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自镇定来到前台,那里有些客人闹着要走,前台不停地用对讲机和里面对话。客人们不管那个,拍着桌子要结账走人,玻璃门关得紧紧的,谁也出不去。
    前台实在没办法开始办理结账,我混在人堆里把钱付完,在保安的监督下从大门出去,吹着外面的夜风,后背都湿透了,这一趟会所之行简直惊心动魄。
    我找个没人地方,给解南华打了电话。嘴角生沫把整件事说了一遍,解南华道:“我马上通知廖警官,看能不能安排临时安检,让警察查了这个场子。”
    这个方法好,王馆长身陷会所,生死不知,与其我们组织人进去,还不如让警察借个由头来查查。
    我没敢走太远,蹲在会所对面的胡同里一根接一根抽烟。解南华办事效率确实很高,大概十五分钟后,警车开来,停在会所前。我看到廖警官和当地的一个片警从车里下来,进到会所。
    怎么只有他们两个?我赶紧给解南华打了电话,告诉他看到警察到了。解南华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会所背景很深,上面轻易不能动,廖警官只能在职权范围内进行一次普通的安检。有没有用,先打一竿子再说。
    两个警察进去后,我蹲在胡同口一根接一根抽烟,不知不觉看看表过了一个小时,地上一堆烟头。这时手机响了,赶紧拿起来看,居然是王馆长发来一条信息,让我马上到盐田小区的住宅楼,后面是门牌号。
    王馆长脱身了?!我赶紧招手拦下一辆出租,到盐田小区。这片小区非常破旧,大部分都是墩子楼,我按图索骥找到那栋楼,敲了敲一楼的门。时间不长,门开了。王馆长脸色苍白在里面,招招手示意我进去。
    刚一走进去,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地上扔着一团团沾血的棉花球。王馆长脱了外衣,里面是背心,他这么大岁数,居然藏着一身腱子肉,我看到他的左臂鲜血淋漓,似乎被什么野兽抓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他坐在椅子上,不断倒吸着冷气,招呼我过来帮忙。
    他让我拿起刀,把伤口周围的烂肉都刮掉,我手颤得很厉害:“馆长,你这是让我刮骨疗毒啊。”
    “没那么邪乎。”他说:“你用刀捅一捅就知道了。”
    我拿着刀在他的伤口处戳了一下,那烂肉硬硬的,里面挤出血水。他满头冷汗,靠在椅子上,闭着眼说:“来吧,没事,这些肉已经中了尸毒,坏死了,不会有痛感。如果不及时处理,烂肉会越来越多。”
    “我送你上医院吧?”我牙齿咯咯响。
    “不去。”王馆长昏昏沉沉似乎要睡觉:“我太困了,你就动手吧。希望在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处理完了。”
    他真的耷拉着脑袋,睡了起来。我没有办法,蹲在跟前,拿着刀一狠心,开始挖伤口的腐肉。这肉很硬。一刀下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割掉一块,血咕嘟咕嘟往外冒。
    我一边拿着棉花球堵住,一边擦冷汗。耐着性子,咬着牙,一点点往下割,割到最后眼都花了,分不清什么好肉烂肉。一刀下去,王馆长在睡梦中痛的呻吟一声,他慢慢醒转,看看胳膊苦笑:“我半只胳膊的肉都让你挖空了,行了,知道疼了。”
    他把药拿来,在伤口喷了喷,混着血水往下流,老头疼的强咬牙关。然后让我拿绷带把胳膊缠上。
    “王馆长,要不你休息休息?”我说。
    王馆长神色晦暗,有点萎靡不振:“我现在不想休息,咱们说说话吧,找你来就是说话的,要不然我心里疼的厉害。”
    “那个道士是谁?我听他管你叫堂兄。”我说。
    “那是我以前没有叛出家族时,最宠爱的弟弟。”王馆长苦笑。他咳嗽一声,让我到柜子下面翻出一个铁盒子。
    这铁盒子真是有年头了,小时候用来装饼干的那种盒子,上面还有那个时代的宣传画。他让我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沓泛黄的老照片。
    王馆长让我把照片拿出来,我一一看着,这些照片很老了,大概照于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大部分是黑白的,布满了岁月沉淀的痕迹。
    老照片是在老宅里拍摄的,背景或是透光的窗棂,或是阴沉沉的屏风,因为放的时间太长,照片发白,很多细节都看不清楚,不过拍摄主体的人还是能看到的。
