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孩子就是这样,自己吃了再多的苦都不舍得让大人操心。乖巧得让人心疼。”
    姜桃又说起旁的,那会儿她和沈时恩在姜家成亲,萧世南在姜家吃第一顿饭,不过是一碗稠粥,他都不敢多吃。姜桃后头给他添了一碗,他接过吃了就说饱了。后头搬到县城去住了,姜桃才知道他是真的胃口大,她给他和沈时恩换了汤盆一样的大碗。他日常都要吃两大碗才算饱的。
    她们说着话就回到了看台上的帷帐里,曹氏已经小声抽噎起来。
    虽然当时在沈家看到萧世南那么熟练的洗衣服,曹氏就知道他在外头肯定没少受苦。但真听到了具体的事,她才知道萧世南受过的苦根本不是她能设想出来的。
    镇日里和成年男人做苦力,饭还吃不饱,这日子萧世南一过就是三四年。
    姜桃并没有杜撰或者夸大什么,所以此时也不心虚,接着道:“之前小珏登基后来接我们,小南是最高兴的那个,但小珏带来你们想另立世子的消息。您和英国公……该多心疼他一些的。”
    曹氏已经把脸埋在帕子里哭了起来,没多会儿萧世南他们跑完第二趟回来,曹氏哭到这会儿才停住了抽噎。
    萧世南神采飞扬地冲了过来,没注意到他娘泛红的眼睛,得意地对着她们道:“嫂子,娘,你们看到没有?我不是最末的!二哥比我快一些,但是我比我爹快!”
    曹氏忍着泪意笑了笑,夸赞道:“好孩子。”
    萧世南发现不对劲了,敛住笑意奇怪道:“娘,你哭啥?虽然我赢过爹很值得高兴,但也没必要高兴地哭吧?”
    曹氏又笑了笑,只是那笑实在勉强,说是比哭还难看也不为过。
    萧世南有些慌乱地看向姜桃,姜桃就道:“你先换身衣裳散散汗,仔细别着凉了。”
    下人奉上了更换的衣裳。
    萧世南不大愿意,这骑装是他嫂子特地做的,穿别的不就和他哥和姜杨他们不一样了?
    “不用不用,我解开衣襟散散汗就好。”萧世南说着话就解了扣子。
    姜桃看出他对自己准备的骑装的爱惜了,也没勉强他,让他把外衣脱了散散汗。
    屋里只姜桃和曹氏,萧世南里头还穿着中衣、内衣好几层,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听话地把外衣脱了下来。
    他的中衣也是姜桃给准备的,因为知道他们这次出来肯定得一身身的出汗,中衣就没做成日常立领的款式,而是类似于现代圆领长袖的那种。
    是以他外袍一脱,脖颈和肩膀处就露出来了。
    他两肩连着脖子的地方全是斑驳的伤痕,那伤痕不知道叠了多少层,和身上其他光洁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曹氏的眼泪一下子就再次奔涌,抱着萧世南嚎啕大哭。
    第166章
    萧世南被他娘的眼泪吓到了,身体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只能求助地看向姜桃。
    恰好这时英国公和沈时恩也边说话边进来了。
    英国公刚还很对萧世南的表现还挺自豪,虽然偏疼懂事聪明的小儿子一些,但到底是武将出身,最乐意见到的还是有武将之风的子孙。
    是以此时猛然看到嚎啕大哭的曹氏他也没发怒,而是冷静地询问发生了何事。
    萧世南自己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曹氏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了,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姜桃正要说话,却见一个身高瘦弱的少年快步进了来。
    萧世云脸上写满了担忧,进了来就道歉说:“怪我来的路上觉得辛苦,就一直在旁边歇着,没看顾好娘。刚刚也不知道大哥说了什么,娘就哭成这样了。”
    听了这话英国公沉了脸,看向萧世南的目光变得不善。
    姜桃在旁边突然笑了。
