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昱给她掖好薄被,坐在床侧望着她傻笑了一会,又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对素奈道,“你守着夫人,有什么事情立刻来禀我。”
    素奈轻轻一福,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欧阳昱出了内室,去了另一侧的书房,提笔先给陆湛和谢涵他们报喜。然后又提笔给东海的父母写了一封报喜的信,并请母亲派两个会经验丰富的婆子过来。
    然后又传了侯海过来,让他先去寻两个会照顾身孕的婆子过来。
    侯海一听,忙恭喜他。
    欧阳昱没说什么,让他赶紧去办。然后关起门来,在书房里连转了好几圈,咧着嘴,无声地大笑了三声。
    太医院特地派了擅长小儿妇科的钱太医过来,诊完脉后,跟欧阳昱道喜,“夫人身体康健,府中胎儿也很好。”
    欧阳昱挺想给他一顿军棍,人都这样了,哪里好了,可到底还没失去理智,“那她为何吃不下东西,连一点油香都闻不得,而且,连诊脉都没醒?”
    钱太医道,“这是妇人初有身孕常见的症状,将军莫急,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若是闻不得油香,那就不要放油,尽量清淡,若是突然想吃什么,只管吃就是了。但是有些食物却是对胎儿不利的,需要忌口。一会,下官给列个清单,将军让府中人务必注意些。过上半个月,可以添些酸的小菜,或者辣的小菜,让夫人尝一尝。将军若是需要,下官每隔几日,便来给夫人请脉就是了。”
    欧阳昱巴不得他住在府里才好。但还是多谢他。
    钱太医回了太医署,又被李霮招去询问了一番。次日,王楼便拖着一车的山珍海味和各种补品来到了府上,“陛下说,也不知道夫人喜欢吃什么,所以让奴都挑了些过来。若是需要,只管跟奴说一声。”
    欧阳昱闻着那一车奇奇怪怪的味,恨不能直接给它丢回宫里,愁眉苦脸地道,“她什么都吃不下,我先收着。待过些日子,她好些了,再带她进宫谢恩。”
    跟着王楼前来拉东西的一些小内侍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回去就私下里嘀咕。渐渐的,就有消息传了出来,说陆琅琅病重,太医常往将军府跑,而且什么都吃不下,只能靠饮水度日。
    欧阳昱也听到了些风声,心中有些气恼。心想这京中怎生的这么多闲人,不管自家日子,专生去嚼别人的闲话,无端生出许多事来。但算了,反正过几个月,陆琅琅一露面,大家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也懒得去阻止这些事情,每日忙完朝中的事情,就回家来陪陆琅琅。
    景泰公主府自太上皇丧事过后,也解了禁制。秦茱的丫头出来替秦茱买东西,便听到了些消息。回去忙说给秦茱听,好讨她高兴。
    秦茱听得两眼放光,便去找景泰公主,想让母亲替她想想办法,如果陆琅琅死了,是不是她和欧阳昱还能续上“前缘”。
    可是景泰公主和秦处安并不在府中,而是进宫去给李霮请罪了。
    景泰公主知道李霮并不愿意见他们,所以特地在李霮下朝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李霮。远远地看见御驾,就立刻跪了下来。
    李霮看见这母子倆就生气,一个狼心狗肺,一个衣冠禽兽。但他也知道,如今没有证据,也只有先放过他。于是少不得应付两句。
    低头跪在那里的秦处安听到李霮的声音,不由得眉头微皱。那个如同噩梦开端的夜晚,他记得有两个人,一个人口音他至今听不出来。但是另一个他没有看到的人,声音竟然跟皇帝极为相似。
    秦处安不动声色,只竖着耳朵听着李霮的声音。直到李霮的御驾过去,他的眼神冰冷地盯着李霮的背影,一言不发。
    回府后,秦茱正在堂中等着他们。一见景泰回来,便迫不及待地迎了过来,“母亲,哥哥。”
    景泰公主心中觉得蹊跷,女儿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的精神了,而且皇帝今日口吻也温和了很多,莫不是一切否极泰来。
    “怎么了?”景泰含笑搂着女儿。
    “那个陆氏病得快不行了。”秦茱兴高采烈地说。
    景泰公主觉得如今女儿深谙如何一句话就气死自己。
    可是骂也骂过了,总不能一直这样骂下去。但便是不骂,景泰的口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便是不好了,你又能沾什么便宜?”
