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安的隐患,就连他这一个小小的参将都能看出,更别说朝中还有许多的有识之士。
    从任城王起,到诸多朝中官员都曾上书重视六镇的问题,可以崔光等拥立胡太后为首的官员们,却担心鲜卑皇族会废弃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来的九品制度,数次驳回了他们的上书。
    没有崔光他们,当年还是贵妃的胡太后早已经被高皇后按旧制赐死了,是以胡太后极为信任崔光等汉人士族,不肯赈济六镇百姓,也不允许军户脱户自立、离开旧地,反倒越加严苛的对待北方的鲜卑旧族。
    可她也怕,怕那些鲜卑贵族会因此生出反意,所以试图掌握一只完全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才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男人,毕竟是不适合出入宫闱,为她所用的。
    但姚华才不愿做她扯起来的大旗。
    今日她能名正言顺的册立女将军,明日便能名正言顺的让幼帝禅位与她做女皇帝,胡太后想要的太多,人却太蠢,姚华不想和她搀和在一起。
    如今故国乱象频生,梁国却在梁皇十几年的经营后国力日渐强盛,那位天子现在甚至开始试图消弭士庶之间的障碍,给可用的人才不同的上升渠道,这番对比之后,叫姚华怎能不百感交集?
    要不是拓跋皇族与他们家有恩,姚华有时候都想干脆真的降了算了。
    丢完鸡,给了大黑一个“你懂得”的表情,姚华干脆地翻墙离开,又看了眼隔壁的小院。
    他来的太早,隔壁的雅言声还没响起。
    姚华将剩下的鸡背在身后,准备趁着天色没大亮送回去。
    这每天往来巡逻不止的甲舍,在从斥候出身的姚华眼里,竟有如无人之地。
    待送回了鸡,确保中午不会又是全素之后,姚华和陈思对练了一会儿,方提着自己的弓,准备“上班”去。
    “真不知道这些身材孱弱的学生有什么好教的。”
    陈思虽然没有跟姚华去上过骑射课,但因为他要照顾他们骑来的马,也见识过小校场来来往往的学生。
    “让主公教他们骑射,实在是折辱了您。”
    “有几个还不错的。”
    姚华却并不觉得他们很差,甚至有些欣赏。
    “身子弱却不愿自弱之人,都应该得到尊重。”
    “……主公说的是,是我有了偏见。”
    陈思躬身认错。
    “好了,我走了!”
    姚华其实是个性单纯的人,心里想着要去上课就一点都不愿耽搁,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替马,跨马持缰便往小校场而去。
    会稽学馆之中,会在馆中骑马穿林过馆的,只有姚华一人。
    起先,大部分人还有些意见,可见他并不纵马,馆主也没有什么意见,渐渐的,大家对于这个新来的骑射先生每日骑马进出,也就见怪不怪。
    姚华知道大部分人是不重视骑射这门课的,有的学骑射是因为家中便学过,凑个成绩;有的学骑射是因为家中有人便是将领,日后好去投靠,真正对此有兴趣的,寥寥无几。
    但他是个认真的性子,拿了人家的钱,就希望能给学馆教好学生,所以对每个学生也很“认真”。
    不过在这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学生眼里,他这种军中操练新兵的法子,实在跟怪物也差不了多少了。
    “姚参军。”
    “姚先生。”
    “姚师傅。”
    见冷面大魔头进了校场,一干学子腿肚子有些发抖,壮着胆子向他问好。
    姚华对他们点了点头,眼神往校场中一扫,怔了一怔。
    “你来了。”
    他笑着对祝英台打了个招呼。
    祝英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是啊,我来上骑射课。”
    姚华往祝英台身边望去,见自己的债主也在,还新添了不少学生,有些纳闷地用食指搔了搔脸,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课突然受欢迎起来了。
    明明从他上课起,已经跑了几十个学生。
    “既然人都到了,那就先都跑五圈吧。”
    姚华在一阵哀嚎声中指了指前面的校场:“跑精神了,再来练臂力。”
    祝英台以为教骑射就是先从拉弓射箭开始,没想到会和前世的体育课一样一来就先跑步,忍不住脸色发白。
    她看了眼小校场的范围,就算再“小,”一圈下来至少有两百米,五圈……我的天,五圈一千米?
    她的腿肚子也开始发抖了。
    祝英台还没要求什么,姚华就已经先为她开好了后门。
    “你体质不同于他们,能跑几圈跑几圈吧。”
    姚华看了她一眼,很理所应当地说:“你跑完了就到我身边来休息。”
    “这不公平!”
    傅歧看姚华不顺眼,不顾祝英台地猛瞪,大叫了起来。
    “凭什么他能跑几圈跑几圈,我们要五圈?”
    “就是就是!”