    她隐约猜到为什么英国公夫妇放着萧世南这么好的孩子不疼,只偏疼萧世云了。
    听听这话说的。虽然好像在道歉,意思却很明显,直指是萧世南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惹来曹氏的大哭。
    而且就算误会解开了,也说不上他哪里不对,毕竟他只是在自责致歉。
    也难怪心思磊落、大大咧咧的萧世南在争宠方面,不是他这弟弟的对手。
    这种招数姜桃还真没少见,不然早些年那么些宫斗宅斗的小说和电视剧都白看了。
    “你到底怎么惹你娘了?说话啊!”英国公见萧世南一直没吭声,不自觉地声音就大了。
    萧世南并不是能言善辩的,而且他也很怕他爹,被他这大嗓门一吼,下意识地就张口道:“我错……”
    “是我的错。”姜桃截了他的话头,把曹氏扶到椅子上坐定,然后蹙着眉做自责状,“方才你们出去赛马,我和姨母闲话家常。也是我话多,说到过去几年小南在外头过的日子……后头小南回来了,也是我见他出了汗,让他脱了外袍散散汗,姨母见到他肩胛处的伤痕,这才大哭起来。”
    曹氏也缓过来了,哽咽着埋怨英国公,“谁都没有错,你凶什么?”
    “我没凶啊。”了解到事情经过的英国公有些心虚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急了就嗓门大。”
    曹氏起身去拉萧世南,“别和你爹一般见识,他就是爱吼人。”
    英国公自觉有些丢脸,这也是曹氏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不给他面子,便接着道:“小南是我们萧家的孩子,老祖宗就是吃了大苦,才从泥腿子一越成为被赐了国姓的开国国公。他这吃点皮肉苦算什么?”
    “就是。”姜桃忍着想骂英国公的冲动,笑着看向萧世南,“咱们小南才不怕苦,对不对?”
    萧世南跟着挺了挺胸膛,自豪道:“对!”
    姜桃从下人手里接了他的骑装外袍,说:“汗也散的差不多了,还是把袍子穿上,仔细别着凉了。”
    萧世南也好大的人了,自然是不好意思让他嫂子帮着穿衣,就说自己来。
    姜桃笑着把外袍递给他,然后眼神落到他肩颈处,背过脸擦了擦眼睛,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帐子里只他们几人,她这声故意的叹息声自然也落到了英国公耳朵里。
    想到姜桃方才说的什么伤痕,英国公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萧世南的肩膀处。
    正好萧世南在穿外袍,活动间中衣的圆领领口就露出了更大一片……
    到底是自己亲儿子,英国公看清之后呼吸一滞,再也说不出“吃点皮肉苦算什么”这样的混账话。
    他声音涩涩地问萧世南,“你肩膀上这些……怎么来的?”
    萧世南笑着答道:“就是早些时候在采石场做苦役的时候弄的,那时候力气小,一挑上白斤的石头把肩膀磨破了。然后没好全再接着挑,新伤加旧伤的就烂得厉害了。”
    说着话他听到他娘又呜呜哭噎起来了,又连忙描补道:“娘,真没什么,早就不疼了。”
    曹氏也觉得一直哭不好,她的小南已经那样苦了,没必要还让他来哄自己。
    她强忍住眼泪,点头道:“好,好孩子!”
    他们说着话,沈时恩看向了姜桃。
    姜桃也迎上他的眼神。
    沈时恩弯了弯唇明白过来方才是姜桃故意为之了,转头对着萧世南道:“你现在知道说没什么了?当时疼得龇牙咧嘴,饭也吃不下,觉也不肯睡的,不是你?”
    萧世南脸上一窘,“那会儿不是还小嘛!而且也不怪我啊,采石场的饭都是干饼子配汤水似的稀饭。睡觉则是几十个人挤一个大通铺,那味道比早前我去军营那次还熏人。”
    沈时恩点点头,又接着道:“那后头脚磨出了十几个大血泡,脚底板烂了又哭一回的,是不是你?”
    “二哥!”萧世南臊得满脸通红,“干嘛说那些啊?”
