无畏不是个无缘无故能和别人合作的人, 哪怕那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若没有任何保证,她也不会将最后的底牌亮出去。
    让祝英台娶她,与其说是她信不过别人的承诺, 不如说是用这种关系把自己绑在他们的利益共同体上。
    当然, 她对自己的魅力也有自信,自忖不必用什么手段, 也能让祝英台对她交心。
    马文才人虽然离了京,但是在京中留了人手, 为了防止萧宏那边横生枝节,这些人一直保护着江无畏的安全, 也帮着江无畏处理临川王府的那些宝贝。
    裴家人是做走私出身,黑市和赌场都是通吃,那些东西别人不好脱手,裴家游侠儿却有的是办法。江无畏乐籍出身,也知道规矩,每脱手一样宝贝, 该给的都给的丰厚, 双方都皆大欢喜。
    只是萧宏没死之前, 江无畏一颗心提着, 在那个节骨眼上也不敢立刻让他们履行诺言,如今萧宏已死, 她那些从宝库中取出来的东西, 在这世上在无人追究, 她满心里都是欢喜,便把这件事提了出来。
    按照江无畏本来的意思,她如今没有身份如同流民,她在王府里得宠时也有不少人见过她的脸,这“纳妾”之礼就不必了,对外宣称自己安了家、有了妾,然后祝英台和她住在一起便算是有了名分。
    但是祝英台想了想,觉得这样对江无畏来说也太随便了,所以还是决定给她办个“家宴”,她也没准备大操大办,准备请三五个相熟又和江无畏不认识的好友,至少要让江无畏穿一次嫁衣。
    江无畏今年不过二十有四,然而她年幼时就落入贱籍,后来又给临川王做了姬妾,哪怕在她还是懵懂的孩童时,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绝没有可能穿上嫁衣,因为她的身份太低,即使是给平头百姓做正妻,都是一种侮辱。
    祝英台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甚至连男人都不是,“娶妻”是不可能的,这个“正妻”的位置就是个摆设,既然只是三五好友吃顿家宴,让江无畏穿一次嫁衣也没什么,反正都是自己人,也不会说出去。
    她来自后世,总觉得结婚就要喝喜酒穿婚纱,又知道江无畏这辈子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再嫁什么人了,这恐怕是她唯一一次穿嫁衣的机会,所以便抽了个有空的时候,把自己的意思说了。
    江无畏闻言,泪凝于睫,回到房中后,大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她豪掷千金,在东城斥资买下了一座院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且地盘皆有权贵划分的地方,这已经是寻常人能买到的极好房子。
    这院落本是一犯事官员的私宅,这位官员附庸风雅,特意在吴地请了造景的大家,所以这院落虽然比不上什么王侯府邸,却也是处处有景、精巧别致。
    她奢靡惯了,在临川王府见惯了好东西,花钱并不节制,买下院子后又添置几十个下人、处处用心营造气氛,但凡有些见识的,就能看出这间院落的主人身家如何。
    因为祝英台就是个名义上的主人,所以也随她布置,即便江无畏住在了本属于女主人的厢房,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这又让江无畏感动的不行,即便她能把偏室的屋子装饰的比主屋还要华丽,可按照礼法,她是住不得主室的。
    府里新买的下人见这还没过门的“姬妾”居然住进了女主人的房间,咋舌的同时也明白了男主人对她的宠爱,伺候起江无畏来越发小心周到,甚至直接以“主母”唤她。
    在尊重上,祝英台对江无畏,是做到了十成十。
    祝英台等着马文才和梁山伯回来办这场家宴,一等就是数月,眼看着都春暖花开穿单衣了,两人才归了京中,连忙急着把帖子递出去。
    她这一递,将梁山伯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和马文才离开京中的这几个月,祝英台出了什么变故。
    待接过帖子一看,顿时啼笑皆非。
    “这是何意?”
    梁山伯还不知道是江无畏以账本与他们做的交易,只以为又是祝英台在胡闹,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帖子。
    “江无畏从临川王府假死,想要求得庇护。我爱慕她的姿色,就同意了,不行吗?”
    祝英台开着玩笑。
    “别人说这话我信,你说,我却不信。”
    梁山伯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声音略微低沉。
    “她的姿色,还不及你。”
    祝英台原本还笑吟吟地等着看热闹,结果梁山伯这话一说,她的心里像是被猫使劲挠了一下。
    她被撩了吧?
    她刚刚绝壁是被梁山伯撩了吧?
    “那,那不一样……”
    祝英台嘴角抽搐了下,感觉自从发现梁山伯会看小黄书后,他好像就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优等生”梁山伯了。
    变得很奇怪!
    “对了,你来找我有事?”
    还是赶紧换个话题。
    “确实不一样。”
    看着手中的喜帖,梁山伯知道自己道阻且长,笑笑隐去眼底的火热,“我原本也是来请你喝酒的,我去了父……我去了梁新和梁山伯的坟上,听了不少趣事,原本想让你也听了开心开心。”
    趣事?
    这时候能有什么趣事?
    祝英台想了想,难道“梁祝”的传说现在就已经有了端倪?不至于吧?
    好在两人这时都有些不自在,于是些微暧昧就被两人粉饰太平的掩过去了。他们好久不见,也确实有不少话要说,祝英台请他进了屋,笑笑聊聊,时间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
    待梁山伯准备回御史台安排的舍监时,外面已经开始了宵禁,他自己身为御史,在这方面就特别注意,不会犯任何错误,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在裴家客店里歇下了。
    他以前原本就是住在这里的,还留着他的房间,什么东西都便宜。
    第二天,两人梳洗整齐,一起出了门,约好了去旁边着名的早市吃早食,一出门,恰巧碰到了同样来吃早食的御史台同僚。
    那同僚抬眼一望,见到昨日办完差事才刚刚回京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一起“勾肩搭背”(?)地从客店走走出,脑中已经脑补了一场能上演几个时辰的风月大戏。
    看不出来啊,这梁山伯平时看起来好像寡淡的很,其实热情似火?
    人说小别胜新婚,这刚去御史台里交了差,就和小情人在客店里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还要黏在一起!
    梁山伯没看到他,祝英台东张西望恰巧看到那眼神躲躲闪闪的同僚,和他目光一触,两人都是一怔。
    祝英台记性好,见到那人就想起来似乎在御史台见过,是那群看热闹的人群众的一员,于是抬起手肘轻轻拐了拐梁山伯的胸口。
    “嘿,你看,那是不是你同僚?”
    梁山伯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下胸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碰触,他却感觉那一下似是撞进了心里,带着些许笑意扭过头,看到了同僚。
    “那是周御史。”
    他遥遥对他拱了拱手。
    明明该是梁山伯不自在的,偏是周御史先不好意思起来。
    两人那样子明显是要一起出去的,他这时候要走过去打招呼,说不定就变成“三人行”了。
    他又不是傻子,当什么第三人?
    当即也遥遥拱了拱手,而后拔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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