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名恰好抬腿,正向这边走来。
    傅青瞪着执名,再探着脑袋望了一眼赵汐朝,巴巴道:“哎?你们有没有觉得,阿朝同七王爷长得挺像的。那个眼睛,鼻子,还有嘴巴,都挺像的!”
    闻言,傅言脑中如同电花石火,忽然间便想起了那日在宫门口见到的那具女尸。怪不得他觉得眼熟,原来同赵汐朝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隐隐的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可又缺了关键的一部分,以至于所有的事情都连不成一条直线。
    再抬眼时,执名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他先是垂眸凝了赵汐朝两眼,见她眼眶微红,像是要随时哭出来的样子。眸色渐渐又充血起来,抬腿就冲着傅言的方向走了过去。
    赵汐朝大惊失色,生怕执名众目睽睽之下干出什么荒唐事,赶忙一把将他拦住。故意当着傅言的面,攥着执名的手,道:“执名,今日是你生辰,祝你生辰快乐。”
    执名心里登时舒坦了,被赵汐朝一个小动作取悦到了。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指了指身上穿的衣裳,得意洋洋道:“今日,本王真的很快乐。这衣裳的颜色真的很好看。”
    赵汐朝没敢说,这是她从裁缝铺子里买的。又像是故意气傅言,遂不肯将实话说出来。哪知傅言抬腿就往外走,半点都不往她这里看。
    “哎,堂兄!堂兄!你别走啊,快回来,回来!”傅青冲着傅言的背影,大声喊了几句。又回眼望了一眼赵汐朝,嘴张了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跺脚赶忙追了出去。
    “哎呀,本王害你跟太傅吵架啦?”执名笑嘻嘻道,又渐渐敛起笑容来,“好不容易过一次生辰,结果都不得安生。”
    明连闻言,略一思忖,便有了几分思量。他偏脸深深凝视了赵汐朝一眼,内心搅动着几分复杂情绪。
    既是设宴,待人到齐之后,执名坐于主位,率先落了座。赵汐朝同傅言都是很执拗的人,谁也不肯率先认输,遂对立而坐,中间隔着好长一段距离。
    傅青捣了捣傅言,见他没动,又使劲眨了眨眼睛。
    “你眼睛抽筋了?”傅言仰头喝了杯酒,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不是啊,堂兄!你怎么能跟阿朝吵架呢?阿朝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难道没数吗?你怎么还会怀疑她?”
    “我没有。”傅言将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闷闷道:“说了你也不懂,你闭嘴罢。”
    傅青果然就闭紧了嘴,可眼睛却跟耗子似的,贼溜溜的往赵汐朝跟明连的方向瞟。
    赵汐朝忍住不去看傅言,自酌自饮,喝了几杯酒水下肚,感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刚要再饮一杯,手腕一沉,抬眼就见明连将她拦了下来。
    “别再喝了,你都快喝醉了。”
    “……明小侯爷。”赵汐朝捶了捶自己的额头,醉醺醺道:“我感觉身体有点飘,很快就要飞起来了。”
    明连伸手将人扶住,好笑道:“我就说让你少喝点,非不听。”顿了顿,他手下暗暗加重了两分力道,轻声道:“要喝,你也该是同七王爷喝一杯,今日……不是他的生辰么?”
    “……你说的对!”
    赵汐朝拍了拍额头,使劲甩了一下,道:“我去敬执名一杯酒……我今日要气死傅言,我一定要气死他!”
    说着,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手心里登时被明连塞进来一只酒杯。
    明连轻轻道:“去罢,你送的酒,七王爷一定会喝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赵汐朝的一举一动,手心冒出了一层冷汗。抿紧薄唇,脸色在清冷的月色下,更显得苍白,近乎同雪一般无二。
    明连亲眼看着执名将那杯下了药的酒水喝下,心里登时松了口气。伸手招了招赵汐朝,温声笑道:“阿朝,快下来吧,你喝醉了。”
    赵汐朝果真下来了,明连缓缓站起身来,将人往自己身后一藏,眼睛像是钉子一般,死死钉在了执名身上。
    执名察觉到明连的目光,眉心皱起,不悦道:“想上茅房在后面,你盯着本王做什么?”
    却见,明连忽然一把将手里的酒杯砸碎在地上。从门外迅速涌出一大波配刀官兵。
    在场的官员们大惊失色,就听明连一字一顿道:“在场的人听清楚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七王爷残杀百姓,罪不可赦。圣上下旨,令本侯将七王爷捉拿归案!无关人等,迅速撤离!”
    愤怒、恼恨、吃惊迅速涌上执名的心头,他眯起眼睛,目光冷冽的像刀子一样。四下逡巡了一遭,见场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许多官兵。
    他们各个都拿着刀剑,刀锋雪亮的如同今晚的月色。执名转了转手里的银制酒杯,缓缓叹了口气,语气轻挑道:“打打杀杀的事,什么时候干不行,非得是今天!真他妈晦气!”
