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季铭主持户部的税改,也曾给百姓们带去实惠。
    因而,与之前徐景行刑时候的一片叫好喝彩之声不同,此次季家问斩,百姓们的面上却是更多的乃是疑惑和沉闷之色。
    顾云浩虽然对此事心中不忿,但却还是去看了看。
    自古变法者都没有好下场。
    难道在这个时代,他们真的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么?
    随着监刑官杨海生的一声令下,一连排大刀纷纷落下,鲜红的血液顿时染红了邢台,顾云浩双目直直地看着那片鲜红,只觉那红色格外的刺眼,格外的炙热。
    似乎被那鲜红灼伤了眼睛,顾云浩紧紧地闭上双目,强忍住心中的酸楚之意。
    “浩哥……”
    一旁的巴九有些担心的唤了一声。
    “咱们走。”
    良久,顾云浩方才睁开双目,却是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顾云浩转身离去的背影,巴九愣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
    不知为何,在方才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他的浩哥变了许多,好似突然换了一个人一般。
    那种气势,那种感觉,甚至让他有种错觉,只觉那不是他浩哥,更像是当初远远见过一次的右相孙惟德。
    季家问斩后的第三天,一辆马车悄悄地出了京,往南而去。
    及至南城外的一处茅草亭处,马车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车内的人掀起车帘子,却是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人长相俊美,虽然衣着朴素,但可以看得出来是出自一个望族。
    只是这少年神情很是清冷,举手投足之间总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孤寂之感。
    少年下了马车,复又回过身去,却是又抱出了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
    “娘亲。”
    小女孩显然还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侧头喊她的母亲。
    “哎,涵儿乖,娘亲在呢。”
    随着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却是又见一个年轻的妇人自车上下来,伸手从那少年手中接过了孩子。
    那少年面带悲恸地转身,向着皇城的方向重重地跪下了去,而身后的母女两人也跟着一同跪在了那里。
    “爷爷,孙儿不孝,给您磕头。季家遭逢大难,我却是苟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那少年却已经泣不成声,竟是说不下去了。
    身后的妇人亦是面带悲色地扶住少年的胳膊,哭着道:“航哥,爷爷知晓的,他老人家是想要你活下去,若是不然,也不会那样轻易的认罪。你不可辜负爷爷,咱们还得要等着季家翻案的那一天。”
    不错,这个跪地叩首的少年,正是季航。
    季家的这场变故,虽然有顾云浩提前相帮,岳鸢母女得以脱身,但季家入狱之人,却也还是只有他活了下来。
    虽然在狱中他曾想过要与爷爷、父母共同赴死,但在行刑前夜,却是突然见到了一封爷爷季铭的血书。
    “季家子孙,当有脊梁,不为懦夫。”
    那血书里的这一句话一直萦绕在心,季航晓得,他的爷爷是希望他活下去的。
    就在那一晚,他想清楚了。
    有的时候,活着的人其实才是最痛苦的。
    季家落下个这样的结果,他若是想要随着父母一同赴死倒是简单,但那样的话,季家便只剩下岳鸢跟涵儿母女两人,又何谈复兴翻案?
    他不愿季家永远背负这么一个骂名,更不愿爷爷身死百年之后,落下一个国蠹的名声。
    在看到爷爷季铭的血书之时,季航瞬间明悟了。
    他一直晓得他们季家的实力。
    虽然这件事情基本上已经成了定局,但爷爷在朝为官这么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华朝上下,若是想要攀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
    但那样的话,势必就要引起朝野动荡。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最不愿看到动乱的乃是没有完全掌控军队的元化帝。
    因而,季铭选择了认罪,独自担下所有罪名。
    因为只有这样,朝局方才不会因着他季铭的遭难而产生大的风波,也只有这样,元化帝方才能平稳的一步一步掌控朝局。
    不过季航心里清楚,这一次,他的爷爷并非是为了元化帝,并非是为了华朝,而是为他!
    爷爷这样处处退让,事事以君主帝王为先,实则不过是要元化帝念着这份忠心,放过他罢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季航心中方才更是悲恸难受。
    季航一家三口恭敬地向着皇城的方向叩首三下,站起身来,慢慢地收拾了情绪,正准备上车继续前行,却是突然又听闻一阵马蹄之声响起。
    岳鸢当即心中警铃大作,道:“夫君,可是有人察觉了此事,追了过来?别是那萧穆言后悔放过你了吧?”
