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哭就哭吧。”他抬头看着墙壁上装点的字画无奈道:“这里没别人。”
    “我才不要哭给你看......”苏敛小声说,带着鼻音,听起来奶声奶气的凶。
    “那你打算憋死自己还是呛死自己?”顾歧唇角微扬,背对着她,语气仍是平静:“我看不见的。”
    他两手搁在膝上端坐如钟,背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后一沉,苏敛将额头抵在他的背心,哭声幽微。
    顾歧的心被牵动,微微转头,上臂忽被抓住,衣襟被后面那人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固定住他的上半身,又威胁似的凶道:“不准转头看!”
    顾歧嗤笑:“苏大夫,人的脑袋能不能转到那个地步你心里没数吗?”
    苏敛像是彻底放弃了那点矜持,用脑袋瓜子在他背后猛撞一下,将顾歧的上半身拉向自己,彻底“呜呜呜”起来。
    顾歧被撞得一晃,侧面方愈合的伤口隐隐传来刺痛,他扯了一下唇角,却是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大概是人肉沙袋。
    ☆、第十三章
    小二战战兢兢的叩门,叩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他一抬头,看见是那位年轻公子,这公子生的俊朗出挑,就是看起来不大好亲近,此刻正在着意整理着上半身皱巴巴的衣衫。
    小二脑袋里闪过大段大段不可描述的画面,“咕咚”一声吞了一口唾沫。
    “都有什么菜?”顾歧掸了掸前襟问。
    “回客官,有西湖醋鱼,冰糖溜肥肠,花椒鸡,韭菜炒芦笋。”小二嘚吧嘚吧报的顺溜。
    顾歧瞅着菜色,眉头慢慢收拢,最终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啪”门又关上,小二失魂落魄的走下来,同伴问:“怎么啦?”
    “我感觉我像是被宽恕了。”小二心有余悸的说:“那位公子的表情.......好像我送上去的不是饭菜而是□□。”
    苏敛抱膝坐在床上,帕子夹住鼻两侧,“噗呲”呼气。
    顾歧将饭菜摆盘,抽空掀了她一眼:“帕子不用还我了。”
    苏敛还有点吐气不匀,瓮声瓮气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不然呢?”顾歧说:“你还指望我八抬大轿高头骏马的来迎接你?哦,那就不是迎接,是迎娶了。”他皮笑肉不笑:“醒醒吧别做梦了。”
    苏敛被他绕的有点神志不清,半晌才急道:“谁要你迎娶了,你不是还有伤吗?”
    “是有伤,但还过得去。”顾歧说:“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区别。”
    “什么区别?”
    “我是一个健壮的男人。”顾歧说:“而你是个脆弱又不堪一击的小姑娘。”他招了招手,笑的非常伪善:“小姑娘,来吃饭了。”
    眼泪鼻涕未干的苏敛此时脑子里大概都是水,警惕性和战斗力极弱,居然应声过去了,她懵懂的坐在桌边,被顾歧塞了一双筷子在手里。
    “自己吃。”顾歧说。
    苏敛“喔”了一声,埋头扒饭,显然也是饿狠了,她狼吞虎咽了一番,小声道:“你也吃啊。”
    “我不饿。”顾歧说。
    “怎么会不饿。”苏敛有样学样给他递筷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顾歧说:“我怕中毒。”
    苏敛:“?????”
    顾歧斜眼,用他那金贵扇子指了指西湖醋鱼,嫌弃道:“看看,内脏都没剃干净。”指着那冰糖溜肥肠说:“这个部位你确定能拿来做食材?”指着花椒鸡道:“花椒鸡,叫花鸡,名字不吉利。”又指着那唯一的一盘素菜道:“韭菜跟芦笋放一起炒,我完全可以怀疑他厨房走水,烧的只剩这两个食材了。”
    苏敛听完他一通振振有词的谬论,面无表情的吃了一大口饭:“反正吃不死人。”
    顾歧道:“你皮糙肉厚当然不怕,我脾胃金贵着呢。”
    苏敛吊起眼睛看他,半晌她腾出手抓住了顾歧的手腕,搁在桌子上。
    顾歧:“?”
    “号脉。”苏敛含着筷子说。
    她三根手指轻轻地落在腕脉上,像是触上了心里的一根弦,拨动,有乐声潺潺。
    顾歧目光一凝。
    少女的指尖纤细,圆润,透明的指甲下面是淡淡的粉色,在他的印象里,宫中的女人无不是豆蔻染指,艳丽繁复,肌肤成日用香粉覆盖,以求欺霜赛雪的白皙,几乎看不出他们本来的肤色。
    如果说那些女人是雕琢彩绘的成品,那这个少女应是返璞归真的玉胚。
    苏敛收回手道:“伤口我看看。”
    顾歧下意识的与她拉开距离:“你不要得寸进尺。”
    苏敛:“我总要知道有没有感染吧,伤口包扎完要按时换药的。”
    顾歧:“不劳烦。”
    苏敛费解的看着他,好像在脱衣服这件事上顾歧有独特的执念,半晌她说:“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害臊的,该看的我都看过了,还怕看第二次吗?”
    顾歧耳根悄无声息的红了一片,他微微着恼道:“有一次还想有第二次?你这个小姑娘究竟知不知道男女大防四个字怎么写?”
