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秦氏的陪嫁嬷嬷上前委婉的表述了自家姑娘体态过于丰腴的事儿,又向大夫讨教,看能不能想个辙儿,既能叫姑娘坚持下来,又能不继续长肉的。
    嬷嬷说这话时,其实不抱什么希望,不想大夫还真就给出了一个建议。
    吃糖。
    都不用寻那些名贵的糕点,只需最常见的土红糖,在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喂个一块半块的,就又能撑许久。
    因为娇娇本身没有什么问题,这次大夫并未开方子,可秦氏还是很大方的给了诊金,就冲着吃糖这个主意,她觉得也值当。
    大夫走后没多久,大厨房那头就送来了糖罐。
    红糖这玩意儿是常备着的,兴许在乡下地头算个稀罕物件,在府城里什么都不是。送过来的糖罐子里大概有十来块土红糖,被切成了大拇指指头大小的方块,整整齐齐的码在罐子里。
    张嬷嬷接过了糖罐,向秦氏保证,一定会看情况喂娇娇吃的。
    见事情解决了,秦氏便要离开。
    “太太……”娇娇气若游丝的将人喊住,问她,“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只要娇娇不是讨要吃的,秦氏对她还是很宽容的,当下就回道:“老爷今晚就该到家了,你若是想见他,就等明个儿诗社结束后,我让他过来瞧瞧你?”
    “今晚不行吗?”娇娇好绝望,她有种活不过今晚的不祥预感。
    “我也不知道老爷具体什么时辰能回来。大姑娘你要明白,就算老爷是你的父亲,若是已晚了,你们也不好见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娇娇也没了法子,毕竟若是秦氏不让,哪怕她亲爹回来得早,那她也没办法把话传到,因此她只能妥协道:“太太答应我,明天诗社结束后,让我见见老爷。”
    “可以。”秦氏又问她还有什么事儿,得到没有的回答后,便离开了小跨院。
    在离开后,陪嫁嬷嬷迟疑的问秦氏:“太太,您不担心大姑娘跟老爷告您的状?”
    “她真要告状,我又能如何呢?总不能拦着不让他们父女见面吧?老爷出门了半个月,肯定会过来瞧瞧大姑娘的。”秦氏苦笑的摇了摇头,“就不说大姑娘了,我也有话同老爷念叨念叨,大姑娘的亲事……唉。”
    陪嫁嬷嬷缩了缩脖子,她也觉得娇娇的亲事够呛。
    都说冯家的女儿不愁嫁,这话搁在娇娇身上怕是不准了,她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她外室女的身份,事实上只要她上了族谱,冯家承认她是庶女,这些就不算什么麻烦事儿了。
    即使是庶女,只要冠以冯家之名,一样有很大的挑选余地。当然,亲事的档次肯定不如嫡女,但其实真要说起来,比嫡女的选择更多。
    冯家嫡女通常嫁的都是门当户对人家的嫡子,可整个府城有多少能跟冯家门当户对的?就算有,还要是嫡子,自身还得出色,年岁也得相当,这就局限了范围。
    反而是庶女,既可以嫁给门当户对人家的庶子,也可以嫁给略低一两个档次人家的嫡子,还可以跟父辈同僚的族中子侄通婚,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嫁给门第略高人家的庶子……
    但这其中显然不包括娇娇。
    假如娇娇如今年岁尚幼,那问题还不大,偏生她已经十六岁了,规矩不行,体态丰腴,这还不算其他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可以说是毛病多多。这该择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呢?
    秦氏愁死了,她决定将这个难题抛给她夫君。
    冯四老爷确实是当天晚间回来的,只不过他回来时已经挺晚了,别说见娇娇了,事实上秦氏都没能跟他说上话。不过,次日一早,夫妻俩还是碰了面,就娇娇的近况以及亲事问题做了简单的交流。
    多年以来,冯四老爷同秦氏的夫妻感情都很不错,也称得上是伉俪情深。哪怕冯四老爷经常离家外出,就算在家时,也会去妾室房中过夜,可他们夫妻之间真的一直很和睦。
    可那是从前的事情了。
    一提起娇娇,秦氏就感觉脑壳生疼,太阳穴突突的跳,她就想问问老爷,为什么要把人带回来呢?直接补贴她不好吗?嫁妆给双倍,给三倍,给十倍不成吗?反正带回府上也是要嫁人的,在家里也待不了太久了,为什么非要带回来呢?
    秦氏深以为,这是老爷嫌她的日子过得太好太顺太舒坦了,这才徒然抛给她一个巨大的难题。
    “老爷,您带大姑娘回府前,就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吗?她自幼生活在外头,规矩习惯都跟咱们差太多了。横竖她迟早要嫁人的,为什么不让她在外头就嫁了?还是您觉得她回府恢复了身份后能嫁得更好?可您有替我想过吗?替府上其他姑娘考虑过吗?就算不提这些,您觉得大姑娘能嫁到什么人家?门当户对的怕是不敢上门提亲。”
    一连串的问题径直又抛回给了冯四老爷,弄得他一脸懵圈的同时,又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他原先就没想过要将人带回来,只是事情捅破了,冯源那头实在是接受不了整个人生成了笑话这个事实。他倒是能够理解,毕竟要是换做他被戴了绿帽子,还一戴就是十几年,保不准他能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来。
    所以,他没办法强迫冯源再度接受娇娇,又不能将孩子丢给明显就不靠谱的刘家,这不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选择,将人带回府中。
    瞧着偏头疼又犯了且有着抑郁迹象的太太秦氏,冯四老爷最终还是没将事实说出来。
    有苦说不出啊!