    我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年轻人就是王馆长。那时候他可能就十几二十岁,长得很瘦,穿着一套不合时宜的绿军装。他的旁边站着一个更小的孩子,面容俊朗,依稀有几分便衣道士的影子。
    我又翻了翻其他照片,大部分照片里都有他们两个人,看样子他们的关系相当亲密。
    “馆长,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轻轻问道。
    王馆长闭着眼靠着椅子,眉头不时跳动,那是疼的抽气。我看到,他的眼角流出眼泪顺着太阳穴往下流。
    “馆长。”我说。
    他换了个坐姿,颤着手拿起一张照片:“我这个堂弟叫王时玮。是我们家族新一代里最聪明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不但长得帅气,小时候就是神童,看报纸背唐诗几乎过目不忘。他小时候就爱粘着我,我们哥俩特别亲。”他呵呵笑,一脸苦涩。
    “你的伤……就是他弄出来的?”我轻轻问。
    王馆长点点头:“震三,你记得这个道理。最亲密的人如果反目,那将成为最仇恨的仇人!现在的王时玮恨不得杀我于后快。”
    “为什么,你们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问。
    王馆长靠在椅子上,很长时间沉默着,我没有催促,这中间肯定牵扯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好半天。他抹了下脸,说道:“我的父母就是死在他的爸爸妈妈手里。”
    “啊。”我大吃一惊,老王家的这哥俩没想到还藏着这样的仇恨。
    “那一年,应该是八十年代初,我刚考上大学。大一的假期,回到老家,那时候没有电话,联络也不方便,等我进门的时候,发现家里灵堂都摆好了。院子里摆着我父母的遗照,旁边是挽联和花圈,当时是个下午,我记得,”王馆长凝神看着窗外:“阳光很好,氤氲出金光,照在父母的照片上。当时我根本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相信父母突然离世。”
    王馆长说,他看到父母的遗照,整个人蒙了,脑袋像被打了一棍子,耳鸣嗡嗡响。他当即就晕在院子里。
    “那时候我的体质相当差,”王馆长说:“家族里有规定,每个成员小时候开始就要勤习五禽戏,还要站桩马步,压腿开筋什么的,我是同龄人里最差的那个,时常感冒,来阵风就能发烧。听家里老人说,娘怀我的时候,自己不知道怀孕,还跟着前辈一起下墓摸尸,结果吸了尸毒,我身子发虚都是胎里带来的。”
    王馆长在院子里晕了之后,很长时间才醒,一咕噜爬起来直进灵堂。那时候还没有必须火葬这一说,灵堂里摆着两口棺材。他一眼就看到老爹和老娘的尸体躺在里面。
    王馆长说那一刻,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当娘的在大雪纷飞中给他邮了亲自织的毛衣,这才多长时间,娘俩已天人相隔。
    王馆长跪在棺材前,不哭也不嚎,眼泪自己往下流。旁边家族的长辈过来劝,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还让他放心,上大学的费用和开销家族全出。
    王馆长肯定要追问父母的死因,老两口岁数并不算大。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就双双离世了。
    这么一问,有人告诉他说,前些日子家族里安排了一个任务,为老祖宗下次大迁棺做准备,需要到墓里做前期勘察。结果就在墓里发生了意外,本来沉睡的老祖宗突然尸变,在墓里的其他人阻拦不及,场面很混乱,老两口和老祖宗缠斗起来,就这么死了。
    王馆长内心极其悲愤,可又说不出什么,这是家族定下百年规矩,如果家里有事,每个成员都要责无旁贷,分配的任务必须完成。几百年下来,家族里死的人数不胜数,赶上乱世的时候,几乎见天都有葬礼。
    这种为家族服务的信仰,已经贯彻在每个成员的成长和教育里,王馆长就是这么长大的,他对于家族的安排以及现在出现的后果虽然悲恸,但也不得不接受。他小时候就经常参加因为任务失败而意外死去的长辈的葬礼。
    听到这里我疑惑:“老祖宗到底是谁?会所的时候,我就听到王时玮提到过这个老祖宗。”
    王馆长说:“老祖宗,就是我们老王家第一个得到仙缘的先祖,道家南宗黄九婴的徒弟,王子美。他还一直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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