    “我要对你负责的。”苏敛丢下饭碗认真道:“七殿下。”
    升平摸到这家偏僻客栈费了好些功夫,他怎么也没想到主子会选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破栈子入住。
    一进客栈就看见一群小二齐聚一处,脑袋对着脑袋,窃窃私语。
    升平纳闷,稍加询问,那几个小二满脸促狭的朝楼上指了指,升平便摸了过去。
    刚走到门前,从屋子里传出一声悠远绵长的娇【】息,瞬间让升平石化当场。
    “嗯啊~~~”
    “哦~~~~~”
    “相公~~~~啊~~~~”
    “怎么这么深哪——”
    顾歧裸着精干的上半身,举臂趴在椅子背上,露出侧胸壁上的那条切割伤,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甚至将细细一条伤口撑得有些变形。
    苏敛对眼前这尤物似的肉体熟视无睹,像在集市上挑肉似的捏捏摁摁,几次搞得顾歧差点发作,苏敛摸着手下有波动感,心里估摸着是化脓了,问楼下借了剪刀干净布料,又买了一坛酒,准备切开排脓。
    手头没有麻沸散包,顾歧本人还非常的清醒,苏敛想了又想,就想出了这么个绝妙的馊主意。
    她叫第一声的时候顾歧差点没从椅子上翻下去。
    “你鬼叫什么?!”顾歧耳根处的绯红开闸似的一路蔓延到脸颊,棺材脸上难得一见的露出了惊恐扭曲的表情。
    “古有关羽下棋时刮骨疗毒。”苏敛振振有词说:“这叫转移注意力!”
    “转移到哪里去?!”
    “你说转移到哪里去?”苏敛没好气道:“少罗里吧嗦的,好好享受!”
    “享受?听你鬼叫?”
    “什么鬼叫,我叫的明明那么好听!”苏敛大怒:“以前我家墙没填砖之前,隔壁经常这么叫的!”
    “......”顾歧呼吸急促。
    “你想象一下啊!”苏敛耐着性子,诚恳道:“一个绝世美人,在你面前衣衫不整,玉体横陈——”她双臂张开,抑扬顿挫,努力渲染气氛。
    “绝世美人?”顾歧发出不屑一顾的嘲笑,把苏大夫努力刻画的虚拟形象一脚踢爆:“抱歉,超出我能力范围了,况且我又不瞎。”
    “哎哟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啊!”苏敛暴躁起来,一把摁住顾歧的后颈,像个屠宰猎物的屠夫:“你爱听不听!疼死你拉倒!我不管我要下刀了!”
    刀挑开皮肤肌理,顾歧咬了一下牙,结实的肌肉紧绷起来,下一刻,他听到苏敛又在轻轻的呻【吟了,时而小小的尖叫,时而低喘,少女的嗓音像一泓甘泉,清甜动人,又像某种柔软乖巧的动物,在怀里毫无防备的舒展开身体,等着爱抚和亲热。
    手上的动作却是截然不同的麻利和果断。
    顾歧蒙了一下,脑袋像是被浸没在一汪滚烫的沸水里,雾蒙蒙一片,深处藏着许多旖旎不可言说的画面,痛楚被弱化,但是另外一种酥麻酸胀的欲望冒了头,开始一点点的渐渐蚕食着他的防线。
    烈酒清洗伤口后,苏敛手脚利索的给他重新包扎好,对自己的手艺甚是满意。
    “好了好了。”她一边浣手一边说:“从现在开始每隔两天换一次药,你们宫里都有太医吧,千万不能偷懒。”
    顾歧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出这么多汗哪?”苏敛关切道:“要不要我让人烧热水伺候你洗澡啊!”
    顾歧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破方法毫无用处,以后不准再拿到别人跟前显摆了。”
    门外,升平试探性的敲响了门:“主子,你们结束了吗?”
    苏敛坐在桌边继续吃她没吃完的饭,升平和顾歧两人坐在另一端。
    “自己人,没事,说吧。”顾歧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似有些坐立难安,口气勉强还说的过去。升平闻得“自己人”三个字,又瞄了一眼主子刻意交叠遮掩的腿,心想自己大概还是出声出早了。
    顾歧看似镇定的与升平确认了一下肖再林父女的安全,又令分别去杏林堂和慕容府善后,送走了升平,苏敛道:“你这个皇子不在宫里头待着享清福,成天荡在外面是怎么回事?”
    顾歧一仰头烈酒入喉,借酒意消火,狠狠道:“那么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不问你会觉得我不动脑子,我问你又觉得我多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啊!”苏敛说:“还有,你不娶肖小姐了?”
    “谁跟你说我要娶她?”
    苏敛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没人跟我说。”她默了半刻又忍不住道:“是谁要杀你?”
    “我也不知道。”
    “我记得那天他说他是未来太子的人。”苏敛说:“谁是太子?”
    “我父皇春秋正盛,从没想过立太子。”
    苏敛翻目思考,忽而醒悟:“岂不是要杀你的人是你的兄弟?”
    顾歧点点头。
    苏敛看他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同情:“你我还真是同病相怜。”
    “怎么个同病相怜?”
    “帮着慕容卓害我的是我亲娘。”苏敛说:“想着法杀你的是你的兄弟,这是什么世道。”
    “这么一想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顾歧微微一笑。
    “也没有。”苏敛低下头:“我始终不明白,和她有血缘关系的是我,全天下只有我不会害她,可她自从改嫁给慕容泰安以后,就彻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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