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汐朝道:“我哥哥是无心的,无心的,我代他向大伙儿赔个不是!”
    她见众人的目光渐渐散了,这才踮起脚尖,贴着赵苑的耳朵道:“我这是故意凶你的,你不是咸州人,你不知道。咸州的老百姓啊,最是迷信了。他们信这个,你若是不信就罢了,可别当面说,小心他们过来打你啊!”
    赵苑不可置否,忽而又偏转过脸来,认真询问道:“我不是咸州人吗?”
    “好像不是……”
    “二叔在哪儿撞到我的,你知道吗?”赵苑步步紧逼。
    赵汐朝冷汗潸潸,拳头缩在袖口里,攥得紧紧的:“好像知道一点……”
    “在哪儿?”
    “在……”
    赵苑突然将手按在赵汐朝的肩膀上,同她对视:“嗯?说啊,汐朝?”
    “我……”她突然哑然,须臾,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古树,巴巴道:“你是想要回家了吗?那你把铜板抛进去,你抛进去了,我就告诉你。”
    赵苑敛眸,从赵汐朝的手心里捏了一枚铜板。站在距离古树十多步开外的地方,犹豫不决。
    赵汐朝暗暗道:我也抛一个,要是抛中了,我就告诉他实话,要是抛不中……我就……就再留他一年。
    她突然闭上眼睛,像仙女散花一样,将手里的几枚铜板一齐抛了出去。发出一阵叮叮当当乱撞的声音。所幸……一个未中。
    忽听“咚”的一声响,铜板落进了木头罐子里。汐朝偏过脸去看赵苑,他也正好偏过头来看她,目光就再也错不开了。
    “我投进去了。”
    “我看见了。”
    “你想要我走吗?”
    “我……”
    话风转得太快,赵汐朝险些将心里的答案吐了出来,她仓皇失措的背过身去,两手揪着衣角踌躇不决。
    须臾,赵苑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他像是往常一样,伸出大手轻轻附在赵汐朝头顶。温柔的,一动也不动。
    回去的路上气氛很是低沉,赵汐朝率先进了马车,刚一坐好,就见赵苑伸手撩开车帘,同她道:“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车帘又被放了下来,马车里黑漆漆的。黑暗中,赵汐朝双手抱膝,将头脸都埋在了膝头。
    赵苑凭着记忆,一路寻了过去。眼下天色已经不早了,许多摊子都收了起来。他拐了一个弯,眼睛突然一亮,快步走了上前。
    这是个首饰摊子,小摊主摆了一天了,也没什么生意。眼下正要收拾了东西回家。一见赵苑过来,连忙卖力招呼:
    “公子买一个吧,小本生意童叟无欺。这玉簪子用得都是上等的暖玉,您看看,这颜色这质地。再看看这步摇,上头镶的可都是上等的宝石!”
    赵苑将步摇拿在手里细看,见上头镶的绿宝石成色虽差,可样式到是有新意。难怪她会喜欢。
    小摊主生怕赵苑不买,赶紧拿话撺掇道:“公子买一支吧,买回去送给娘子,保管娘子看了喜欢!公子就买一支吧,不贵的,二十两银子就成了!”
    赵苑将步摇攥紧了,略一思忖从怀里将那块刻字的玉佩掏了出来。
    小摊主为难道:“公子,您看我这是做生意的也不是开当铺的,您这……”
    赵苑道:“这玉佩成色极好,少说也得值两百两银子。拿去当铺当了,足够买你十支步摇。”
    小摊主就是干这行生意的,自然知道赵苑所说不假。
    “公子请拿好嘞,以后常来啊!”
    赵苑将步摇小心翼翼的收在宽袖中,想起赵汐朝眉眼弯弯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忽然一辆马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行人连忙躲避。就见一个两三岁的小孩站在路中央。两手攥着拳头直抹眼泪。
    “快闪开!马发狂了,快闪开!嘘!”
    周围的百姓惊得张大嘴巴,就见一位白衣公子猛的抱住孩子,就地一滚。马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马车的木架好巧不巧撞了过去。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公子!”
    “来人啊!快来人啊!公子!”
    ☆、54.想起来啦~
    恍惚间, 只听见有人在嘶吼,入眼遍满血光,刀刃上满是鲜血, 顺着雪亮的锋刃, 滴答滴答。大雨倾盆, 轰隆一声惊雷在耳边乍响,借着光亮,遍地都是尸体。
    “傅言!你快逃!傅言!快逃!”
    “傅言, 你一定要活下去!”
