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连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闭嘴,这才对着赵苑和赵汐朝道:“夜深了,我先带傅青下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如此,二人自是没有异议,招来下人给明连引路,这才调头往后院走。一路上赵汐朝垂着头,沉默不语。一直走到庑廊,即将要分开了,赵苑一把攥紧赵汐朝的手腕,往昏暗的角落里轻轻一带,将她整个人抵在柱子上。
    “你想让傅青喊你大嫂?”赵苑压下一边的眉头,沉声道:“弄错人了罢,怎么能是明连,不该是我么?”
    赵汐朝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生怕有下人经过。她左右望了一圈,见此处昏暗,恰好是个死角,不走近身来,瞧不清楚异样。
    她手心里冒了一层冷汗,脸蛋却越来越热。她轻咬下唇,细若蚊蝇的喊了一声“哥”。
    赵苑压下身去,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紧皱眉头,不悦道:“不对,重喊!”
    赵汐朝又羞又气,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不喊哥哥,那你让我喊你什么?你是我继兄啊!”
    “以后就不是了。”赵苑贴近她的耳畔,轻声道:“你好,赵汐朝。我叫傅言,傅青的傅,言语的言。”
    他起身,食指指腹轻轻一刮赵汐朝的鼻尖,笑容满面道:“记住了吗?”
    赵汐朝咬牙切齿道:“无耻小人,你只会欺负我!”她说着,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见状,赵苑惊慌失措,赶忙将手松开,柔声道:“怎么了?我亲疼你了?”
    “你还说!”赵汐朝攥拳往赵苑胸口上捶,结果两只手都被赵苑攥住了。
    他眼睛亮极了,在夜色下像两颗夜明珠,熠熠生辉。他垂眸凝视着赵汐朝,神情专注且认真。仿佛身边所有的美景,都不及赵汐朝的一丝一毫。
    “明人不说暗话,朝朝,我喜欢你。我指的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对麻团和汤包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一起回家见我祖母的那种喜欢!”
    赵苑手底微微发力,一把将赵汐朝圈在怀里,一字一顿道:“所以,我喊你爹娘,喊了这么久的爹娘,你真的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59.终于要回家啦~
    夜凉如水, 墨色沉得似乎要压下来。忽然一阵秋风吹来, 院角边的枫树簌簌颤动,满树的枫叶一夜飘零。
    赵府灯火阑珊, 路边设的两排残灯闪着微弱的光。负责守院门的小厮裹着被子靠在门槛上小憩, 时不时的将身上的被子裹紧些,梦里美酒好肉, 佳人在怀。
    忽听一声尖锐的男声传来,在夜里如同海浪声,迅速蔓延开来,惊得树杈上的乌鸦, 扑腾着翅膀飞得更远了。
    后院灯火通明, 客房门口,外头围了一圈的下人, 傅青一身单衣, 两手沾满了滚烫的鲜血,一个箭步跨过门槛,冲着外头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快去请大夫!快啊!”
    他又随手攥过一个下人的衣领,厉声呵斥道:“快去请你们家大少爷来!快去啊!”
    下人吓得面白如纸,傅青一撒手,就摔倒在地, 连滚带爬的赶忙去梅院请人了。
    赵汐朝惊闻消息,一骨碌从床上翻了下来。凤尾打外边急匆匆的进来, 手里提着盏小油灯, 先是将架上的两排蜡烛点亮, 这才空出手来去扶赵汐朝。
    “快!把我披风拿来!随我去看看明公子!”
    凤尾一听,连忙走至屏风前面将貂毛披风取来,折回身替赵汐朝披上。她生怕赵汐朝着急上火,赶忙道:“大小姐,您先别着急。老爷和少爷已经赶过去了,大夫也正在替明公子诊治,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赵汐朝说着,一脚已经踏出了门槛,手扶着凤尾,前头有小厮提着灯笼引路。她喘了口粗气,抿紧唇角道:“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心。我听说明连的病是胎带的,客房那儿又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发了病!”
    凤尾咬唇,扶着赵汐朝一路往客房去,离得老远就听着傅青在院里大吼:
    “救他啊!快救他啊!他都咳血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也活不了!”
    随后就是赵苑素来清冷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四周寂静无声,更衬得声音沉稳悠长。
    “青儿,你冷静点。大夫已经进去了,你与其在这里大喊大叫,不如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素日明连发病,明国公府都是怎么样诊治的!”
    傅青声音直发颤,夹杂着浓重的鼻音,一遍遍的重复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明连从来没咳出过血啊!”
    “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这个都不知道,那还能指望你什么?”
    傅青哭道:“堂兄,赶紧派人找艘船吧,咱们带着明连走水路,连夜赶回京城!明连要是死在了咸州,那我也活不成了。我爹会打死我的!明珞妹妹肯定不会再理我了!”
    只听赵苑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现在这种情况,怎能轻易移动?你是想害死明连吗?不准哭!把眼泪收回去!”
