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倒是不清楚,许是有什么话要说吧。”顾云浩答道。
    大妞看了一眼床上放着的大红色喜服,侧头冷声道:“即便知道是什么事,你当他还会告诉你不成?”
    “大姐,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三妞见她语气不对,忙道。
    “不就话面上的意思么。”大妞却又是一笑,说道。
    听着这话像是不对,顾云浩脸上也带了几分疑惑:“大姐,可是有什么事,心情不好?”
    “我有什么事,也不劳烦你操心。”
    此言一出,顾云浩也是愣住了,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小浩,你先去吧,我再跟大姐说说,等会就到奶奶那边去。”
    见状,二妞忙笑着跟顾云浩说道,一面又将他往门外推。
    “大姐,是不是姐夫与你生气了,若洪家有什么对不住你,你只管告诉我,我定会上门给你撑腰。”
    想了想,顾云浩仍是不解其中关窍,只当是洪志远与大妞生气,便温声对大妞道。
    言罢,见大妞也没甚反应,他也只得转身出了屋子。
    看着顾云浩出门时候失落又单薄背影,二妞不由心里一酸。
    她的弟弟,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在努力,丝毫不敢松懈,只为了给她们扛起一片天......
    走到门口看着顾云浩已经走远,将门关上反拴了。
    回过头来,二妞直直地看着大妞,面沉如水。
    “大姐,你凭什么这样对小浩!”二妞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怒意。
    “我对他怎么了?”
    大妞看了一眼在一旁穿上睡着了的儿子,轻飘飘地道。
    “小浩他没察觉到,难道你以为我也没察觉到么?这几日你明里暗里就没给过小浩好脸色,我倒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惹着你了,姐弟之间还用得着你这样甩脸色。”
    听了二妞的话,大妞好似也被说中了心事,面色更是不善起来,道:“你们还果真是姐弟情深,你这样维护他,也难怪他偏心你些。”
    “偏心?这话怎么说啊大姐。”三妞见两个姐姐都面色不好,忙出言劝道:“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咱们有话好好说不成么?二姐就要大喜了,何必这样呢。”
    “三妞,你还没懂么?大姐是看着我出嫁,想到她出嫁的时候了,这才在这里阴阳怪气地说话。”
    二妞明悟过来,也不愿掩藏,直言道:“俗话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大姐你现今日子过得也不错,怎么会变成这样。”
    “得了实惠的人,又来说这话,可真是会说不会做啊。”大妞冷冷一哼,说道:“谁不知你这次出嫁,家里不仅给买了四十两银子的房,还给十五两的陪嫁,现在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这话。”
    此言一出,二妞并不说话,只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一时竟觉得眼前这个大姐有些陌生。
    “大姐,你别这样说,二姐那房子是董家给了三十两聘金……”
    三妞忙在一旁解释,但话还未说完,大妞便出言打断道:“我知道,董家给了三十两,她那房子四十两,最后娘还要给十五两的压箱银,家里可不是为她出了二十五两,我先前出嫁,家里也不过是出了十两,这难道不是那好弟弟偏心的缘故?”
    “大姐,你难道不晓得,二姐前天一早就找了娘,说为了公允,咱们三姐妹的嫁妆应当是一样,所以就要了那处房子,拢共也只花了家里十两银子,不要娘添压箱银了么?”三妞急急解释道。
    闻言,大妞不由一愣。
    她这几日心里只觉得翻江倒海,只想着顾云浩因着跟二妞关系好,偏帮二妞,因而什么都看着觉得烦,更是不愿意跟顾云浩说话,整个心思都沉浸在气闷之中,还真是没有注意去听旁的事。
    这时二妞心中的怒意也慢慢消退,只余下一阵酸楚和无奈。
    “大姐,我只问你,即便家里给你我的嫁妆不等,你又为何怪小浩偏心。”二妞声音清冷,全然不似往常的热切爽利。
    “爹娘一向心疼他,自是他跟爹娘提及。”大妞执着地道。
    “是的,爹娘心疼小浩,若不是他出言相劝,你以为你当初能有嫁妆跟压箱银子?你心里很清楚爹娘偏心,但你偏生不提,就唯独对小浩阴阳怪气,无非是你心里清楚,小浩他在乎我们姐妹,所以借此伤他的心。”
    听了二妞这话,大妞面色也有些不好,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硬着头皮否认道:“我没有。”
    “当年你的婚事,小浩也没少费心,明里暗里想着法子的劝奶奶跟娘,若不然你以为就当时家里那么穷,洪家的聘金能交给你带回去?现今你倒是忘了,当时家里尚未分家,小浩又得念书,咱们二房拢共就六十两银子,他就劝着娘给你添了十两压箱,这还算对不住你么?”