    “为什么我们要跑五圈。”
    “因为他的根骨不适合练武啊。”姚华眨了眨眼,“你要觉得不公平,他跑不完的你替他跑了吧。”
    “你!”
    傅歧气的半死,突然被身边的梁山伯拉了拉袖子。
    “你拉我干嘛!”
    “祝英台身体不好,应该是有心疾。”梁山伯压低声音,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就别惹事了。”
    心疾?
    傅歧呆了下,看了眼面色红润的祝英台,半点都不相信。
    但他还是没再嚷嚷。
    “我,我觉得我能跑的下来,就是有点慢。”
    祝英台不知道姚华为什么会为他开后门,想来大概是因为那首《木兰辞》,但她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照顾”。
    她以前虽然不是什么元气少女,可考试体育课也是必考的,八百米她跑的下来,想来一千米也就是那个,稍微,累一点?
    她没什么底气地又补了一句:
    “你们不嫌我慢就行了!”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姚华笑了笑。
    “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祝英台的脸,又一次唰地红了。
    傅歧在乙科一直是说一不二,他没闹了,上课的学生们也就没有跟着闹腾,加上祝英台说了自己能跑完,只是有点慢,所有人便活动下手脚准备跑圈,却见姚华撮指为哨,一只细长的黑色猎犬从马厩里跑了出来。
    “大黑!好你的姚华,我的大黑果然是在你这里!”
    傅歧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升了起来。
    “你不经过我同意就用我的狗?你问我的意见了吗?”
    “我不是从你的院子里偷来的。”
    姚华无辜地说:“它自己找来这里的,我见它善于奔跑,就让它每天陪着学生们一起跑圈。你这是猎犬,每天不跑上足够的路,会身体衰弱而死的。”
    “你听你胡言乱语!”
    傅歧卷起袖子,给了马文才一个眼色,找个由头就要上去干架。
    “你欺人太甚!”
    旁边围观的学生有许多已经被姚华每日纵狗惹得满肚子怒火,加上尚武之人性格本就外放,如今见乙科小霸王要对冷面大魔头动手,一个个吹哨的吹哨,喝彩的喝彩,唯恐天下不乱。
    傅歧已经卷起了袖子,频频递给马文才眼神,递的眼皮子都要抽筋了,那马文才还是毫无所觉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
    其他人以为傅歧是邀请马文才一起对付姚华,也有不少人听过马文才武艺不在傅歧之下,眼神更加期待。
    见傅歧左右眼都快眨出眼泪来了,觉得这一幕实在是幼稚的马文才心中一声叹息,终于还是开了口。
    “姚参军说的没错,猎犬难于豢养,除了保证每天的肉食,足够的活动也是必须的,如果你长期把它养在院中,很快它就不是细犬,而是肥肠了。”
    傅歧难以置信地看向马文才,似乎是没想到马文才会为姚华说话,他举起的拳头就这么僵硬了一会,最后还是慢慢放下。
    “算了,既然马兄为你说话,我就不为难你了。大黑我自己会溜,日后不劳你‘费心’,你也别老是骗它来小校场了!”
    傅歧趾高气扬地对姚华丢下这句话,伸手一拍巴掌。
    “大黑,跟我一起去跑圈!”
    可他双手连拍了三四下,大黑依旧蹲坐在那里,伸出长长的舌头看向姚华,等候着后者的指令。
    至于傅歧的叫声,根本是置若罔闻。
    眼见着傅歧脸色铁青又下不来台了,梁山伯不忍直视地一拉他的袖子,低声说:“大家都开始跑了,你也别老盯着狗了,我们赶紧也去跑吧!”
    再站下去,他真怕傅歧尴尬到当场自尽啊……
    傅歧没想到自己养的狗居然不理他,失魂落魄地被梁山伯拉着跑了起来,频频回头,看着姚华以哨声为令,指挥着大黑去咬落在最后之人,几乎觉得自己眼睛看错了。
    就连马文才都说自己只会用狗,可这叫做姚华的参军一天都没有养过大黑,却能用哨声指挥它突左突右,犹如大将军指挥自己的卒子一般,这教他心中怎么能平衡?
    更别说所有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明明大黑是他的!
    是他的!
    马文才因借助在傅歧屋里欠过他人情,所以被他恳求后才会来上这骑射课,可如今跟着一群寒生在小校场跑圈,身后还有猎犬狂吠之声、哭爹喊娘求饶之声,几乎跟菜市场一般喧闹,他面子实在有些架不住,只觉得这一切都蠢哭了。
    他体力不弱,从小也刻意锻炼过脚力和耐力,所以此时跑起圈来,倒一点也不吃力,让人意外的是祝英台和梁山伯居然也能跑下来,梁山伯是男人也就算了,可祝英台能气喘吁吁地跟上就实在让人意外,说不定她说没错,慢是慢点,跑五圈应该也没问题。
    但他的乐观估计从大黑加入跑圈后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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