    哪知傅青哭得更大声了,他出身名门望族,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就是锦衣玉食,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会见过这种场面,何况还是自己素日玩得最好的兄弟发病咳血。眼下又被自家堂兄冷脸训斥了几句,就差没趴在地上哭了。
    他也诚然不负自己在京城贵族圈的名声,单臂抵在柱子上,脸埋在里头开始放声哭嚎。
    赵苑气得没理他,回眼见屋里端出一盆血水。他眉头皱得更深了,随手招来下人,打发着赶紧去煎了药来。这才要进屋探明情况。
    哪知门帘突然被人从屋里一掀,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出来,险些撞到赵苑怀里。
    她又惊又怕,腿一软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面上,哭道:“大少爷,不好了!里面的公子又咳血了!大夫快顶不住了,老爷请你快想办法啊!”
    赵苑眉头狠狠一皱,千钧一发之际,赵汐朝伸手将院门一推,大步跨了进来,大声道:“哥!我知道怎么救明连!”
    闻言,傅青眼泪唰的一下收了回去,伸袖往脸上胡乱一抹,快步迎了上前,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赵汐朝的衣袖,边走边问道:“阿朝,阿朝,你赶紧说!你有什么办法,赶紧说啊!”
    赵汐朝没空搭理傅青,遂径直走了上前,站在台阶下,昂着脸认真道:“哥,你知道什么是千年莲丹吗?”
    赵苑点头,他压下一边眉头,斟酌着回道:“我在远山书院藏书阁中的古籍里看过,据说是北地以北雪山之巅盛开的雪莲,由药师采摘制成莲丹,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是世间难寻的圣药。只是,姑且不论传闻真假,我们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去寻找莲丹了!”
    赵汐朝咬牙道:“我知道哪里有!你们跟我进来!”
    说罢,提着裙摆率先踏进门槛,迎面一股子浓郁的铁锈味和汤药的苦味扑面而来。屏风后面人影幢幢,她也来不及多加考虑,放眼一扫,就见赵老爷搓着手唉声叹气,站在屏风边上,来来回回的走。
    “爹!”赵汐朝上前一把攥紧她爹的手臂,急声问道:“您前年下海,路过东瀛的时候,是不是从那里带回了千年莲丹?”
    赵老爷满脸震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儿我谁也没说啊!”
    “您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赶紧拿出来!救明连的命要紧!”
    赵老爷唉声叹气道:“汐朝啊,不是我舍不得将好东西拿出来。只是那丹药,是我从东瀛的一个商人手里硬抢回来的。还不知道是真药假药,这要是给明小侯爷吃了,救了命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吃出个好歹来,赵家如何担待的起啊!”
    闻言,赵苑道:“不用赵家担待,出了任何事,都算在我的头上!”
    赵老爷一听,这才大松口气,赶忙让下人去库房将那丹药取了过来。因着这莲丹名贵,且不易寻得,遂用了极好的翡翠精雕细琢成一个容器,将莲丹放于里面保存。
    赵汐朝抿唇,突然一咬牙,趁着众人都未注意,将莲丹抢了过来,她转身就往里屋走。赵老爷一拍大腿,又急又气,在后面唤她:
    “汐朝!汐朝!我的女儿啊!这药不能由你喂啊!汐朝啊!”
    赵汐朝头都不回,径直走了进去,伸手将挡在床前的闲杂人等全部推开。这才半跪在床榻边上,定眼仔细瞧了明连一眼。
    只见明连静静的躺在床上,面色同身上穿的雪白色里衣一般无二。双目紧闭,唇角还残留着未干的鲜血。额发早被冷汗打湿,黏在侧脸,更显得苍白无力。同平日里那个谈笑风生,清风和煦的小侯爷判若两人。
    赵汐朝哆嗦着手,将莲丹塞进明连嘴里,嘴里念念有词:“明连啊明连,前世我死的时候,你都没死呢。今世千万别死在我前头啊,千万不能死在我们家啊!”
    傅青打外头窜了进来,一下子扑在明连身上,放声哭嚎:“明连啊,你千万不能死啊!我从小就不受我爹待见,一直养在国公府。旁人都不喜欢跟我玩,就你跟明珞愿意陪我骑马,咱们还一起放过风筝,踢过蹴鞠,除夕夜一起挂过纸灯笼的!我真的不知道你病得这么重!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
    明连轻轻咳嗽一声,虚弱道:“你赶紧起来,压着我了。”
    “明连!你醒啦!”傅青赶忙起身,他脸上还挂着泪珠,又哭又笑简直就没个正形。他一把拽过赵汐朝,大手在她后背拍了三下,大声道:“谢谢嫂子,谢谢嫂子!你救了明连的命,以后你说一,我绝对不说二。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你让我偷鸡,我绝对不去摸狗!”
    赵苑就在边上站着,见状,一脚将傅青踹翻,伸手一捞,将赵汐朝拉至背后藏好。厉声呵斥:“傅青!你乱抱什么!你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打你!”
    傅青趴在地上,往地上揣了两拳头,咆哮道:“你踹我干嘛!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跟我动手?我方才还没说你呢,小时候就数你最不爱跟我玩!你自己不喜欢玩就算了,还天天拉着我背书写字!谁会喜欢跟你这种刻板的小古板在一起玩!”