    说到这里,二妞又是一叹,继续道:“只怕你不知,小浩早就劝了爹娘,说在新买的四十亩地里面划出五亩,过户到你的名下,算是给你添置的妆奁田,昨日他到县城已经办好了地契,原本打算回来就告诉你的,只是你不愿理他,借口说小宝睡觉走开了,他还未来得及给你罢了。”
    听了这话,大妞也忍不住动容了,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姐,说实话,自小浩念书以来,咱们一家子都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我有时候在想,凭什么他的肩膀上就一定要扛着这么多东西,就因为他是男孩?这些年来,他会不会觉得累……”
    二妞的声音更是低了几分,看着大妞淡淡地道:“大姐,小浩是真心对我们姐妹好,若你有什么不满,还是找爹娘或是爷奶分说吧,别再这样对小浩。”
    “是啊,大姐,小浩这些年对咱们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清楚啊。”三妞也忍不住插了句话。
    见大妞一直默默不语,二妞便打开了门,看着她道:“大姐,你回屋去好生想一想吧,我这里人来人往的,你也不能安定心思。”
    听着这话,大妞也只得抱起睡着的小宝,回到了自己出嫁前的房间。
    刚进屋子,刚巧洪志远在房里换鞋子。
    大妞也不说话,将小宝放到床上,便坐在床沿发呆。
    “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察觉到妻子的不对劲,洪志远忙关心道。
    “没事。”大妞神色勉强地回了一句。
    “你可别这个样子,你那弟弟一大早就找了我,说看着你这几日好似有什么心事,不仅一再叮嘱我不许对不住你,还给了一张写了你名字的地契,说若是洪家容不下你吃碗饭,他顾家就养你一辈子。”
    洪志远笑呵呵地说起这事,打算用来引妻子一笑。
    那晓得话才说完,就见大妞的眼泪珠子就一颗颗滴了下来。
    想起方才少年那个单薄的身影,大妞更是心里一阵酸楚。
    小浩……她的弟弟……
    第57章 第57章:府城讲学
    淮江十里江面, 宽博浩渺,轻舟商船往来不断。
    顾云浩登上客船,立于船甲之上。
    前方是遥无边际的淮江,江水长天共接一线;身后是远远眺望的家人,殷殷嘱托尚在眼前。
    家中诸事已了,他也是该回府城读书了。
    这日江上清风徐徐,一路顺风顺水到了淮安府, 匆匆回了趟小院,跟巴九一起胡乱扒上几口饭,顾云浩便去寻江程云。
    “你这回去几日,没有把老夫说的功课给忘了吧?”
    一见到他, 江程云便直接说起学业之事。
    “学生不敢。”
    顾云浩忙拿出数张纸页, 上面的字迹看着清逸非常。
    这乃是先前他回家之时,老师留下的功课,一共是七篇文章, 其中四书的两篇, 而五经的却是五篇。
    不错,他已经跟着江程云治《春秋》半年有余了,这半年的时间他不曾懈怠,江程云也倾囊相授, 现在也总算是勉强入了门。
    自上月起,江程云便开始要他以《春秋》行文, 且每十日都会给出题目来练习。
    双手将这几日所作的文章递给江程云, 顾云浩道:“老师, 学生这几日做文章,虽是觉得审题还算尚可,但却有一种不知该如何下笔之感。”
    接过那些纸页,江程云也不着急去看里面的内容,先是看着那纸面上的字,不由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他这名字弟子不仅有悟性,还肯下功夫,如今这字又较半年前进步不少,隐隐已有自己的几分风骨在里头。
    “你已经知道无从下笔,可见已经开始入门了。”
    江程云捻须笑道:“那你且说,做《春秋》之文章,有何难处,又为何无从下笔?”
