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进去吧。”花清越将手中的女子披风替苏陌素披上,又将绳子系好。
    苏陌素望着他的白皙的侧颜,微微有些失神。不过很快,她就调节了过来。
    身后的知画回了花府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苏陌素也能听到知画欢快的声音:“冬花,我告诉你,这就是花府啦。别看院子挺大的,比起苏府毫不逊色,但府中的人可少了不少。说起主子,总共就……”
    苏陌素听着自己这贴身丫鬟毫不遮掩地把花府她知道的情况倒了个干干净净,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
    知画,还是被自己养得太过简单了。
    苏陌素望向那远到不知距离的天边,心中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已经不再身边的人。
    知书,你再等等。我会给你报仇的。不仅是小王氏,算计这一切的苏蔓玖也逃脱不掉。
    进了主院,知画依然十分热情地将自己的房子指给冬花看,并邀请冬花同她一起去住。
    冬花却是没有做声。
    “小姐,我那房间只住了我一个,不如让冬花和我一起住吧。”知画只当冬花是顾忌她家小姐,便主动替对方开口问道。
    苏陌素没有直接回答知画的问题。她走到院子正中央,在庭院石桌前转身同冬花说道:“这便是如今我所住的主院。方才知画其实已经与你说了许多,花府如今的主人不多,仆婢亦是不像苏府那般多到等级分明。”
    “你到我这当个三等丫鬟,月银上自然是与苏府的三等丫鬟相当,但每日所做的事情上却有所不同。在苏府,一个三等丫鬟,需要伺候的人很多,做的事也很多,但是与之递增的是,下面能够使唤的四等丫鬟和末等杂役也更多。”
    苏陌素嫁入花府这些日子,虽然对花府的内务没有完全插手,但她也私下也是有过一番观察的。是以,她如今对冬花说的,倒也全是实情。
    “花府与之不同的是,伺候的主人家少一些,但下面供你差遣的人也多不到哪里去。像我这主院,四等丫鬟和杂役也就是各一个而已。”
    苏陌素审视地望向冬花,问道:“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愿意我将卖身契还给你,自己回家生活,还是留在花府?”
    冬花并没有犹豫,她听完苏陌素的话,当即就跪了下去,俯身答道:“奴婢初心不变,同是伺候人,奴婢更愿意留在二小姐您身边。”
    苏陌素也没有再试探其他,毕竟这一日两日、三言两语都证明不了什么。她见冬花仍是选择留下,便只是吩咐道:“如此,知画你就领冬花去你旁边过去的第三间房子那住下吧。”
    苏陌素清楚知画的性格,但却不准备因对方而更改决定:“知画,你莫要再多说。你应该明白,你是拿的一等月银,冬花如今只是三等。若让冬花直接住你房中,你让其他人怎么想?”
    苏陌素这话颇为直接,知画纵然一直大大咧咧,也听出了她家小姐的不快。
    知画与知书的一点不同之处就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谋划分析等能力不自信,知画对于苏陌素下了的决定鲜少有反驳的时候。
    即便偶尔有过一两次心直口快地开口,只要她家小姐流露出了十分决然的意思,知画就绝对不会再提。不仅当时不再提,日后也绝对不会再提。
    知画从不敢像知书一样,擅自做下什么决定。
    如今的知画就是如此。
    她听苏陌素意思决然,便忙连声答道:“是,知画知道了。”
    “知画现在就带冬花过去吗?”知画十分小心翼翼地望向苏陌素。她一察觉到自家小姐略微不快,就总不自觉摆出一副蹑手蹑脚的模样来。
    苏陌素自然也注意到知画这突然轻下来的声音,她望了眼冬花,吩咐道:“今日是冬花来府上的第一日,你先带她过去安置吧。冬花,你厨艺不错,日后你就琐事之外,还负责我院中的小厨房吧。”
