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昱道,“那就好,近来军务繁重,大家也要注意休息,养好精神。”
    厅中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一些。
    那位今天在城门巡查的武官就想起来了,“哎,将军。宋行军家不日就要嫁女儿了,我们要不要去喝喜酒?”
    “宋行军?”欧阳昱脑中微微一过,“宋梅尧,归州府少尹?”
    “对,就是他。”武官点头。
    厅中有其他跟宋梅尧见过面的人有点疑惑,“宋行军看起来年纪不大啊,他女儿多大了?就要出门?”
    旁边有当地的武官就解释了,“宋行军保养得当,看起来年轻,其实已过不惑之年。”
    军中武官整日在校场摸爬滚打,马上马下,很多二十出头的人,看起来都像快四十了,自然比不得文官。
    “我记得他家大女儿跟我家长子是同一年生的,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唉,这两年,我们归州府说亲的都少了,我家长子到现在都没定下来呢。”另一个当地的武官也补了一句。
    至于为什么到了说亲的年纪还定不下来。还不是因为这两年梁王闹得。普通百姓还好说,反正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可是那些有些权势的官宦人家,就不敢太轻率地给孩子定亲。谁知道未来亲家跟自己站的是不是一条船,如今谁胜谁负都不明了,万一成了落败的一方,牵连了自家,到时该如何处置?
    所以这两年好些人家索性就拖着,可是儿子女儿一天天的大了,总不能老是拖着,原来还准备观望呢,谁知道形势越来越严峻。故而这归州府里,咒骂梁王最多的人,不是这些军爷,反而是各家的夫人。
    欧阳昱轻松一笑,他对宋梅尧的印象很好,嘱咐一旁的燕回,“我军务繁重,恐无闲暇去喝喜酒。你帮我备上一份礼物,送去宋行军府上。你们那日,要是谁有空,去凑凑热闹,沾沾喜气。好生打扮一番啊,注意礼节,说不定入了哪位夫人的眼,就成了未来的岳母大人呢。”
    军中除了兵马,就数光棍最多了。众将闻言,哈哈大笑。
    有人凑趣,“欧阳将军,要这么说,你那天务必得到场啊。”
    旁边一位将领忙给他一拐子,“去去去,将军要是去了,哪位岳母大人眼里还能有我们的位置。再说了,我们将军早有心上人了。”
    “啊,真的啊?哪家小姐啊?”一般将领都八卦了起来。
    欧阳昱笑眯眯地抬眼望着那位当面八卦他的将领。
    那人打个哈哈,“天色不早了,大家早点谢谢啊,将军也早点休息,末将告辞。”说完就溜了。
    一般闲极无聊的光棍们心痒难耐,难得有欧阳昱的八卦可听,哪能这么罢休,纷纷告辞追着那个将领去了。
    欧阳昱好笑地望着门外,敢说他的八卦,今后半个月的夜间巡防都是那小子的了。
    他站起了身,走到堂外。
    今夜月色不错,只是夜风稍微冷了一些。其实那夜的夜风也挺凉的。
    他还记得那个小丫头气急败坏地拖着大刀砍他。那双眼睛倒映着火把的影子,像两团烈焰在烧。他其实已经不太能记得她的容貌,但那双眼睛却偶尔会出现在他的梦中,真的是让他逼着眼睛都忘不掉。
    欧阳昱的嘴角上翘,那个小丫头,不但脾气爆,而且特别的狡猾。
    她拿着大刀砍他,欧阳昱想让她出出气,所以也没怎么在意,但是谁知没过几招,她居然使诈,装作体力不支倒地。他过去扶她的时候,被她一脚给踹进了池水中。
    再然后,她就跑了。
    所有金甲卫都以为他倆是真的认识,居然没有一个人敢追,就这么看着那个小丫头溜之大吉。
    再后来,他从李明卓的那些侍卫口中得到了消息,还特地上惠山去找过。可是等他找到那个惠山竹院的时候,里面早没有了人影。
    不过他倒是捡到了一个戒指。欧阳昱习惯地摸了一下手指上戴着的那枚男式玉戒。肯定不是她的,但应该是她的家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碰面,他好把这戒指还给她。
    燕回见他又去摸索那枚指环,小声问,“将军,已经两年多了。那个小娘子也到嫁人的年纪了,你什么时候去提亲啊?”
    啊?她也到嫁人的年纪了?!