    他抬眸,两只眼珠渐渐充血,在人群中迅速扫了一圈,这才将目光投向明连。
    “就带这么点人,就想拿下我,简直就是笑话!”
    明连道:“这些便已经足够了。本侯劝王爷莫要再做无畏的挣扎。圣上并非是一定要王爷的命。”
    “哈哈哈!”执名大笑起来,站起身来,刚要运气,脸色骤然大变。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反而引得气血逆行,一口乌黑的鲜血喷了出来。身形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他向来警惕,但凡入口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不经过试毒的。答案几乎要脱口而出,执名也不知是惶恐不安,还是极度愤怒,胸膛大幅度的起伏着。眼睛也越来越红。
    越是要试图运气,毒蔓延的也越发厉害。执名十分不解,明明自己已经身经百毒,怎么还会受此牵制。
    莫非……有人前去东瀛,寻到了他的师门,这才得了制服他的方法。
    “赵、汐、朝!”执名眼睛赤红,每喊出一个字,嘴里就流出大量的黑血,他脸色铁青,满目森然,再配上一身红衣,和满嘴的鲜血,像极了才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赵汐朝早在事情发生时便已经懵了,所有的事情她都毫不知情,可又刚好参与其中。她看着明连的一举一动,联想起方才那杯酒,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明连为什么一定要去害执名!
    “执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赵汐朝试图解释什么,可又无从辩解。毒酒是经她手递过去的,这一点说破天也赖不掉。
    “我真傻,真的。”执名捂住胸口,那里撕心裂肺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一刻不停的搅弄着,疼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大错特错!赵汐朝,你摸着良心说,我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非得这么算计我!”执名笑得狰狞,眼底透着深深的怨毒,他缓缓吐了口气,至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厉声道:“来啊!有本事就上来杀我!”
    “执名!”
    ☆、88.全是笑话
    热热闹闹的宴会,转眼间便桌椅倾斜, 宾客如同群鸟般, 轰隆一下散开了。赵汐朝醉醺醺的站在人群中央, 被穿梭其中的官员撞了几下, 险些将她撞倒。
    身后蓦然伸过来一只有力的胳膊, 她整个人顺着力道往后跌去,恰好落入了傅言怀里。
    “汐朝,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吵架的。”傅言去而复返, 抬眼见场上闹得不成样子,索性将赵汐朝圈在怀里。往后退了几步。
    “……这到底是怎么了?执名……执名。”赵汐朝晃了晃脑袋,冷风一吹,又经过这么一场动乱。仅有的酒意也烟消云散了。
    “七王爷, 你今日插翅难逃,本侯劝你放下刀刃。圣上并非一定要了你的性命, 可你若是一意孤行,谁也保不住你!”明连攥紧拳头,冷眼看着执名挥剑杀人。
    武功高强的人, 到底是不一样的。即便身中“凤凰引”, 也尚有力气残杀人命。在挥剑杀了第六个涌上来的官兵之后,软剑上的鲜血如同一条小溪流, 顺着冷刃缓缓流下。
    “……让我束手就擒?简直就是……荒谬!”
    像是回应这句话一般, 执名右臂一震, 电花石火间挥出数剑。他周身僵硬, 每催动一次内力,浑身的血液就像是被灌入水银,四肢也渐渐失了力气。可强行运气的结果就是,几乎每移动一步,就像是有千斤的力道坠着四肢。
    血,大量的血染红了地面。执名杀红了眼睛,只觉得满腔的愤怒和恨意支撑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愤怒是激发恨意最直接有效的情绪,执名抬袖,狠狠擦了唇边淋漓的鲜血。苍白的五指,紧紧攥着刀柄,不偏不倚的对准了赵汐朝。
    执名艰难万状的缓了口气,摇了摇头,苦笑道:“赵汐朝,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算计于我?你就非得让我死了才肯甘心?”
    处心积虑,这种才叫处心积虑。费劲心思的让他放松警惕,就等着今日的致命一击。他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眼前这个女子满意。
    若是不爱,终究是不爱的。成全别人,委屈自己这种愚蠢至极的事情,他这辈子只做一次,就足够厌倦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赵汐朝往前踏出去一步,惊慌失措的摇着头,“执名,你听我说,我……”
    “住嘴!”执名一声厉呵,使劲震了一下软剑,虎口不堪重负,终于崩裂开来,鲜血淋漓,“我不想听你解释!我不想!你骗我,你骗我!赵汐朝,你居然敢骗我!你说,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要算计我的?说!”
    “没人想要算计你,圣意如此,本侯也只是奉命行事!”明连将赵汐朝往傅言的方向一推,轻抬起手,眼底满是厌恶和恨意。
    “来人,弓箭手,准备!”
    从两旁迅速涌出来一波人,将执名死死的困在中间。手里的长弓蓄势待发,只要明小侯爷一声令下。便会数箭齐发,箭如雨下。管他是冷刃在手,还是武功超群,躲得过明枪,难躲暗箭。
    “不要!住手!不要伤害他!”赵汐朝挣扎了几下,大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放箭!执名,执名!”