    再说了,这不还是他造的孽吗?就算责任不一定全是他的,可在这个事情里头,秦氏的的确确是全然无辜的。
    于是,头疼的人从秦氏变成了他。
    **
    娇娇望着镜子里无比消瘦的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天的时间其实也瘦不了太多,可胖瘦原就没个定论,端看你拿什么作为比较。
    冯家的人是拿自家姑娘以及同等人家的小姐们作为标准的。这名门闺秀,除非是历史上以胖为美的朝代,不然就没一个能称得上是胖的。本朝是以瘦为美的,细腰才是标配,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各个都是杨柳腰,一副弱柳扶风的娇弱模样。
    就拿长房嫡女澜娘来说,她今年十三岁了,算是个半大姑娘了,身形已经开始抽长了,尽管还未完全长开,可看着却是脱离了小孩子的范畴。然而,就娇娇目测,澜娘最多也就六十斤。
    像三房嫡女婠娘,她比娇娇还大了两个月,一样都是十六岁的年纪,两人身高类似,可婠娘的体重目测最多八十斤。
    娇娇深以为,不是她胖,是其他人太瘦太瘦太瘦了!!!
    她如今对比刚离开下河村赶往刘家时,瘦了有差不多一半了,如今最多也就是一百二三十斤,真的不算胖了。只不过,她脸型偏圆,看着肉嘟嘟的。可她真的……
    “张嬷嬷,你再给我吃块糖吧。对了,我的早饭呢?我想先吃早饭,你再给我梳妆打扮。”
    蚊子再小也是肉,饿的时候,哪怕是半碗粥,甚至一小块点心都是救命稻草。娇娇看向镜中的自己时,眼前都出现重影了,忙开口申请进食。
    “不着急,晚点儿吃,这样才能多捱一会儿。”通过这两天的观察,张嬷嬷也发现了,娇娇比其他姑娘家更容易饿,就这么半碗粥,得用到关键时刻,她私自给定在了出院子前。
    娇娇是崩溃的:“我已经够瘦的了!我比以前……”
    “大姑娘,已经两天过去了,您再熬一熬,等诗社结束了,说不定太太会给您恢复晚饭呢。”
    “我真的已经很瘦很瘦很瘦了!!”娇娇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刚去刘家的自己,而是上辈子的胖娇。
    那时候的她过得多幸福啊,就算不到四十就已过世,可她一直都是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仔细回忆起来,如今的自己,大概是胖死之前的……
    四分之一?
    最多最多也就是她最胖那会儿的四分之一,搞不好连四分之一都没有。那时候她多自在啊,想吃啥就吃啥,想喝啥就喝啥,没人说她这个不好那个不对,家里的事情她说了都能算的,吩咐一句,谁都得听话。
    如今……
    唉,别人是往事不堪回首,她却是反着的。
    等梳妆完毕后,娇娇三两口的喝完了粥吃光了小菜,又灌下了一盏茶用来漱口,总算是叫肚子里有了那么点儿存货。
    可那些所谓的存货,甚至都没能坚持到园子里,等娇娇刚起身,就忍不住两腿一软,两个丫鬟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大姑娘,您坚持一下!”