    只可惜,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欧阳昱抬头望向星空,心中怅然若失,久久没有言语。
    第18章 送嫁-3
    次日一早,便有丫鬟来请陆琅琅。
    陆琅琅刚练完功夫,满头大汗。
    那丫鬟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揣测陆琅琅方才是做了什么,她可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这般模样。
    陆琅琅于是简单洗漱了一番,她心想,第一次见面,总不好让人等太久,喝了一碗清粥便随那丫鬟走了。
    丫鬟领她去的地方是宋夫人的院子,进门便是一墙的鸳鸯藤,如黄金瀑布一般,光辉灿烂,让人精神一振。
    早已有两位少女等在里面,正陪着宋夫人说话。
    年长的那个约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端庄自持,又有点羞涩,想必是即将要出阁的宋家大小姐宋鸾娘,而另一位只有十二三的模样,娇俏可爱,一看见陆琅琅现身,一双眼睛就好奇地盯在了陆琅琅的身上,抿着嘴唇微笑。
    陆琅琅上前问安。
    宋夫人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好孩子,这是你表姐鸾娘,这是你表妹鸢娘。这位是你们的远房表姐陆琅琅。你们小姊妹一起好好玩耍。鸢娘,你这几天,便多陪陪你琅琅表姐。”
    鸢娘一嘟嘴,“阿母,姐姐就要出阁了,我还想多陪陪姐姐呢。”
    陆琅琅笑了,“左右我也没有事儿,便陪着表姐说说话,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可以的。不过……”陆琅琅冲着鸢娘眨眨眼,“我的女红不好,可千万别让我绣东西,到时姐姐的婆家要是问为什么鸳鸯给绣成了水鸭子,我可是不会认账的。”
    鸢娘噗嗤一声笑出来,人跟人之间,有时就是第一眼的眼缘,而且宋鸢娘,平日最恨有三,头一样就是女红,她顿时觉得陆琅琅亲近了很多,“放心吧,姐姐的东西早就绣好了。”她探着身子靠近陆琅琅,假装小声道,“姐姐可重视了,生怕我捣乱,连碰都不让我碰呢们。”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宋鸾娘羞红了脸,站起来就要收拾妹妹。
    屋里因为这姐妹俩笑成了一团。
    女儿临近出阁,宋夫人忙得恨不能三头六臂,见小姐妹们一团和气,便让两个女儿带着陆琅琅去自家花园玩。
    宋老太爷年轻时就在归州做官,在城中置了宅院。这些年下来,遇到左邻右舍搬迁或拆卖,宋家便买了下来,所以宋宅占地颇大。虽然宋梅尧如今只是个四品官,这府邸,比起府尹大人的府邸也不逞多让。
    宋鸾娘便带着陆琅琅去了自己的闺楼。
    两姐妹的闺楼中间隔了一个精致的花园,如今还是春天,所以只有满墙的鸳鸯藤开得灿烂,园中还有两颗老梅,花朵已谢,枝头残留着梅果。很有一番意境。
    陆琅琅就想起了谢老夫人的画作,九九消寒图,这两者很是相似。
    宋鸾娘问她,“陆妹妹,你喜欢梅花?”
    陆琅琅一笑,“凡是好看的,我都喜欢。”
    宋鸾娘没想到这个回答,望望她,又望望那棵梅花,正准备说什么。
    宋鸢娘就笑了,平日里那些往来的世家小姐们,若是被问道这个问题,少不得要吟上两句诗词,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展示一下自己的文采,这个陆琅琅倒是率直。“姐姐,我瞧着琅琅姐姐是个实在人,跟那些小姐不一样。”她转过头来问陆琅琅,“琅琅姐姐,你在家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读过哪些书,临的谁的帖子,喜欢何人的诗词,可曾学琴,喜欢做什么消遣?”
    陆琅琅:呃……
    她平日里并不常在家里待着,多数时候,都是扮成少年的样子,跟着童昊、拐着谢晗出去到处浪了。读的书是谢晗信口背出来的章节,临的字是谢晗或者谢老夫人信手写的帖子,不喜欢那些酸不拉唧、无病呻吟的诗词,琴是没学过,不过常听谢晗夫妻弹奏,最喜欢的消遣是上山抓兔子、下河摸虾。
    可是她要是照实说,这姐妹倆会不会被吓晕过去。
    “我平日里就忙着吃了。吃完早饭忙午饭,吃完午饭,忙晚饭,得空做些功课。偶尔跟着翁翁出门访友。”这话都是真的,一个字儿都不假。
    宋鸢娘啊了一声,连吃的都得自己动手,难道没有仆人吗?她望向陆琅琅的眼神里就多了些怜悯,“你家境竟然如此艰难?”