    而季航也是思忖片刻,便立即摇了摇头,说道:“虽然他现在已经并非之前我所熟悉的那位齐王,但也不会作出这样出尔反尔之事,你跟涵儿先上车,我在这里看看再说。”
    “恩,好。”
    岳鸢应了一声,便抱着女儿季涵上了马车。
    这里季航看着来路,听着远处传来的马铃之声,心中已经是隐隐料到了来人,眼中也是带着几分期待之意。
    没过多久,就见那马蹄之声近了,随后却是只见一个墨绿衣衫的少年骑马飞驰而来。
    见着来人,季航脸上多了一丝温暖之色:“云浩!”
    顾云浩骑马到了地方,直接翻身下马,一面喘息一面说道:“总算是赶上了。”
    “今次一别,也不知咱们何时再能相见,只愿此去滇省,你一路平安。”
    顾云浩也不拖沓,一面说着,一面就自袖中取出一个小钱袋来,硬是塞给季航,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若你要推辞,便是真心不拿我当好友了。”
    闻言,原本要推辞的季航也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不错,他与顾云浩乃是一辈子的知己好友,又何必做那些客套之言呢。
    云浩一向对他真诚相待,他又如何能推辞。
    “好,到了滇省,我写信给你。”
    季航收下那钱袋,虽然因着里面装着并不重的银票,但季航却是觉得似有千金。
    他一直晓得自己这位好友细心,而今看来,确实如此。
    季家瞬间倾覆,当初岳鸢也是匆忙行事,除了一些寻常佩戴的首饰,却也是没有来得及收拾什么财物。
    这里,顾云浩却是说起另一件事:“方才我在家里正准备赶来的时候,却是刚巧宫里来了人,说是皇上有一纸书信给我。”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又道:“我想着这信应当是皇上要我转手交给你的,便一起带来了。”
    言罢,顾云浩又自袖中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季航看着那个没有落名的信封,心中只觉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与我之间,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叹息一声,季航还是接过了那个信封。
    “罢了,先不去想那么许多,咱们还需的打起精神来,今后之事,谁也说不准,杜允文未必就能这般一直一手遮天,不论是季家之事,还是新政,咱们都有还有机会。”
    顾云浩伸出右手,双目迥然的看着季航,说道。
    见着好友这般自信的样子,季航心中也不由跟着升出希望。
    伸出手来,在顾云浩的掌心一击,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好,云浩,等我回京。”
    就在他们两人说话之时,岳鸢跟季涵母女也自马车上下来。
    “云浩,多亏你当初及时报讯又费心筹谋,方才救了我们母女。”
    岳鸢对顾云浩点了道谢,又连忙吩咐季涵:“涵儿,快谢过顾叔叔。”
    “平安就好。”顾云浩却是一把抱起了正准备跪下的季涵,说道:“我与季航之间,自是不必言谢的。涵儿,可是要记得叔叔,你远舟弟弟跟澜儿妹妹也都是在想着你的。”
    “好,涵儿最喜欢顾叔叔了。”
    季涵奶声奶气地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吧唧’一声,对着顾云浩的脸上就来了一个湿漉漉的亲亲。
    看着天色,顾云浩不由一叹:“你们也快些启程吧,咱们今后定有再聚之日。”
    闻言,季航亦是点点了头:“一定。”
    自顾云浩的怀里抱过了季涵,季航夫妻两人又上了马车。
    就在这样依依惜别之中,马嘶声响起,季航一家就这样离开了雍京。
    顾云浩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回身上马,复又向雍京城内而去。
    那里,还有事情在等着他……
    第193章 第193章:两封信(二更)
    大明宫, 紫极殿。
    元化帝萧穆言正在心神恍惚地随意翻看着奏折。
    这时内侍许斌躬身进来回话:“陛下, 都察院从五品御史顾云浩在外求见。”
    闻言,元化帝的眼神动了动, 低声吩咐:“宣。”
    “是。”
    许斌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隔了一会, 顾云浩进内, 俯身拜礼:“微臣顾云浩, 参见吾皇万岁。”
    “起来吧。”
    随着元化帝深沉的声音,顾云浩谢恩一声,便站起身来,垂手立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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