    “傅言!去京城找你叔父!让他替你做主!”
    悬崖边上, 一个满身鲜血的男子,趴在陡峭的石壁上,身后是数不清的刀光剑影。马车轰隆一声巨响, 连车带马一齐冲向了悬崖,撞得粉身碎骨。他吐了大碗的鲜血,发丝凌乱黏在侧脸,一身竹青色的衣衫湿透, 可仍不显得狼狈,眉宇间透着几分坚毅和果敢。
    “傅言, 我的孩子。”男子艰难万状的唤了一声,原来手里还紧紧拽着一位少年,“你一定要活下去, 去京城找你叔父, 替我还有你娘报仇雪恨!”
    少年瘦弱的身子荡在悬崖边上, 俊秀的脸上布满泪水, 他昂着头,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爹。突然,大量的鲜血自上而下,喷了满脸。一直拽着他的手猛的一松,少年的身形如同断了线风筝,渐渐消失在漆黑的雨夜里。
    “爹!”
    暖房里层层帷幔后面,赵苑猛的从梦靥里惊醒,俊秀的脸上布满冷汗,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脖颈上的血管高高鼓起,触目惊心。他额头上裹着很厚的一层白布,隐隐往外透着血迹。
    突然,他伸手一掀被子,身形重重的从床上翻了下去。两只手呈勾状,挣扎着拼命往前爬。原本白皙如玉的十指在华贵的地毯上,挠出了血丝。
    “爹!娘啊!”
    珠帘突然被人从外头撩起,一道倩影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跑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一见赵苑的面,惊得连脸色都白了。
    “赵苑,你怎么了?赵苑,你快起来!”赵汐朝赶忙将药碗放下,伸手要去扶赵苑,被赵苑下意识的一推,身子往边上一歪,撞倒了边上的博古架。
    架上的花瓶,瓷器一股脑的砸了下来,她两手抱头,失声尖叫:“啊!”
    身子突然一重,她蓦然抬眼,就见赵苑挡在她身前,薄唇紧紧抿住,一双眼睛赤红着。因为情绪太过强烈,死死咬着牙关,是一副强忍着眼泪,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跟不知道疼似的,任由博古架上的瓷器砸在后背、肩头。
    赵汐朝惊恐的盯着赵苑,失声道:“哥!你……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我好怕……”
    却见赵苑一把将赵汐朝拥在怀里,他抱得那样紧,十指泛白都不肯松,似乎要将怀里的人揉碎在身体里。
    赵汐朝脸埋在赵苑的怀里,肩膀处一阵温热。赵苑悄悄的,静默无声的哭了起来。
    他恨那些藏在黑暗处的手,将好好一个家撕扯的支离破碎。
    他哭自己的无用,连最在意的父母亲人都保不住。
    时至今日,满府上下连同他爹娘的尸骨未寒,他却在这里苟且偷生,活得心安理得!山匪,好一个山匪!世间哪有这么多飞来横祸,偏生让傅家长房遇见了?
    国土多年太平,盛世昌运,怎会无缘无故冒出来这么多山匪?谋财害命,杀人放火,好一个飞来横祸,简直就是天衣无缝!若不是他侥幸挂在树枝上活了下来。下一个被灭门的,可会是傅家二房?
    须臾,赵汐朝颤抖着声音,询问道:“哥,你……你是不是记起来了?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赵苑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手,他起身,小心翼翼的将赵汐朝扶了起来。他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喉结微微滚动,缓缓吐了口气,道:“我……梦靥了,吓着你了。”
    赵汐朝惊魂未定,两腿发软直往地上倒。她方才还以为自己是见到了前世的赵苑,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傅言。温润如玉,也阴冷狠辣,立在高台上,单手背在身后,微微眯着眼睛,目光中透着冷冽的审视,也是赵汐朝前世最怕的。
    纵是在一片腥风血雨中,身形仍然屹立不倒,目光灼灼,亲眼瞧着她是如何惨死,冷眼旁观,不见丝毫动容。
    她是害怕傅言的,时至今日也忘不了刀斧砍向脖子的剧痛。因此,赵苑伸手要扶她,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地上一倒,直往墙角缩,两手死死的捂住耳朵,胡乱的大声叫道:“不要,不要!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赵苑亦是大吃一惊,大梦初醒一般。他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可怕模样吓到了赵汐朝。赶忙走上前去,像是往常一样,摸着她的头发,温声哄道:“对不起,汐朝,都是我不好。是我吓着你了,汐朝,汐朝?”
