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失了先机,可加持了帝国龙脉的天子并不只是强化了修为,皇宫的范围内,所有的元气皆受他的操控,他的精神蔓延在这片虚空中,无处不在,因此在察觉来不及拦截后,他迅速做出反应。
    龙气对毕方无效,可不代表对自己无效。
    天子立即以龙气加持自身,双腿一沉,勾连下方的龙脉祭坛,整个人稳如山岳,气息浩如汪洋,中掌之后,整座皇宫的地面剧烈抖动起来,仿佛有连串恶浪暴涌,甚至时不时凭地爆炸,炸起漫天滚石,而且其频率和对方的掌劲波动相同。
    而毕方双掌按在天子的胸口,风火劲气呼啸而入,却感对手犹如藏于深海之下的海底,任凭海面风急浪涌,自身巍然不动,没有受到半点波及,不仅如此其守势中又蕴含反击之势,毕方每一道掌力的近半力量,都被不断存储积蓄起来,不难想象,一旦等她的气势从巅峰回落,对方就会一次性全数反弹而回,以数拳合一,无可抵御的滔天沛然大力,将她吞没。
    “辛苦筹谋了这一击,您以为我会没有后招吗?”
    轻笑一声,毕方丝毫没有变招或者后撤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加催攻势,她的掌力以怪异的频率震荡起来,似乎每一掌都是竭尽全力而发,没有留有余力,可偏偏下一波劲力却是更强更重,看似仅有一掌,却瞬息间爆发九十九道掌劲,一气呵成,转眼掌势已如滚雪球般积累到一种无比骇人的程度。
    刹那间,积累的劲力爆发出足有裂空排云之势的滔天海啸,上百掌劲融汇归一,悉数爆发,瞬间就将天子吞没!
    在万马奔腾般的一番狂轰滥炸过去之后,天子浑身是血的身影从中显现,身上的龙鳞宝甲已是尽数粉碎,但身上的伤势远不如心中的震惊更来得激烈:“为何龙气对你毫无效用?”
    毕方反问道:“亲身体会了方才的一掌,你还不明白其中缘由吗?”
    “方才的掌功分明是特意针对皇族功体,你又是从何处了解……”天子倏尔想到了答案,脸色遽变,“是弘文!这无用的逆子将皇族的秘密都透露给你了!”
    毕方发出百灵的笑声,道:“与虎谋皮,自然就要有被猛虎吞食干净的觉悟,我不仅从他身上逼问出了皇族秘籍,还借助他的身躯,施展寄体之术,暂时性的转化出月神血脉,这便是为何龙气对我无效的原因,同种血脉,自然舍不得下手。”
    “不可能,弘文他天生废体,无法修炼灵窍,怎么可能知晓皇室功法的内容?”
    “所以说,公公您太过势利了,您的眼中只瞧得见那些对您有用的人,又岂会在意那些被你视作废物的人,五皇子的想法你可曾有过半分在意?明明是嫡亲血脉,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存在,却因为天生废体而被你抛弃,一直不闻不问,就连他暗中借阅了皇室功法秘籍也不曾在乎——对阴谋暗算他成为废人的三皇子您也不曾有过半点表态。”毕方笑声中带上了几分嘲弄的味道。
    “……”天子沉默不语,暗中抓紧时间恢复气力。
    “默认了么,果然,您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您却未对三皇子有过半分惩罚,只因当时我那可怜的女儿尚未出生,三皇子是唯一拥有月神真血的继承者,所以您搁置了这件事。又或者,在您看来,一名懂得使用心计的人更有资格继承皇位,就像养蛊一样。不得不说,作为一国之君,您是十分称职的,但作为一名父亲,您早已失格!”
