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向来在他们面前都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她从没有见过他原来也有惊慌的时候。师父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只说了句“你不是没有天赋”,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实在令人不解。
    她现在就回房装备好防跌、防撞的衣物,去的路上她不会轻功大不了用手爬,没关系。
    师父,你一定不能有事。
    ☆、心魔
    元雅其实不记得师父具体住在哪里,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
    她虽来过三次,第一次生病没意识,后面两次都是师父带着她从这个山头飞到那个山头,再纵身入谷底。那时候眼花缭乱,只知道被师傅带着飞的感觉真好,两颊的风嗖嗖地飞过,惊奇地看着脚下百丈的森林,一点也不害怕。
    可现在她一出发就遇到了难题,到底是哪个山头来着?
    常年爬百慕之巅,元雅已经练就了一身攀爬好身手,其他小山不在话下,就是辛苦累了点。
    元雅决定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试,总能够找到的,只是时间的问题。看了看现在的天色也不算太晚,刚刚入了夜,她还有一整夜的时间去寻找。
    元雅爬上了一个山头,又爬下一个山头,一个心急跌了下来,手脚都被磕破了,但她还是没有放弃。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这个不是的话说明她的范围缩小了,她就离师父更近了一点。
    这样想着,元雅又继续往下一座山迈进。她只记得是在两山之间的谷底,具体是哪个就不清楚。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突然间好像听见了一阵阵吼声,但那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听起来很微弱。
    元雅凭着直觉,往声源的方向走去。
    吼声,更清楚了一些。元雅仔细一听,是师父的声音!
    她的心急切地想要飞奔到那里去,可脚步跟不上心的速度,只能一点点慢慢地靠近。应该就是这里了,元雅从山头往下一看,发现这声音正是从这个山谷下面传来的。她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定睛一看,果然,那谷底的身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疯狂的乱舞着。
    “师父!”元雅惊声叫了起来,但距离太远,师父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元雅爬在树上,高高地往下看去,心道,“师父,竟然这么晚还在练剑。”
    怪不得师父武功高,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他还在没有休息在苦练剑法。
    啊,不对!
    待她细细一看,师父哪是在练功啊!师父的剑法她是见过的,他行云流水,翩然起舞,即使不会武功的人见了也是赏心悦目的。但此刻,他却不是往常一样轻松自如地舞动身躯,而好像是被那剑去驱使着,左一阵右一阵,不时嘴里还发出痛苦的惊吼。
    “走火入魔”四个字,在元雅脑子里面立刻冒出了来。
    天纳,师父练功走火入魔啦!
    不行,她要赶紧下去帮助师父,将他解救出来。元雅内心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想要飞身下去,立刻就跳到师父跟前。可是,她不会轻功,心里一着急,不小心就从脚下一滑,从树上跌了下来。这树虽不高,可那山谷地势低啊,她从树上跌下来,又摔下了山去,身子直直地往谷底掉落。
    不断下沉的元雅,四肢慌乱地在空中乱抓,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嘴脸连连惊叫道,“师父,救命啊!”
    正当她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这时一个厚实有力的怀抱,接住了她一直下坠的身体。
    元雅睁眼一看,竟然是师父救了她。
    师父打横将她抱了起来,迅速旋身,一个发力,缓缓地落回了山谷。
    在地面稳稳站定后,师父把她放了下来。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元雅,顾不上喘气,就立刻急切地问,“师父你有没有怎样?我在山上看到你练功特别不对劲,像是,像是走火入魔了。”
    “无事。”师父平静地说,“你那一声惊叫,唤醒了为师。”
    “那就好,那就好。”元雅听他这么说,这才放心下来。
    可仔细一看师父的脸,都冒着细微的汗出来。
    “师父怎么练功会走火入魔呢?”她又问道。
    师父的目光却注视在元雅的脸上、身上,那大大小小,零零落落的伤痕上。他无视她的问题,只道,“为师带你去敷药。”
    他走到不远处的石凳之上,令她过来坐下。
    元雅不敢不从,瞪着大眼睛看师父从怀里掏出一瓶百花玉露膏出来。正是之前二师兄要的那药,百慕山特制,对伤口治愈有奇效。
    师傅蹲下身子,一言不发地、细心地帮她上药。不一会儿,脸上,手上,腿上,那些被百花玉露膏涂抹过的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也不痛了。
    哎呀,能得到师父这么细心照顾,元雅觉得自己简直幸福得要死。
    她违背了禁令闯入了他的私人住处,师父不但没有责怪,还关心她的伤势,对她照顾有加。
    师父不是人,是仙!