    宋家姐妹倆这才注意到陆琅琅的身上居然一件首饰都没有,连头上的发髻都是两条锦带,全身上下一点金银珠玉都没有。
    “鸢娘。”宋鸾娘轻声喝止妹妹,“不可无礼。”
    陆琅琅笑了,“无妨无妨。我们家中人口简单,如果不出门,忙得就是吃吃喝喝。我们不觉得艰难,挺开心的。”
    他们真的不艰难。
    家中喝的酒,是江南第一酒庄酿制的梨花白,绝世佳品,连贡品里都找不到,可是每年有一半都进了童昊和谢晗他们的肚子;
    去年春天,童昊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瘸了脚的厨子,从南到北的名菜佳肴就没有他不会的;
    谢晗偶尔出门,带着她去拜访一些老朋友,谈经论道,指点天下;
    童昊会顺路带着她去看望一些江湖奇人,卖药的、制-毒的、机关陷阱仙人跳的,顺便隔三差五再杀几个南曙宫各个分堂里刚上台的新势力。
    她忙得很,哪里还需要什么消遣,回到了家中,还得被谢老夫人追在屁股后面,把欠下来的功课都补上。
    她爹这两年也只是偶尔回来,但不知道他在哪里发了财,每个月都派人送东西过来,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是她整天都跟着童昊后面瞎胡闹,哪里对那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感兴趣,都让谢老夫人收着呢。
    宋家姐妹却因为她的态度,都对她刮目相看。
    皇帝都有三门穷亲戚,更何况他们家。以往也有些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亲戚上门来,要么就是贪婪小气得要命,恨不能把她们的闺楼都刮下三层来带走;要不然就是故作姿态,一副目下无尘的假清高,连打秋风都是一副施舍的嘴脸,实在让人大倒胃口。像陆琅琅这般坦然大方的,还真是头一个。
    宋家姐妹还是很体贴的,请陆琅琅进了闺楼,也不聊诗词的话题,反而问起她都去过哪些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陆琅琅从小就跟着陆湛到处跑,便挑了扬州风光,东海美景,随便讲了讲。还有那些地方的美食什么的。
    直听得宋家姐妹悠然神往,如痴如醉,一直到了下午还不肯放人。
    陆琅琅说得口干舌燥,心想,自己这也算是拐着弯儿的彩衣娱乐,孝敬谢老夫人了。
    但晚膳前,谢老夫人还是差人把陆琅琅喊走了。
    一进谢老夫人的书房,陆琅琅就两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一早还空荡荡的书房,如今一下被塞满了书籍,这还没包括地上刚开了盖子的三个箱子。
    谢晗眉飞色舞地坐在一边看着一本珍本,如痴如醉,而童昊早已经逃之夭夭,自己出去找乐子。
    谢老夫人闻声回头看她,“回来了。玩得可好啊?”
    陆琅琅离着那木箱三尺远,绕着道走路,“很好,很好,明日约好了还一起玩。”
    谢老夫人不动声色,“也好,那你的功课就晚上回来再做便是了。”
    陆琅琅:噫,为何我打着小姐妹的感情牌都逃不掉功课。
    谢老夫人:呔,以为这样就能逃课了,你这些招数都是我当年玩剩下了的。
    第19章 送嫁-4
    既然不能拿着宋家姐妹当逃课的幌子,陆琅琅对于哄小姑娘的热情就大大减退了。第二日又过去坐了坐,便借口回了偏院,咬牙切齿地抓紧时间背诵谢老夫人布置下来的新功课,一本前朝某位著名医官写的《脉经秘要》。
    要问陆琅琅为何这么乖,那是因为月前她跟谢老夫人打赌又输了,童昊费了好大功夫给她弄来的一本《机关要术》如今被谢老夫人押在手里呢,想要看一章《机关要术》,必须得背完一本谢老夫人给的书籍。
    陆琅琅如今想起来这个赌约就悔不当初,打赌那会儿,她们还没出发来归州,家中并没有太多的书籍,她窃以为谢老夫人自己默写下来的书籍,篇幅应该不会太长。谁知道,一来到归州,宋老太爷就贡献了自己书房里多年的珍藏。
    陆琅琅欲哭无泪,感觉自己走得最漫长的路,就是谢老夫人的套路。
    (谢老夫人:呵呵,呵呵呵……)
    这种客气又洒脱的态度,反而让宋家姐妹格外喜欢她。随着日子的迫近,宋鸾娘心里越紧张忐忑,看到陆琅琅这种泰然自得,仿佛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般,天天来找陆琅琅说话。
    这天,丫鬟一早又来请陆琅琅,“表小姐,今日一些世交家的贵女们结伴来看望小姐,小姐想请您过去一道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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