    他弯腰,伸手一捞将赵汐朝抱了起来,打横放在了床上。拉过犹有体温的被子给她盖好。伸手附在她额头上,入手冰凉湿润,见她连唇瓣都吓白了,心里蓦然一阵闷痛。
    赵汐朝缓了许久,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她抬眼,见赵苑两手举着,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明明是同一个人,也是同一张脸。赵苑远比傅言要温柔太多。前世那种凄惨下场,她今生今世都不敢再想了。
    她抽了抽鼻子,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药碗,示意他端过来。赵苑会意,将药碗端了过来,捏着小汤匙搅了搅,舀了一勺轻轻吹凉,这才要往赵汐朝唇边送。
    “那个……只有我觉得哪里不太自在吗?”
    赵苑神色一顿,这才惊觉额头一阵闷疼,像细长的针,刺着太阳穴,由浅入深,疼到钻心刻骨。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那些记忆就像是海浪一般,汹涌澎湃的涌了过来。
    而记忆中的故事,陌生又熟悉。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办法将背后的黑手揪出来,甚至是连自身都难保。若要被人知晓他还活着,只怕是更加暗无天日的暗杀!
    届时只怕还未报仇雪恨,就连赵家还有赵汐朝也深陷其中!
    须臾,赵苑抿唇,闷闷道:“哪里不太自在?”
    赵汐朝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接过药碗将赵苑赶上了床。她捏着小汤匙,舀着黑漆漆的汤药,巴巴道:“这明明是你受伤,怎的要喂我喝药?”
    赵苑一拍额头,皱紧眉头:“我忘记了。”
    “别拍!”赵汐朝赶忙将他的手拿下来,满脸严肃道:“别拍了,大夫说,你这回是第三次撞到脑袋,差点就半身不遂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儿!”
    顿了顿,她抿唇接着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么?你要是出了事,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了。”
    半天都没听见回应,赵汐朝抬眼,撞入了赵苑深不见底的双眸中。她再一次的牙齿咯咯打颤,前世的那种恐惧感,从脚尖一直蔓延到头顶。
    直觉告诉她,赵苑一定是想起来了什么。也是,傅家长房当年入京时,走了水路,遇见了山匪,一家老小死光了。就冲着赵苑前世那个狠劲儿,不信他当时没看见。
    也许,他就是亲眼目睹,看着亲人一个个倒在血泊里。也许,他是察觉出了异样,想要离开赵家,离开她了……
    过了许久,赵苑才收回目光,他单手附额,好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好半晌儿才抬起头来,接过药碗,将苦得反胃的药汁一饮而尽。
    赵汐朝纠结着,从旁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赵苑,你……你当时为什么回去了?怎么好端端的会被马车撞到?”
    此话一出,到是提醒了赵苑。如今能证明他身份的玉佩也被他换给了小商贩。若是丢了倒也罢了,若是不小心被歹人拿去了,反而坏事。他记起那支步摇,心尖微微一颤。
    抬眼瞥了赵汐朝一眼,手指隔着衣料摩挲着袖中的步摇。
    既然喜欢她,那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同自己一样陷入危险的境地。如今赵家富甲一方,纵是没了他这个继子,二房也还有六个儿子。无论如何,汐朝过得会很好。
    不能留念想,便只能狠下心来断掉。
    如此,赵苑摇了摇头,疏离道:“没什么,你赶紧走吧。一个闺门小姐,在继兄这里赖着不走,传出去别人听了都笑话。”
    他喘了口气,轻轻道:“而且……我也不喜欢没有规矩,不知体统的女子。”
    赵汐朝道:“我才不怕别人笑话,谁敢笑话我?我有钱,想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我若是一味在意了旁人的闲言碎语,才是真的委屈了自己。”
    她抿了抿唇,咬牙道:“你不就是觉得我烦人了吗?男女授受不亲是吧?好,我走!以后我都不过来了,麻团跟汤包也不会再过来!”
    随手从床里边扯过一个金丝软枕,赵汐朝往赵苑肩膀上一砸,气呼呼道:“去你的规矩体统!我赵汐朝有得是银子,还怕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继兄?你不就是喜欢荷惜吗?我都替你打听好了,她姓孙,就是跟我爹抢生意的孙家千金!回头我就央求我爹,替你上门求亲去!”
    赵苑似乎是意动了,略一思忖,点头道:“好,多谢你。”
    “…………”赵汐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左右环顾了一下,没找到合手的工具,她站起来,在床边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赵苑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半分都没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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