    他偏过脸来,冲着赵汐朝喊:“阿朝!你自己说!你是喜欢我堂兄多些,还是喜欢明连多些!还是……还是……喜欢我更多!”
    赵汐朝没想到战火一下子蔓延到自己身上,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聚集过来。她吞了吞口水,为难道:“现在……不是应该关心明连吗?”
    傅青:“…………好像也是。”
    他一个咕噜爬了起来,坐在床边上对着明连嘘寒问暖,一时问他胸口疼不疼了,一时又问他肚子饿不饿。见明连没什么反应,索性跑过去,绞了块湿帕子敷在明连的额头上。
    明连温声道:“傅青,我这是……又发病了么?”
    “是啊,这回都咳血了呢!”傅青心有余悸道:“我晚上自己睡着害怕,就想着跟你挤一挤,我才摸上了床,你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还当你怎么了,提过油灯一看,你满嘴都是血!”
    闻言,赵汐朝抿唇道:“明连,你这到底是什么病?若是能彻底根治,还是尽早吧。”
    明连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无用的,我这毛病是胎带的。我出生时体弱,家里也是找了不少名医医治,可都不大见效。近来几日,咳嗽的严重了些,这才要尽早返京。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住。”
    “不麻烦,不麻烦。”赵汐朝赶忙道:“我们只是很担心你的病情,你没事就好了。”
    傅青道:“明连,你这回要好好谢谢阿朝,是她寻来莲丹救的你呢!我都快吓死了,幸好你没事,要不然回京后,我爹肯定饶不了我。”
    闻言,明连眼睛一亮,抬眼去看赵汐朝,他微笑着,脸色仍然苍白,可却比方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样子,好上太多了。
    “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她抿了抿唇,询问道:“那你们说要尽早回京,是多早呢?”
    傅青道:“尽早就是尽早,就今天吧!天一亮就赶紧动身,我怕明连这个身子受不住,我得赶紧把他送回国公府去。京城有的是名医,实在不行还有宫里的太医呢!总能把明连治好的!”
    他转过脸来,冲着明连笑道:“对不对,明连?”
    明连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傅青又把目光投向赵苑,道:“何况我现在找到堂兄了,自然是要赶紧将他带回去。我爹我娘还有祖母和明珞都等着他呢!”
    “这样啊。”赵汐朝抿紧唇,强颜欢笑道:“那我让我爹去给你们找艘船来,一定找艘最大最舒服的。”
    她低头绞着衣角,复抬起脸来,道:“呐,我先去替你们打点着,带些吃食什么的,走水路也得好几天。明连身体虚弱,不能缺了药材。我再请个大夫一路护送你们回京城吧?”
    语罢,她也不待别人回话,一扭头走了出去。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不知不觉竟然折腾了半夜。
    经过这么一闹,赵老爷也顾不得巴结了,恨不得明小侯爷现在就走,这可是块烫手的山芋,真要出了什么事儿,赵家搞不好也得受牵连。
    如此,他听赵汐朝说要找艘船,赶忙亲自出府找了,所幸找到了一艘大船。赵老爷是大手一拍,花了大价钱出去,将船买了下来。
    赵夫人听说赵苑要走,也没多少吃惊,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帮衬着准备了许多东西,又是吃食,又是药材,还准备了好些咸州的土产。其中加了一株上好的千年人参,傅青打旁边飘过,还感慨了一句:
    “哪里来的大白萝卜干啊?”
    气得赵老爷险些将人参连盒子摔他脸上。
    待众人上了船,赵汐朝站在码头上,冷风吹过面庞,像刀割一般疼。她被风吹得眼眶泛酸,眼泪哗哗的往外头流。
    赵苑站在甲板上,嘱托了船夫一些事宜,又吩咐下人将明连好生照顾着。一回头就见赵汐朝站在人群中央,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裙子,身形单薄,青丝飞扬。
    他攥紧拳头,从甲板上跳了下来,穿越人群径直走到赵汐朝身前站好。垂眸望她,目光温柔,夹杂着一丝不舍。突然,伸出大手附在赵汐朝脑袋上,轻轻道:“哭什么呢?真的……难看死了。”
    赵汐朝狠狠一擦眼泪,昂着脸道:“谁哭了?我眼睛进沙子了,疼死了!我才没有哭!”
    正巧凤尾赶了过来,怀里抱着貂毛披风,气喘吁吁道:“小……小姐!您怎么连披风都没带,就出门了呀!”
    赵苑伸手将披风接了过来,凤尾会意,赶忙退了下去。他伸臂绕过赵汐朝的肩膀,将披风替她披上。十指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穿梭在细带间,绕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
    他喘了口气,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支绿宝石步摇,小心翼翼的替赵汐朝插在发间。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道:“好看极了。”
    赵汐朝鼻尖一酸,强忍着眼泪,道:“原来你知道我喜欢这个,我还以为……”
    赵苑不禁莞尔,伸手亲昵的捏了捏赵汐朝的脸蛋,低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
    “汐朝,你年纪还小,大约还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喜欢你,就十分冒昧的亲了你。我在这里向你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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