    “只在破题一处,学生便觉得难以适从,下笔之时,更是觉察笔力不足,却又难以言之有物。”顾云浩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治《春秋》与治《礼记》不同,读《春秋》实乃读史,讲究修身明智、借古鉴今,且《春秋》一经微言大义,字句皆暗含褒贬、字字针砭,你虽是用功,但尚且年幼,又阅历尚浅,即便得窥其中真义,也很难以古观今,故而作文章之时,难免有心力不足之感。”
    江程云看了一遍顾云浩的文章,不由叹息道:“只是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并非仅靠拿着书本苦读就能行的,只有你寻常多看多思,看这世间百态,再推思其中道义,借古观今,方才能真的心有所悟,笔下有力。”
    听了这话,顾云浩亦是心里一震。
    他前世今生拢共活了四十余年,竟然在江程云眼中,仍是阅历尚浅?
    推思而看,他前世确实是一直在学校念书,最后参加工作没两年便穿到了这里,可以算是没接触社会多久。
    到了这个时代,小时候闭塞于家中,一日三顿饭都难以顾全,即便后面读书了,也一心埋头于书本之间,哪里有心情关心什么世道人心。
    看来真如老师所言,他还是所知太少了。
    “老师,那如此情况,学生该如何?”顾云浩问道。
    “难以行万里路,那便只得读万卷书了。”
    江程云放下手里的纸页,双目直直地看着顾云浩,道:“读史让人知得失、经新替,最是明心明智,《春秋》一经为史家之言,你必得跳出文字,先观其史,待有所悟之后,再细细推敲其中字句。”
    “是,学生明白。”
    顾云浩忙点头答应,说道:“老师前次所言的《春秋》诸传,学生已经读完丘明先生的《左传》,虽是反复可诵,心有所思,但仍是觉察笔力不足。先前只当是学生悟性不足,用功不够,原来还是读书太少的缘故?”
    “这话倒是不错,只是丘明先生更侧重于注‘史’,谷梁、公羊两文更重释‘义’,你须得通读‘三传’之后,方才能得入《春秋》之门径。”
    听了这话,顾云浩忙点头应下。
    治经不同于治四书,治《春秋》,首先便得通读“春秋三传”,即,即左丘明的《春秋左氏传》,公羊高的《春秋公羊传》,谷梁赤的《春秋谷梁传》。
    一般读通悟透这“春秋三传”之后,便稍算入门,而后开始兼学史书。
    江程云却从来都提的是“春秋五传”,把《春秋邹氏传》和《春秋夹氏传》纳入其中,统一作为顾云浩治《春秋》的必学篇目。
    “现下你也且不必心急,待‘五传’读完,便会进步许多,只是你必得静下心思,安心做学问才可。”
    说到这里,江程云顿了顿,继续道:“你想来自制克己,我是不愁你会否虚度光阴,但你且需记着,万不可只看书本死读书。”
    “多谢老师教导。”顾云浩认真地点了点头。
    江程云知晓这个弟子一向懂事,也不再多言,便又拿起先前那几篇文章,细细看过之后,便直接指点顾云浩行文。
    他讲的详尽,顾云浩明悟地极快,几篇文章讲解下来,顾云浩只觉得获益不浅。
    看着天色渐晚,江程云料想顾云浩今日去不了书院,便留他一起吃晚饭。
    次日一早,顾云浩嘱托了巴九几句,便背上书箱,赶往陵江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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