    元雅又一次坚定了自己对师父的这一看法。
    “师父……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她低声解释道,“白天我见你匆匆忙忙就走了,心里很担心,所以才闯进来想看看。”
    这时师父的神情,已经没有一点惊慌、或者走火入魔的样子,和平时间见到的一样。不,比平时见到的还要温和!
    “为师知道。”他微微点头,又道,“涂上药,你就走吧,为师带你出去。”
    元雅心里不是很愿意走,脸上迟疑,道,“师父,你若有心事可以和小雅说。”
    不要一个人,在这里练剑了。
    如果今天不是她这么闯进来的话,恐怕也没有人知道,师父练功那么辛苦也很痛苦,甚至到了要走火入魔的地步。
    “我想师父是太孤单了,可今后,你有我们呀!师兄师姐们也马上就长大成人了,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替你分担。”
    “师父将我们养大,百慕教的弟子都把师父当做是父亲一样敬重。师父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不是吗?”
    只要你愿意,我们都能为你分忧!
    师父听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雅,而后,轻轻一笑。
    “小雅愿意替我分忧?”
    元雅十分肯定地说,“是!”
    师父遂将长臂一伸,地上那把银剑瞬间被他握在了手里。
    元雅来不及惊叹,就见师父已经将剑递到了她的手上。
    师父沉声道,“为师每夜练功极其痛苦,实在不想再活在这世上。小雅你愿意拿起这把剑,将师父的性命终结吗?”
    他说的非常正式,严肃。
    元雅愣愣地摇头。
    她顿时觉得这把剑有千金重,她一点也拿不住。
    就算勉强能拿得住,她怎么可能会执剑杀了师父呢?不仅仅是她不会,就是其他师兄师姐们也不会呀,亲手杀了师父?怎么可能!
    师父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释然一笑,“所以为师才立下教规,逼迫你们对我,动手。”
    元雅听言一时哑然,不知道怎么回。
    随后,师父将元雅送出住处,自己也没再回去,只身登上了百慕之巅。
    元雅看着师父飘然单薄的白色身影,孤单地立在那山的最高处,特别落寞的感觉。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师父不是一早就去百慕之巅,而是整晚都在那里。
    他若在山谷独自练剑,必定会被心魔所累,走火入魔。为了维持清醒,只好在百慕山的最高处,静坐,吹吹山间风,清醒。
    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一心求死的师父,每日练功痛苦到走火入魔的师父,要怎样才能化解他心中对死亡的渴望呢?
    元雅心下一动,不顾夜已经深了,一步步又爬上了百慕之巅。
    她要找师父问清楚,师父为什么一心求死?他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师父见她上来了,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元雅在师父身旁坐下,陪他一起感受着山风袭面后的清爽。
    师父闭眸坐着,面朝那一片青翠的山林。如墨的夜幕笼罩下来,丝毫不影响他的心境。
    元雅也跟着他的样,闭眸静养。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师父倒先开口道:“夜深了,小雅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早课。”
    元雅回道:“师父明日也有早课,师父不休息我也不休息。”
    师父道,“你不能和师父比,为师内力深厚。”
    元雅倔强道:“师父也不能和小雅比,小雅年轻气盛。”
    “随你吧。”
    师父没再说话。
    又静坐了一会儿,元雅见师父已经心平气静,自己内心也平静了许多,便认真地,声音轻柔地开口道,“师父,你在练剑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可以和小雅说吗?”
    她的语气像是和他再谈论一件日常的小事。
    在这山上坐久了,人的气质都不一样。元雅那么活蹦乱跳的人,和师父静坐一会儿,也感受到了内心不一样的平静。
    师父闭着眸,语气也很平缓道,“小雅你想听吗?”
    “恩,想听。”
    “好,为师讲给你听。”
    元雅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他不疾不徐,缓缓地开口,和他一贯的性子一样。
    “为师年轻时,自恃一番武艺能惩恶扬善,造福于人。”
    元雅点头道:“师父心善,武功又好,年轻时定是一个大侠!”
    “不,为师一念之差错杀了很多人。”
    “从那以后,每每独自练功,都会想到那时的大开杀戒,实在痛苦不已。”
    “师父……”元雅听言,顿时愣住,她看着师父的侧脸,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师父缓缓侧过身来,也看着元雅,那眼里毫无神光。
    “你道,为师还有何颜面,拥着这身武艺活下去?”
    师父忧伤地发问,元雅能感觉出来,这问题恐怕每日每夜都在师父脑海里回荡。
    “不是的……师父是好人,是很好很好的人,在小雅眼里,师父就是神,就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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