    随后沈时恩又以调笑的口吻说起萧世南旁的“糗事”。
    许多事是姜桃都不知道的,英国公和曹氏就更别提了,夫妇俩都听得无比认真。
    “真不愧是我们英国公府出去的好孩子!”英国公这时候是真的为大儿子感到自豪了。
    说来惭愧,虽然他们祖辈吃过不少苦楚,家训也是让后人要不怕辛苦,但到了英国公这一代,已经是含着金汤匙出身了,虽不至于像京城纨绔那样骄奢淫逸,但日子那也是过得很舒坦。
    说到吃苦,英国公还真不如萧世南。他早先甚至还想着萧世南练过拳脚,当苦役不过是做点体力活,虽然会辛苦一些,但对习武之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听了沈时恩说了才知道,原来苦役的日子那般困难,不仅是体力活,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是极为辛苦的。
    萧世南很少得到他爹的夸赞,此时便有些羞赧地垂下眼,说:“真不算什么,爹别夸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若是为了过去受到的苦楚而埋怨哭诉、怨天尤人,英国公或许还不会这样,可他是真的并不觉得过去的苦难需要大肆宣扬或者褒奖,越发显得难能可贵。
    曹氏亲热拉着大儿子的手,笑道:“你这孩子也傻,你爹嘴里难得有好话,让他多夸夸你才是。”
    英国公被曹氏说的一臊,“我哪有?”
    萧世南看着气氛好,胆子也大了,调笑道:“有的有的。”
    英国公蹙眉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萧世南小时候带着萧世云玩,然后萧世云落水了,醒来后说:“别怪哥哥,他不是有心的。是我们玩闹起来,他才没注意分寸。”
    当时萧世云不过五岁,瘦瘦小小的人儿惨白着脸却知道给哥哥求情。
    而七岁的萧世南却一问三不知,连弟弟怎么落的水都说不清楚。
    当时英国公虽然知道大儿子不会做出故意戕害弟弟的事,但就是觉得这孩子莽撞过头了,还不如小两岁的弟弟懂事。不能再那么捧着了,得对他更严厉一些,督促他成才。
    后头萧世云的身子也没受到影响。如今想来那真的是小的再小的一件事。
    英国公失笑地摇了摇头,有些内疚地道:“爹对你期望大,所以对你比对你弟弟严厉,你知道不?”
    萧世南茫然了一瞬。他当然不知道啊!
    世子的位子都给弟弟了,还对他期望更大?
    不过他已经不纠结立世子的事情了,就也没反驳,只是笑了笑。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说起话来,沈时恩和姜桃两个引话题、敲边鼓的也功成身退,起身告辞。
    而坐在一旁的萧世云脸上神情阴晴不定,宽袖下的拳头紧紧握着。
    早些时候他和他爹娘一道过来的,但是他身子比常人弱一些是改变不了的事,坐了半个多时辰的马车已经让他腰酸背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爹娘和哥哥笑逐颜开地赛马。而连骑马都不怎么会的他只能远远地当个局外人。
    后头等他娘跑完一趟回来,他就赶紧跟了过来,在外头听到姜桃帮着萧世南邀功、诉苦。
    正怒火中烧之际,他哥哥回来了,他娘心疼地嚎啕大哭。
    他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等到他爹回来就赶紧说那些话引他发怒,偏后头姜桃和沈时恩你一言我一句的,解释清了来龙去脉不说,还把他哥在外头经历的那些事儿全说了出来……
    眼前他爹娘的作态和上辈子一样,好像眼里只有他哥哥似的。
    萧世云忍了又忍,但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惶恐和愤怒,唯恐自己表现出来,等沈时恩和姜桃出去了,他也跟着起身,说想去透透气。
    曹氏正是听不够萧世南说话的时候,听了他的话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人去拿了披风跟着他,让他别再外头吹了凉风。
    萧世云僵着脸笑了笑而后就出了去。
    一出了去,他脸上的假笑顿时消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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