    “不要再喊我的名字!”执名冷眼旁观,双眸赤红,发丝凌乱。冷风轻轻一吹,鲜红的发带连同额发一起飞扬了起来。他身上穿着赵汐朝送的衣裳,颜色鲜红的如同血管里汩汩流动的液体。
    他恨这个世间的不公,更恨所有欺骗他的人!
    “明小侯爷,你真的是恩将仇报啊!说到底,你的命也是我救的呢!”执名缓缓将目光钉在明连身上,恨不得将他身上戳几个血窟窿。剑尖滴答滴答淌着鲜血。他面色寡淡,惨白到几近透明,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更加凄楚。唇边点点的血迹,如同大雪中怒放的寒梅。
    “既然你们都想要我死,那我又有什么好隐瞒的。要死,大家就一起死!明小侯爷,你敢不敢举着三根手指对天发誓,傅家长房的灭门惨案,同你们国公府没有半点关系?”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这原是多年前的惨案,早已经尘埃落定了才是。如何在今日又重新提起。况且傅明两家,向来交好。老国公如何会对傅家长房下这般狠手!
    “你什么意思?”傅言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攥着赵汐朝肩膀的手,不由自主的发力。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太傅,其实你也不是个孝子,何必成日装出一副知礼明事的样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就是你这位好兄弟,他爹多年前设计暗害了你们全家!原本也是要杀了你的,谁料你的命居然这么好,掉下悬崖都没有死!”执名阴测测的笑着,昂着下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恶毒至极,“太傅啊,听说你爹娘死相极惨,满府上下都死光了。你把明小侯爷当兄弟,他可没有把你当兄弟啊!”
    “他明知道你喜欢赵汐朝,还非要同你争。荆条打在身上的滋味好受吗?皮肉被抽下来一层的滋味好受吗?你还在等什么,血海深仇啊!杀了他,你就能替你全家报仇了!杀了他,再也没人同你抢女人了!”
    “执名,你不要再说了!”赵汐朝慌忙搀扶住傅言,惊恐万分的低喃,“不可能的!明明是山匪杀人!是山匪杀人啊!”
    执名眼里的笑意更盛,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什么比让别人痛苦,更能让他开心的事情了。他就是要撕开这些陈年往事,将那些丑的,恶的,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傅言眼前。
    他要让赵汐朝好好看看。其实世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恶毒。世间穷凶极恶的恶徒,并非是生来如此的。全是环境使然。
    他执名得不到的幸福,宁愿毁掉也不要让别人得到。
    “明小侯爷,我需要一个答案。”傅言随手从一个官兵腰中抽出一把长剑,缓步走了上前。
    明连神色自若,微笑着反问道:“什么答案?”
    “七王爷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明连神色不改,略矜持的指了指执名,道:“傅言,你该明白,以你我两家的交情。无论如何,我爹也不会做出那档子伤天害理之事。七王爷狗急跳墙说出的话,你也信么?”
    “你说谁是狗?”执名阴沉着脸,往前走了一步,周围围着的官兵大惊失色,根本也不待明小侯爷下令,下意识的射出羽箭。
    执名提剑吃力的挡了一阵,如潮水般的箭阵一波接着一波,只要一着不慎,瞬间能被人射成刺猬。
    恍惚间,右腿被一箭刺穿,执名左脚才迈出一步,右脚缓慢的在地上拖行。拖出了一道血痕。
    眼前突然闯进来一道人影,耳边骤然两声兵刃相接的声音,执名怀里一沉,整个人重重的往后倒去。
    “……蕙娘?你怎么会在这!”执名眉头紧锁,试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他双手揽着蕙娘的肩膀,试图将人推开。却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咳咳咳。”蕙娘每咳嗽一声,便吐出一大口鲜血,脸上的神采瞬间抽离,只剩下一片惨白。
    “执名,你让我回江北城,我一直没回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执名。自从我把你救回来的那一天,我就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你还年轻,不要一直活在过去。恨意只会将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全部都毁掉的。你需要的是一个开始,全新的开始,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蕙娘腹部中了一剑,大量的鲜血汩汩流出。她试着抬起手,想要摸一摸执名的脸,可试了几次都没能如愿。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她再也等不到执名回心转意的那一天了。
    “不要!”执名大声嘶吼,抱着蕙娘逐渐冰冷的尸体,痛彻心扉的咆哮着。周围的弓箭手见状,面面相觑,均着不敢轻举妄动。
    场上的众人闻声望去,就见执名缓缓的站起身来。他眼睛红得可怕,提剑杀光了所有的弓箭手。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可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软剑狠狠的掷了出去,正对准赵汐朝的方向。
    “汐朝!”傅言离赵汐朝尚且有段距离,执名动作极快,几乎是瞬间就将软剑掷了出去,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傅言纵是拼了命的想要挡开这剑,可世事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软剑偏离赵汐朝的耳畔划了过去,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几缕青丝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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