    娇娇低头看了看自己刚上身的新衣裳,通过了两天的断食,她终于成功的将衣裳穿上了身,并且没有爆掉盘扣。
    可代价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我不行了……”
    两个丫鬟一人搀扶一边,愣是将娇娇扶到了院子里。而这时,软轿早已提前备下,还有两位粗使丫鬟帮着抬轿子。
    从娇娇所住的小跨院到即将举办春日诗社的园子里,还有挺长的一段路。好在,秦氏原也没准备叫她走着过去,而是唤人用软轿径直将她抬到了园子里。
    也幸亏春日诗社是由冯家举办的,作为主人家,还是有很多方便之处的。譬如说,提前让娇娇入座。
    离诗社正式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娇娇就已经被抬到了园子里。她有一个专属的位置,既能叫人看出来她是冯氏女,又显得不那么起眼,最重要的是,秦氏已经提前叮嘱过了,就对外宣称娇娇近日身体不是很舒服,正好以此为借口,不用说话,也不需要她来出风头。
    一句话,娇娇要做的就是端坐在固定的位置上,权当自己是个摆件玩意儿,微笑的面对所有人。
    娇娇觉得她完全笑不出来。
    “我饿了……”
    张嬷嬷赶紧给她喂了块糖,又将提前包了两块糖的帕子交给了贴身大丫鬟。
    贴身大丫鬟霜降也是个苦命人,她本来是秦氏房中的二等丫鬟,被拨到了娇娇身边提为了一等大丫鬟。这看似算是被提拔了,可实则却是明升暗降。
    在秦氏身边,别说是个二等丫鬟了,就算是个小丫鬟都是体面的。尤其霜降模样十分的不错,先前她还盼着能叫秦氏指给少爷,嫡出的她就不奢求了,哪怕是庶出的少爷也好啊。她不过是个家生子,若能给庶出少爷当个通房丫鬟,再生个一儿半女的,那可算是熬出头来了。
    结果,娇娇来了,她被指了过去。
    换了主子,霜降也没话说,她倒不是个有异心的,既然没办法当庶出少爷的通房了,那当庶出小姐的陪嫁丫鬟也行呢。只这般,霜降也算是尽心尽力了,问题是,娇娇年岁是不小了,可对于院子里的事情并不是很上心,叫张嬷嬷给拿捏住了院子,连累她这个大丫鬟根本就使不上劲儿来。
    更惨的是,先前因为娇娇摔了一下,霜降作为垫背的那个,把脚给崴了。亏得伤势不重,养了这些日子,总算好了个七七八八。她也不敢久离主子身边,赶紧就出来伺候着了。
    春日诗社因为出席之人均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甚至连已经定亲了的未嫁女都不会出席。自然,那些老嬷嬷也会避开些,好将地方留给这群姑娘们。
    霜降将帕子藏在袖子里,又仔细掖了掖袖口,立在娇娇身畔,时刻注意着她的脸色,同时也牢记太太和嬷嬷的叮嘱。
    娇娇可不知道身边的人还有这般多的心思,事实上她满脑子除了饿就是吃,最大的感受也不是这繁花盛开的园子,而是胃里饿得火烧火燎的感觉。
    哪怕嘴里被塞了一块糖,她仍是感觉手脚发软甚至发抖,眼前也是一阵阵的泛黑。最要命的还是她的心口越来越慌,心跳越来越快,几乎随时都会跳出嗓子眼的那种失重感觉。
    待冯家各房姑娘陆续赶来后,只看到娇娇木头人似的坐在椅子上,她们倒是没说什么,最多也就是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在经过了这半个月的各种传闻,她们对娇娇的要求是一降再降,如今只剩下唯一的一个要求。
    ——别丢人,至少别太丢人。
    可很显然,就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注定还是要落空了。
    等其他人家的姑娘接连被引着入了园子,各自寻熟悉的人聊天问候,又一会儿后,下了帖子邀请的姑娘都到了,冯家长房嫡女澜娘也就准备开始今年的春日诗社了。
    场面话是年年都有的,就算略有不同,核心内容仍是一样的。由诗社主人先说了开场白后,一应茶水点心以及各类水果拼盘就一一盛了上来。
    茶水点心,水果拼盘……
    娇娇本来已经涣散了的眼神,渐渐的凝聚了起来,目光随着小丫鬟们手里的碟子盘子不住的移动着。她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起身了,好在这些茶水点心等物,是每个人的手边都会放上一份的,娇娇自然也有。
    点心碟子刚被丫鬟拿起,甚至尚未完全接触到娇娇身畔的小几,就叫娇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伸出爪爪,快狠准的拈起一块点心,闪电般的往嘴里送。
    那动作太快了,行云流水一般的一气呵成,反正站在娇娇身后的大丫鬟霜降完全没看清楚。等她回过神来之时,娇娇已经连着送了三五块点心入口了。
    霜降:………………
    (o_o)??
    万幸的是,娇娇所出的位置比较特殊,乍看仿佛是挺核心的,是主人家的位置,可仔细分辨后就会发现,她那个位置特别神奇,属于前后左右都有遮挡的,反正没有一个角度可以将她全身上下看个分明。再就是,这会儿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诗社主人澜娘身上,确实无法分心关注别人。
    可饶是如此,霜降也不能坐以待毙啊,道理很简单,这会儿是没人发现,那待会儿呢?
    没等霜降想出办法来,就眼睁睁的看着娇娇一块又一块的将点心往嘴里送,原本摆盘摆得格外漂亮的满满一碟点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消减下去。
    不到一刻钟,一整盘的点心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霜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连倒抽凉气的同时,也暗暗的戳娇娇的胳膊。可惜,娇娇完全不在乎,她都快饿死了,她有什么好在乎的!
    太太秦氏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不该让娇娇饿着肚子出席有外人在的场合。
    说白了,假如不是饿得快要升天了,只要有外人在,娇娇多少还是可以克制一下的。装也要装一会儿,不能把脸丢在外头吧?但凡能忍耐的,她都会咬牙忍住。
    可这会儿,她都快饿死了。
    不开玩笑也不带任何夸张意味的说,娇娇是真的快要饿死了。撑不住了,咬紧牙关也捱不过去了,甚至满满一盘的点心下了肚,她也仅仅是感觉从鬼门关里将已经迈过去的一条腿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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