    “您不是说太上皇大行之后,我可那人的婚事不就可以作罢了吗?那么如果陆氏再死了,您再想想办法,我不就可以嫁给欧阳昱了?”秦茱一脸理所当然。
    景泰公主望着女儿,已经无话可说了。
    倒是秦处安,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陆氏病得快不行了。”
    秦茱对这个哥哥无端的就有些害怕,“外面都这么说,说陆氏汤水不进,太医三天两头的往欧阳昱的府上跑。”
    景泰公主毕竟经历多,“年轻妇人这样的症状,未必是真的不行了,还有可能便是有孕了。你别听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
    “什么?”秦茱被她母亲一瓢冷水浇得冰凉,她猛的跳了起来,“怎么会……”可说着,眼前一黑,人就歪了下去。
    景泰一把抱住了她,“茱儿,茱儿,你怎么了?快,快去请太医。”
    秦处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母亲,稍等。”
    “怎么了?”景泰焦急地看向了儿子。
    “不要请太医,我让人去请别的医师。”秦处安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人气。
    “为什么?”景泰不解。
    秦处安也不多解释,让人将秦茱抬到了一个小院子的床榻上,这才命人去请了一个相熟的医师。
    那医师常与秦处安来往,便随人进了府中。走进了那寝室,只见那密密的床幂之后,一只手伸了出来,搁在了锦凳上。
    秦处安道,“我的一个小妾,这两天有些不适,你且诊治一番。”
    那医师笑了笑,也不多问,搭了丝帕就诊脉,过了一会,笑着对秦处安道,“恭喜大爷,这是喜脉。虽然时日短了些,确是喜脉无疑。”
    秦处安笑了起来,“是吗?”
    那只手臂如同被蛇咬了一口,嗖的缩了回去。
    诊完脉象之后,秦处安将那医师请了出去,“这一胎我着实看重,你也不要回去了,就留在我府中,等她平安生产之后,你再回家吧。诊金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保这胎无恙,我就让你一辈子吃喝不愁。”
    那医师很有眼色,便点头答应了。
    等秦处安再回到那房中,秦茱已经嚎啕大哭。刚知道陆琅琅“病”的快要死了,又来了个自己有孕的噩耗,“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要这个孽种。太孙已经被废为庶人了,我留下这个孩子,日后可怎么办?还怎么嫁给欧阳昱?”
    景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但也无可奈何。太孙已经没有指望了,皇帝也必然不想见到太孙还留下个孩子,这孩子还是真的生下来,必然是个祸根。她见秦处安进来了,便道,“不然让那医师抓一剂温和的方子,这孩子不能留下来。”
    秦茱见母亲也点头了,“快,快让人去抓药。”
    秦处安默不作声,在那锦凳上坐下。许久,才开口,“这孩子,必须留下。”
    “什么?”秦茱眼珠子快瞪掉了出来,“留下这个孽种做什么?太孙已经被废了,生下他做我的拖累吗?”
    秦处安冷冷地道,“如今,姓李的,除了皇帝就只剩下废太孙和李明琨了。只要皇帝死了,你腹中的孩子,是最有可能继承大位的。那时,你作为皇帝的母亲,想要什么男人没有?”
    景泰都被他的话给吓到了,“安儿,你疯了?”
    秦处安的眼中有了疯狂之色,声音却轻声细语,及其冷静,“我没疯。如今皇帝对我们什么样子,母亲您也看,今日在宫中,他那不过就是些敷衍之语。母亲,难道您风光了一辈子,如今就因为那出生不明的贱种,还要低着头做人不成?”
    景泰眉头皱起,“就算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只要我们不出错,我们全家得保平安,这比什么都重要。”
    “不出错?”秦处安笑了起来,“母亲,他们可是等着翻我们的旧账呢。拿我们开刀,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母亲,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您准备捱到什么时候呢?”
    想起了昔年她对平川侯府,对先皇后做过的那些事情,景泰不吭声了。
    可秦茱不答应,“我要的是嫁给欧阳昱,要的是跟欧阳昱白头到老,举案齐眉。就算这个孽种登基做了皇帝,我做了太后。欧阳昱难不成还敢娶太后不成?”
    秦处安慢慢地抬眼看着她,“要么听话,日后有无数的男人任凭你享用;要么带着你肚子里的孽种一起死。你自己选一个。”
    他那残酷而冰冷的眼神,吓得秦茱的心猛的一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72章
    陆琅琅的不适过了半个月,便嘎然而止。一天早上起来,她突然觉得饥肠辘辘,跟昨天闻到什么吐什么的反应完全不同。
    她坐在床前的贵妃榻上,轻轻地耸着鼻子,像只可爱的小狗。
    欧阳昱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好像突然想吃东西了。”陆琅琅自己也不太确定。
    欧阳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跃起,“来人来人,夫人想吃东西了。”
    府里的厨房立刻忙碌了起来,现杀的活鸡炖汤,撇得油花一点不剩,煮了一碗汤面。厨子连葱花都没敢放,只配了一碟腌制的酸笋。
    陆琅琅小心的闻了闻,没有任何的不适,然后试探着吃了两口,嗯,也没有要吐的意思。于是她搂起袖子,呼噜呼噜将一碗汤面干了个碗底朝天。
    欧阳昱喜得眉开眼笑,“来,今日谁谁做的菜色,重重有赏。琅琅,你还想吃什么?”