    毕方双手结印,凌乱纷舞快如飞蝶,妖元涌动间,分化出一寒一热两股强烈气流,旋绕成风,又卷动地上砂石,一时间天地四方全是一片风火怒嚎,泥水翻涌,将一切化为一片无边无际,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混沌扭曲。
    这股混乱的火凤之势遮蔽了一切,也遮蔽了天子的视线与感知,它的屏蔽效果比单纯的黑暗更加深沉,带上了几分先天劫难大道的气息,彷佛所吞噬的不只是光明,还有生命和希望,似乎一切都会遭到毁灭,归于虚无,一股末世衰败的绝望意境四处弥漫。
    与此同时,猰貐凝雷成刀,飞弹而出,这些雷霆之刀的走势全无章法,尽是些诡异扭曲的曲线,没有一道直线,显得凌乱不堪,错乱颠倒,缓急不定,自相矛盾,看似破绽百出,却偏偏蕴含无数叵测变数与凶险陷阱,似乎空间也被扭曲,一切远近的概念,全被扭曲篡改。
    天子无法感知外界变化,连忙祭出一件皇室至宝,同样是弓类法宝,而且体型比之古始弓更现巨大,足有一人高,弓身包着兽皮,散发出蛮荒的气息。
    他运功拉弦一激,便是千万箭矢爆发,仿佛一支军队齐射密密麻麻的箭影朝着四周横扫而出,抵挡住雷霆之刀。
    “我说过了,皇室的功法早已泄露,包括公公您擅长用的法宝。”
    倏尔间,包裹住天子的风火之势向内收缩,仿佛烈阳殒落,星辰崩灭,凝成一柄长剑,以神惊鬼惧之势竖起斩劈下,气势吞天噬地,灭绝一切,一剑就将天子营造出的万箭领域劈开,所过之处,虚空出现一道深邃无底的裂痕,并伴随着小范围的空间崩裂,地水风火四道肆虐能量如星火燎原般散发开来,宛如水银泻地般向四周宣泄!
    天子直面此剑,只觉地、水、火、风分别对应他的筋骨、血液、能量、呼吸,内外感应之下五骸欲散,体内血液沸腾、真气混乱,整个人痛苦万分。
    “五皇子的意识消散前,念念不忘的一件事,就是要陛下正面瞧他一眼,永远将他铭记在心!”
    剑光闪烁,撕裂虚空而出,刺啦一声,长弓应声而断,而天子的胸膛上也出现一道道长长的剑痕,他仿佛被剑势压倒,整个人向后折去,而鲜血从伤口中抛洒而出。
    毕方所说的话,经过先前的气氛营造,也终于攻破了天子的心防,识海中无尽幻象涌动,一时难以自持。
    “就是现在!纵使你有千般妙计,本王杀你却只需一计!”
    猰貐举掌向天,掌心涌出狂暴无涛的大雷暴,朝着天穹冲去,一时间整个天地,万物都已黯然失色,仅仅余下无穷霹雳电芒闪耀交错,仿佛已化为雷电肆虐的景象。
    他反掌向下一按,雷霆奔走,就要取走天子的生命。
    “溪漩沉湎凝涟漪!”
    蓦地,大量水汽汇聚,在天子身前凝聚出一张透明的镜子,看似只有薄薄一层,内中却蕴藏无穷汪洋的洞天世界,浩大无边,恍若银河,将奔涌来的雷霆尽数吸纳,自身却只是荡漾开一圈圈涟漪,就将攻势尽数化解。
    出手者正是司镜柊,她运使了瀛仙宗镇教宝典《天一河图》上的极招,挡下妖皇的夺命一击。
    她并没有杀掉钦原,而是和屠百灵、黄泉进行了交替,因为哪怕换成屠百灵和黄泉联手,也未必能杀掉毕方,但两女若再联合九婴和暗师鬼君,就能对钦原形成明显的实力压制,短时间内就能决出胜负,这种战术分配正是一贯的风格。
    毕方脸色微变,便要出招抢夺天子的性命,却闻一声:“六道轮回,饿鬼吞业!”
    霎时无尽虚空尽被千千万万扭曲的人脸、夜叉、修罗、恶魔、鬼怪所充斥填满,无数巨大的骷髅手臂穿透空间,朝着毕方抓去,更有尖锐哀嚎的魑魅魍魉,要将她淹没,诸般幻象显现,如群鬼疯狂啃噬撕咬、拔舌戮目、开膛破肚、剥皮割肉、断肢腰斩、敲骨吸髓等等惨不忍睹的酷刑,仿佛天地间一切存在的或者能够想象得到的痛苦全部降临,没有任何停止的可能。
    “哼,你们终究是迟了一步!”
