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时辰功夫,二人才折身回来。
    赵汐朝窝在马车里,指着自己的脸,小声道:“赵苑,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这脸到底摔成什么样了?还能看吗?你说,我能承受的住!”
    赵苑应声,两手捧着汐朝的脸,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遭。见她脸色虽有擦伤,可肤若凝脂,粉腮朱唇,尤其一双眼睛如含春水,清波流盼,勾人心弦。
    他绷着俊脸,满脸沉痛道:“还可以,一点都不吓人。”
    汐朝被这语气吓到了,一路战战兢兢好容易才回到了府上。她也没好意思让赵苑抱,自己跳下马车闷声闷气的往芳华院走。
    走半路正巧遇见了前来迎她的凤尾。
    凤尾惊诧道:“小姐!你的脸!”
    赵汐朝跟看见亲人似的,两手握着凤尾的胳膊,问道:“凤尾,你带小铜镜了没有?赶紧拿出来,我要照照!”
    凤尾连忙掏出了一面小铜镜递了过去。
    汐朝咬牙,往脸上一照,月光洒在她脸上,像是渡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凤尾为难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有擦伤啊?是谁欺负小姐了吗?”
    汐朝放下铜镜,这才把心揣回肚子里。她缓了口气,咬牙切齿道:“去,让小厨房给梅院送道酱香猪肘子!”
    ☆、39.逃学
    至赵汐朝被人从背后砸了石头之后, 衰事不断。早上从赵府赶去学院,她这边才跟赵苑分开, 走了还没十几步,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自己趴地上了不说, 书箱也摔倒了,里面的书本、毛笔、砚台等物,丢的哪里都是。赵汐朝急着去上课,赶忙爬起身来, 两手胡乱的将东西收拾齐整。
    待她赖死赖活的跑到丁班门口, 大榆树上的铜钟已经撞了两遍了。
    赵汐朝将书箱抱在怀里, 探着脑袋往屋里瞥了一眼,见下面乌泱泱的都是人。而夫子正单手背在身后, 手里捧着一卷书,摇头晃脑的讲课。
    摸着胸口说句良心话,汐朝没敢进去。
    这位夫子姓宋,名唤守礼, 人称宋先生。光听名字就知道, 是一位十分恪守礼教的先生。非但如此, 若要伦远山书院最迂腐刻板的夫子, 宋守礼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当然,认第二也只是因为他谦虚。
    最最要命的是, 这位夫子据说极其厌恶学生迟到, 但凡哪个人敢在他的课上迟到, 大约离当场猝死,只差麻团一只爪子那么宽。
    因此,赵汐朝心里畏惧,抱着书箱想要逃学,合情合理。她抱着书箱,猫着腰,正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往外头溜。
    忽听一声大叫:“宋先生!有人逃学!”
    一语惊起千层浪,屋里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往外头看。明小侯爷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不由自主替赵汐朝捏把汗。
    赵汐朝额间冒了一层冷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听身后宋先生高声斥道:“转过身来!老夫到要看看是谁这么能!居然敢在老夫眼皮子底下逃学!转过来!”
    无可奈何,赵汐朝只好垂着头转过身来,对着宋先生拱手致礼道:“宋先生好!”
    宋先生冷眼瞥了她一眼,忽然指着汐朝怀里的书箱道:“你抱着书箱要去哪里?钟都敲了两遍了,你都没听到?”
    赵汐朝满脸羞愧道:“听到了,听到了。只是方才学生从庑廊里经过,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这才来晚了。先生莫怪,学生这就进去,不耽误同窗们听课!”
    她说着,抱着书箱往屋里窜。一脚才踏在门槛上,就被宋先生拦了下来。
    宋先生怒气冲冲道:“来迟了就是来迟了!哪里有这么多理由!你当老夫年纪大了,迂腐了不成?哪里能让你在老夫眼皮子底下走进去!你跟我过来!”
    赵汐朝抿唇,小声辩道:“我来迟,自然是不对的。先生想要如何处罚,学生都欣然受之。只是……”
    宋先生压下一边眉头,疑惑道:“只是什么?你有理,你到是说说看!”
    如此,赵汐朝这才道:“只是宋先生在远山书院素有声望,谁人不知先生学识渊博,才高八斗。上可育人,下可教诲芸芸众生。上的课更是妙语连珠、字字珠玑!”
