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一直与沈落雁分属敌对,之后于洛阳虽有过短暂的合作,但彼此间从来算不上交心,相互也未曾有过一丁点的信任,甚至因为徐世绩之死,两人有化不开的深仇。
    不过这种时候,风萧萧反而真正对沈落雁放下了所有的戒心。
    因为沈落雁仍旧明亮的美目中,只剩心竭的憔悴和深沉的绝望……或许这位美人儿军师已不必殚心竭虑的算计于谁,更不用再为谁耗尽心血的出谋划策了。
    见风萧萧发怔的盯着她,沈落雁巧俏的唇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连邪帝都不愿让落雁进屋了么?”
    她荒凉的语调,令风萧萧不由感慨丛生,眸光微动,叹了口气,侧身道:“不会,请进。”
    沈落雁盈盈进到屋内,风萧萧引她坐下,亲手为她倒了杯热腾腾的茶。
    风萧萧微笑道:“沈军师,请喝茶。”
    “沈军师……”沈落雁轻轻捧着尚有些烫热的茶盏,凝视着腾腾飘起的香雾,美眸似有些失神,喃喃道:“还是换个称呼吧!”
    风萧萧挨着她身侧坐下,柔声道:“我从没见过沈姑娘如此灰心丧气的模样呢!是李密委屈你了么?”
    沈落雁微微摇头,语气凄然的道:“我力劝他勿要入长安,他已明确拒绝,只听魏征的胡言,我沈落雁再无话可说。”
    听到李密欲归顺李阀的消息,风萧萧头皮又一阵发麻,他没想到李阀的动作这么快。
    他敛目道:“不能事之则弃之,沈姑娘大可改择明主,仍是大业可期。”
    沈落雁凄然一笑,道:“对李阀来说,我沈落雁只是个外人,且我亦心灰意冷,再无复昔日的雄心壮志!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收拾情怀好好做个人家之妾。”
    “做妾?”风萧萧眉头蹙起,不可思议的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沈落雁垂首道:“是啊!在世人眼里,我始终是个心如蛇蝎之人哩!”
    风萧萧“啊”了一声,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将你这位美人儿军师暴殄天物?告诉我,是谁?”
    他的确很吃惊,沈落雁虽是女儿身,但论智慧论谋略,绝对是天下有数的军师之一,收来做妾?享用她的美貌和身体,却不用她的智慧……那人脑子有病么?
    见风萧萧并不似作假的为她抱不平,沈落雁露出了一抹微笑,道:“李元吉瞧上我了呢!对我来说,这未免不是一条好路,起码能让双方都安心一些。”
    她虽在微笑,但笑容怎么看怎么无奈,她竟然被双方用来联姻了,李阀希望用她来安抚李密降将之心,而李密亦希望借此在李阀中获取些筹码。
    “李元吉!”风萧萧冷冷道:“他也配。”
    他扬了扬眉毛,声音转柔道:“沈姑娘怎知我会在此处的?这次来找我,又是有何事?如果能帮上什么忙,我会尽力。”
    沈落雁怔怔的瞧他好半晌,眼神有些复杂,少许后才偏开目光,叹道:“你派来的人见到我了呢!邪帝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我当日便再次前去劝说,但你知道,并没有改变结果。”
    风萧萧道:“你方才已说了,李密还是决定投靠李阀。”
    沈落雁目光幽幽的点了点头,环视屋内,道:“而我也实在没想到,当日夜里,就有身份不明的人袭击了这里。”
    风萧萧眼神闪过厉光,道:“李密派人做的?”
    沈落雁摇摇头,道:“他已聚不起这些高手了,你两位使者武功实在很高,寻常人士根本对付不来的,据我推测,应该是李阀的高手。”
    风萧萧道:“那也该是李密报的信。”
    淡淡的语气,深深的寒意。
    沈落雁冷哂道:“他如今还敢得罪邪帝吗?或许另有他人泄露,比如力主投奔李阀的魏征。”
    风萧萧沉吟道:“沈姑娘或许还不知道,我刚和魔门反目,所以魔门派人袭击的可能性更大。”
    沈落雁吃了一惊,美眸闪起思索光芒,但旋即幽幽一叹,微微低头,凝视向热气已将散尽的茶盏,轻轻道:“我还想什么呢!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落寞的神情,仿佛凝固了时空,似能永恒。
    风萧萧看得为之一呆,心中怜意大生。
    他真的很是感慨,因为他已猜出沈落雁此来的目的。
    沈落雁直到此刻,仍在维护李密,她是特意来向风萧萧做出解释的,使李密不至于因风萧萧的使者被袭击,而被风萧萧所怨恨,想说明其实是另有他人主持。
    如此一来,风萧萧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将倾向李阀的魏征一系清洗一遍也在情理之中,甚至会将李阀来人杀个干净,李密也说不定因为此改变态度。
    沈落雁绝对算得上用心良苦,为李密能有个安稳的将来而尽心的打算,但她实在没料到李密根本已将她摒弃在决策层之外。
    要知沈落雁一直是李密的心腹军师,知道李密暗中与辟尘的各种勾勾搭搭,甚至风萧萧在离开洛阳之前,与李密、辟尘之间的密谈内容都一清二楚。
    风萧萧和魔门反目的消息虽然至今少有人知,但辟尘一定会告知李密的,李密却没有告知沈落雁,这才使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是魏征通知李阀而发起的袭击。
    为主尽忠,却遭抛弃,这让沈落雁彻底心灰意冷,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一时间,连一向善于言辞的风萧萧都不知该如何言语,又该如何安慰。
    少有人能让他如此敬佩,何况还是个差点几次置他于死地的女人,但现在心中真没剩下多少恨意,几乎全是唏嘘和怜惜。
    沈落雁落下已凉的茶盏,静静望向窗外落日丝丝的余晖,忽而微微一笑,道:“落雁该走了,邪帝保重。”
    她此一去,就再也身不由己,再不是从前那个为世人所惊叹的绝世军师,只能作为李阀和瓦岗军联姻的牺牲品,成为李元吉众多妻妾中的一位,在诺大的王府中,慢慢凋谢自己的美貌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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