    毕方见此招不容易招接,当机立断,化出妖体原相,张嘴喷吐出炽热炎劲,向天源源而发,使得百里云霄尽皆变色,随后化为整片火雨漫天洒下,将附近的魑魅魍魉,饿鬼夜叉尽数焚烧,连同幻象一起破去。
    罗丰梭空而至,对司镜柊道:“你对付这只火鸟,我对付另外一个。”
    司镜柊的功体以及冻绝大道恰好能克制毕方的神通,虽然双方修为差距甚大,可镇教宝典《天一河图》擅守在玉洲是出了名的,在所有防御功法中都能排进前三,因此让司镜柊对上毕方,尽管胜算半点也无,但拖延一段时间却不成问题。
    另外,之前散播真假谣言的鱼目混珠之计已然成功,在妖族看来,距离魇镇术完成还有六个半时辰,可谓绰绰有余,但实际上仅剩下半个时辰,只要继续拖延,撑过这半个时辰,就能不战而胜。
    罗丰打着这样的主意,并不与猰貐正面搏杀,出手时总是预留三分气力,施展的手段全以游走、骚扰、防御为主,更时时刻刻加持阴阳大道,背后浮现生死两界盘,借力打力,转换元气。
    猰貐一时间也拿他毫无办法,毕竟阴阳大道最擅防御,而生死两界盘也能将对手的攻势提前化去三成的威能,即便猰貐化出妖体,罗丰仍守得游刃有余。
    片刻后,天子终于从失神状态下情形过来,即便被攻破心房,但没有后续的入侵,他的恢复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终究是一国之君,心志的坚定非常人可比。
    然而,他身上的伤势,注定他对此战已是无能为力,毕方寄体五皇子,以同钟血脉豁免了龙气的效果,一番奇袭重创了他的心脉,加上人道愿力的副作用,此刻的他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修为正在急遽衰减,境界朝着凡人跌落。
    他看了一眼战况,知道自己继续待下去,也只是成为累赘,于是拖着伤躯躲入了地下,前往龙气祭坛。
    “伪帝死定了,他不仅心脉俱裂,便是识海也被人道愿力侵蚀,将来能侥幸活下来,也是痴呆一个,更别说他活下来的可能不足三成。只要他一死,帝国龙脉就失去了控制者,而一国之君身亡,天子陨落,连带帝国气运也会为之削减,你们的咒术将不攻自破!”
    见迟迟拿不下罗丰,又瞧不出破绽,猰貐便先示之以威,想动摇对方的决心,接着便诱之以利:“现在投降,臣服本王,本王可放你一条生路,同样许你一介妖王的称号,并从本王未来的天下中划分出一处封地予你。”
    罗丰不为所动,运转阴阳之妙,尤其是《阴阳神霄功》,对付雷属招式时有别样的抗性,道:“只要陛下在临终前,将皇位传给后人,那么帝国有了继承者,国运便不会受影响,而现在,那名继承者刚刚拥有被传位的资格。”
    说话间,远处王都的上空,原本积累得无比漆黑的劫云突然消散,而一道人影穿破天空,风驰电掣的朝皇宫赶来。
    途中涌出数道修为不弱的气息,分明是被安排拦路的妖将,试图阻挡此明溪郡主的驰援,但几乎是这些妖将现身的刹那,平地窜起数道血影,又反过来将他们截住,令其阻挡的意图慢了一步。
    一息的耽搁,明溪郡主便飞临了皇宫,新晋天人的她虽然修为同这批四阶妖王相差甚远,可配合第一皇室至宝古始弓,同样拥有击杀的可能。
    但她尚未拉弓,便听到了天子的传呼,于是顾不得战场的厮杀,和罗丰微微一对视,明了战局状况,然后便转身冲入了地底,
    顺着密道来到龙脉祭坛,明溪见到了一脸苍白的天子,他的气息十分微弱,几乎摇摇欲坠,明溪还从没有见过这般虚弱的皇帝。
    天子抬头瞧了明溪一眼,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胜过绝大部分的金丹期修士,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你很好,不曾让朕失望,过来吧。”
    “皇上……”
    明溪靠近后,天子用开始变得苍老的手抚摸她的头,用带着回忆的语气道:“自你生下后,朕从没有抱过你,一直以来的关心,也只是出于重视你身上的月神真血,虚伪的亲情。那女人说得不错,作为一名亲人长辈,朕太失格了。”
    “明溪知道,您是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一切。”
    “顾了大家,却舍了小家,对此朕无怨无悔,即便再来一回,朕还是会这么做。只是对于你、你的父亲和你的叔叔伯伯,朕欠了一句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天子的气息渐渐变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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