    宋先生道:“你别给老夫打岔,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汐朝满脸沉痛道:“既然如此,在这样严肃的课堂上,怎么还会有人跑神呢?学生方才站在门口,这么多人都没看见,怎么就偏偏有一个人瞧见了?宋先生,学生逃学就算少听了您的一次教诲。而上课跑神,心神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四舍五入,方才举报我的同窗,人在屋里坐,可心却跟学生一起逃学了!”
    宋先生略一思忖,大约是觉得赵汐朝所言,虽然荒唐,可仔细想来也有两分道理。如此,他怒气冲冲的走至门口,大声斥道:“王福贵!你给老夫出来!”
    名叫王福贵的是个矮小少年,一听宋先生叫他名字,赶忙从屋里小跑出来。他生得矮小,相貌猥琐,几乎一眼望过去,就再也不想看第二眼了。
    王福贵嘿嘿笑道:“宋先生有什么教诲?学生脑子愚笨,可眼睛最尖,这小子逃学,一下子就被我逮着了!”
    赵汐朝从旁引诱道:“哦,兄台眼神真好啊,这么多人都没看见,你是怎么发现的?”
    王福贵道:“嗨,我一直望着外面呢,你一过来,我就瞧见了!”
    闻言,赵汐朝立马偏头道:“宋先生,您听见了吧!这个人藐视礼法,上课不专心致志,行为比逃学更加恶劣!”
    王福贵一听,立马不乐意了,上前就要打赵汐朝。
    汐朝赶忙溜到宋先生身后躲着,对着王福贵做了个鬼脸。宋先生大声斥道:“你,还有你!都跟老夫过来!看把你们能的,一个个都反了天不成!”
    远山书院占据地势极大,前有澄光殿,熹微殿和初阳殿。又分男女两院,中间由一座藏书阁隔开。左面为男学,右为女学。有专门的人把守,两院学生若无特殊事宜不可踏出一步。
    穿过幽静的庑廊往最里面走,拐了个弯楼台亭阁更加错落有致。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一座重檐小楼。
    入眼一道朱色大门。门楣上还挂着一块牌匾,写着“弘文堂”三个大字。
    宋先生率先推门进去,赵汐朝连忙跟了上前。她怀里抱着书箱,手心里捏着冷汗。王福贵是个鼠相虎胆,满脸新奇的左看右看,落在了后面。
    屋内陈设十分素雅,墙面上贴着山水字画,字画边上还题了一副字:
    钟灵毓秀,壮志凌云;唯善德馨,鹏程万里。
    屋子正中央,宽厚的书桌上立着紫檀木的架子,上头摆了一把戒尺,尾端还悬挂着一条鲜红色的穗子。仔细看去,板身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大约是《三字经》了。
    赵汐朝垂着头,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没敢吭声。她是算准了王福贵嘴上没个把门,定会惹得宋先生动怒,遂安静的立在一旁。待宋先生的火气都撒出去了,逃学的事儿也差不多能不了了之。顶多就是挨几句训斥,也不会少块肉。
    王福贵果然不负赵汐朝所望,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起先宋先生的火气,绝大部分都是积在赵汐朝身上。
    哪知到了后来,竟然被王福贵几句话气得失了分寸。宋先生斥责道:“学院圣地,岂容你这等不知上进,不识礼义廉耻之人进来!简直就是粗鄙不堪,你到底是怎么考进来的!”
    闻言,赵汐朝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王福贵一眼,却听王福贵道:“当然是我自己考上的!宋先生,这不公平!明明是赵朝上课迟到,还要逃学,您怎的骂我不骂他?明明错都在他身上!”
    经王福贵这么一提醒,宋先生总算想起来带二人过来的最初目的。他方才气得狠了,眼下瞥了赵汐朝一眼,见她乖乖巧巧,怀里还抱着书箱,一副“知错认错”的模样。纵是有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宋先生看了赵汐朝一眼,又看了王福贵一眼。这才把目光转向汐朝,道:“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汐朝摇头,道:“学生没有话说。”
    闻言,宋先生这才消了一半的火气,冷眼瞥了王福贵一眼,道:“你去殿门口罚站一日。”
    他又转过头来望着赵汐朝,伸手顺了顺白花花的胡须,“至于你嘛,就去藏书阁整理书卷罢。”
    王福贵一听,立马不干了。傻子都能听出来,罚站一日可远比去藏书阁整理书卷重得多。他不服气道:“这不公平!凭什么让我去罚站!明明是赵朝的错,这不公平!”
    宋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斥道:“觉得不公平你滚出去连站两天!”
    “夫子!”
    “滚!”