    陆琅琅一点也不客气,“我要吃萧家馄炖,虞家粽子,胡人的驴鬃驼峰,西北的烤全羊,宜州油炸鹌鹑,关外的红焖狍子肉,江南的桂花糖藕,惠山的野果子……”
    陆琅琅的胃口一开,全府的胃口都跟着好了起来。
    欧阳昱每日让府里厨子绞尽脑汁地翻着花样给陆琅琅吃不算,自己还带着陆琅琅到处乱跑,不管陆琅琅想吃什么,只要不是钱太医说需要忌口的,陆琅琅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每日下了朝,办了公事,他就回府接了陆琅琅,在京城各处酒楼里尝鲜。
    而且你说这两口子肆无忌惮吧,欧阳昱还知道食物可能有冲忌,直接跟李霮请旨,把钱太医接了过来。两口子四处觅食的时候,完全把钱太医当成了试菜的内侍,以至于后来钱太医一个月胖了三圈,比陆琅琅看起来还像个孕妇,回宫向李霮回禀的时候,把李霮都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也怀上了。
    这一日,陆琅琅早上说要去南城吃一家酸笋饺子,可是走到了半路又变了卦,又想吃甜口的江南菜色。
    欧阳昱二话不说,让马车改道,转去了京都有名的专做江南菜色的一家馆子,三江春。
    因为是临时改的主意,欧阳昱也没有提前让人去知会,走到了三江春的门口,跟秦处安撞了个正着。欧阳昱下意识地就多看了他几眼。
    秦处安消瘦了很多,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有点吓人。
    他看见欧阳昱冲着自己上下打量,忍不住开口刺探,“莫不是将军见过我?”
    欧阳昱心道,此人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给人设套的机会。可是欧阳昱装神弄鬼的水平连陆琅琅都会上当,哪里是一两句话就会露馅的,他脸上遍流露出几分自然而然的诧异来,“阁下是?”
    秦处安眼睛微微一眯,这嗓音,似乎并未听过。
    这时,陆琅琅正好跟了进来,看见了秦处安,顿时就有了点看好戏的兴头,“这不是秦家大爷么,怎生地如此消瘦,发生了什么?”
    秦处安被踩到了痛处,眼神顿时就冷了,脸色也很难看。陆氏这么问,到底是从李霮哪里知道了什么,还是就是她派人做的?可是,她怎会知道自己的秘事?秦处安心中思索着,慢慢地开了口,“万贵妃造反那夜,我府中进了贼人……”
    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欧阳昱和陆琅琅脸上的表情。欧阳昱似乎一脸遗憾,而陆琅琅则一脸不在乎,似乎根本没当一回事。
    “贼人行刺,我受了惊吓和轻伤,所以病了些日子。听闻将军府上受损更厉害,不知可有人伤亡。”
    陆琅琅小嘴一撇,眉毛一挑,“没有,我家护院都是跟着将军的老人了,发现了形势不对,所以护着我们女眷及时脱身。怎么,我没出事,令妹很失望?”她一副看见情敌的挑衅表情。
    秦处安既然开口了,索性继续追问,“听闻那晚将军也在京中,难道不在府里?”
    欧阳昱剑眉微皱,面色微冷,霸气全开,“你,这是在质问我?我的行踪,何时需要向你交代了?”
    秦处安一哏,欧阳昱的反应无可挑剔,可是他心中怀疑就是抹不掉。但欧阳昱这副要找他麻烦的架势,却让他不得不暂避锋芒,他忙向欧阳昱赔礼,“在下失言了。”
    欧阳昱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秦处安回避了目光,这才开口,“既然你知道失言,我看在景泰公主的面子上,就不同你计较了。走吧。”他伸手扶着陆琅琅。
    陆琅琅笑盈盈地跟着欧阳昱往里走去,可是经过了秦处安的身边,却刻意地回头,斜睨了秦处安一眼,眼神挑衅又嘲讽,在秦处安的身上滴溜溜地打了个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处安气得发抖,这个陆氏,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欧阳昱带着陆琅琅进了包间,先点了菜,而后才问跟在后面的燕回,“方才秦处安可有什么反应。”
    燕回道,“面色难看,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走了。”
    陆琅琅嘟着嘴,“瞧着他都觉得恶心。实在不想留着他碍眼了。实在不行,找个由头做掉他得了。”
    欧阳昱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事情,陆琅琅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只怕以后一想起秦处安都会恶心得要吐。
    公主府里逃出来的那个医师,如今正关在兵营里。说来也是报应,那医师逃出来的时候,城中正动乱,而他担心景泰会派人追杀他,有家又不敢回,于是就偷摸地塞了钱给一户人家,请他们收藏自己几日。可后来,欧阳昱的军队在城中四处搜寻乱党,那户人家不敢再收留他,便将他供了出来。
    将士们以为他是梁王的人,便毫不客气地准备用刑,可刑具还没靠近他呢,他便将他的身份全都说了。欧阳昱后来得知消息,便过去密审了他。而那医师交代出来的事情,连欧阳昱都被恶心到了。所以他绝不会出来再恶心陆琅琅一遍,生怕让陆琅琅心里留下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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