    如此,王福贵纵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缩着尾巴,灰溜溜的滚了出去。他经过赵汐朝身侧,咬牙切齿道:“你小子给我等着!弄不死你,我就跟你姓!”
    赵汐朝就跟没听见似的,将脸转向门外。却见门外突然闪进来一抹白色的影子。
    她心里一个咯噔,赶忙背过身去。
    赵苑抱着很厚的一摞书卷,打外面进来。不动声色的瞥了赵汐朝一眼,这才对着宋先生道:“宋先生,您让学生批注的书卷,学生已经按着您的要求,一一做了批注,请先生查阅。”
    宋先生和蔼的拍了拍赵苑的肩膀,又冷眼瞥了一眼赵汐朝,训斥道:“同样都是才入学的学生,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赵汐朝没敢吭声,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了。她万万没想到啊,远山书院最迂腐刻板的先生,居然会对赵苑如此器重。
    其实也难怪,赵苑本身也是个小古板,又学识过人,品貌出众。要是换了她,她也喜欢赵苑啊!
    宋先生指着赵汐朝,对赵苑道:“赵苑,这小子今日逃学,被我抓了个正着。老夫瞧他年岁小,又是第一次犯错,遂小惩大诫,罚他去藏书阁整理书卷。你替老夫看着他,不许他偷懒躲滑!”
    如此,赵苑拱手应“是”,这才放下书卷,领着赵汐朝往藏书阁走。
    赵汐朝活了两辈子的脸,今天都算是丢光了。她一路上心惊肉跳,总觉得自己在赵苑的眼里,已经黑了一半。
    突然,赵苑驻足,赵汐朝没收住步子,险些一头撞上去。
    赵苑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无奈道:“拿来吧,抱着不重么?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逃学?”
    赵汐朝将书箱递了过去,吞吞吐吐道:“我……我没有呀!”
    ☆、40.我也很气啦!
    赵苑垂眸瞥了赵汐朝两眼, 突然眸色一紧,上前两步拽着她的衣袖, 询问道:“你袖子在哪里弄的?怎么这么脏?”
    他目光往下移,眉头皱得更深了, 接着道:“还有你这膝盖上,衣摆上,究竟是从哪里弄的?你……又摔倒了?”
    赵汐朝点了点头,她环顾四周, 在确定无人后, 这才踮起脚尖, 凑近赵苑耳边,压低声音道:“哥, 我老实跟你说吧,今天在庑廊里,是有什么东西绊着我了,害我摔了一跤, 这才迟到了的。”
    她顿了顿, 语气陡然升了一个调, 惊恐道:“你说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有点怕, 怎么办啊?”
    赵苑瞥了她一眼,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你怕什么?”
    赵汐朝缩了回去, 两手背在身后, 微微弯着腰,使劲踢飞了一块小石头。她闷闷道:“我怎么知道啊?我真的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可是麻烦就是找上门了。为什么偏偏是我倒霉,而不是别人倒霉?我也很气,很委屈。”
    闻言,赵苑叹了口气,空出的一只手正要附在赵汐朝头上。突然想起男女之防,立马又将手缩了回来。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纵是赵汐朝是妹妹,可中间还隔着一个“继”字,到底是不能越了分寸的。
    赵苑宽慰道:“既然没做过亏心事,想必就不是那种不干净的东西。若非鬼力,那想必就是人为了。阿朝。”
    赵汐朝应声抬头,赵苑问她:“你这几日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赵汐朝摇头道。
    赵苑皱眉,道:“你再仔细想一想,这几日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跟同窗们相处,有没有发生过争执。阿朝,你仔细想一想。”
    赵汐朝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到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她在赵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养养猫,遛遛鸟,有点闲功夫都跑到赵苑跟前撒欢了。哪有空暇去应付别人。
    就算是入了学,上学下学也都是跟赵苑一起走。况且,丁班的同窗们各个如狼似虎,看着就不好相处。除了明小侯爷,以及邻班的傅青之外,基本也就没跟别人说过话了,更别提有过争执了。
    赵汐朝道:“我真的没有得罪过人啊。我平时在学院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哪里会得罪人。”
    赵苑却道:“你也许是无意间得罪了人,但事后忘了。无论如何,既然是有人暗地里作弄于你,那我们必定得把他揪出来才是。”
    赵汐朝一听赵苑居然主动要帮她,心里立马一喜。她这个人什么心情都表现在脸上,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写着什么。
    赵苑瞥了她一眼,心里暗暗说了一句:喜形于色,天真烂漫,傻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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