    “是。”冬花听苏陌素拒绝了知画的要求,脸上倒也没有流露出特别明显的失望之色。她顺从地应下苏陌素的吩咐,又朝苏陌素恭恭敬敬行了礼之后,才随知画走开。
    苏陌素推开房门,独自走进房中。
    墨绿色的桌布平铺之后,垂下周边的桌角。在桌面之上,静静地摆放着一套绿釉的茶具。
    进门的左边位置是一个檀木架子,上面放着一个鱼形的香炉。而右边,则是一个小书案,书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宝。
    不知不觉,竟在这房中也是安睡了好一段日子了。苏陌素望向房中的种种摆设,竟不觉得陌生。即便她是才从她娘家回来,才从那间住过许久的房中到了这里,苏陌素也浑然不觉得现处的房子有什么生疏感。
    坐到书案前,苏陌素将宣纸铺平,用镇纸压上,又取了一支狼毫在手中。她想了片刻,落笔下来却不是一幅画,而是几个名字。
    望着自己写在宣纸上的几个名字,苏陌素出了许久的神,之后,又在这些人间加上几根线条。
    每画一根,苏陌素就提着笔思索了好一会儿,她每一笔都落得十分小心,却又都十分精准。即便是相隔得再近的两个名字,落笔之后,线条也没有滑向中间,或者有所偏差。
    “夫人。”
    房门被推开,花清越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夏草左右两边一手提了一个食盒,瞧着他保持的姿势——方才应该是用头敲的门和推的门。
    苏陌素忍住笑意,点头应道:“有劳夫君了。”
    花清越跨入房中,径直坐到了苏陌素的旁边。
    苏陌素则将茶具往旁略微挪了挪,让夏草能更方便把食盒里的吃食都拿出来。
    八宝鸭、三珍汤、云片糕……
    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
    苏陌素看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肚中的馋虫顿时就被勾引了出来。她握住筷子,目光熠熠地看花清越:“夫君,我们开始吃吗?”
    花清越眼中有无限的宠溺:“嗯,我们吃吧。”
    夹了一片鸭肉放入口中,苏陌素顿觉满口都是香味。
    她重生这十几年来,一直不怎么注重口腹之欲。一来是没有条件注重,二来也是没有这样讲究的心思。可十多年的习惯,却在花府这短短的几月里就被击败得溃不成军。
    “嘴真是被你养刁了。”苏陌素抬头看向花清越,比起自己吃相上的强作矜持,花清越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淡定从容,他明明是在用餐,却给人一种高雅至极的感觉。
    “为人夫婿,总要有几样拿得出手的本事。”花清越抬起头,朝苏陌素眨了眨眼。
    方才那浓郁的阳春白雪气息瞬间被吹散开来。
    苏陌素倒也适应了她夫婿这性情——时而冷漠,时而又带着一种不显眼的热情。
    端着小碗,扎扎实实将碗中那满满一碗饭入肚以后,苏陌素才再次说话:“夫君厨艺真是一绝。不过夫君的绝门手艺不止于厨艺。”
    还有医术也十分精湛,就连花络子也编得胜过大多数女子。至于武学之上,苏陌素虽不知花清越有多少造诣,但因为花清越前几样会的太精太细,她不自觉就将武学也归为花清越足以拿出手的好技艺之一了。
    花清越听了这赞誉,倒也没有谦虚,脸上还显现出一丝十分明显的愉悦来。他将苏陌素的碗端过去,又替她添上一碗汤。
    “能得夫人赞誉,是我的福分。”
    苏陌素弯了弯眉眼,没有急着喝汤,而是问道:“夫君总是为我考虑极多,可你做的事多,开口的却少。就像这次的红枣,若是我不发现,夫君岂不就是白做了?”
    花清越也吃得八分饱了,他给自己亦添上一碗汤:“怎么会白做。我做此事,不过是想帮夫人一把。只要能帮上夫人,夫人知不知道是谁做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苏陌素突然语气强硬了许多。她这陡然的语气变化,让花清越都忍不住面露惊讶之色地看过来。
    苏陌素正色说道:“你是我的夫君,我希望能依赖于你,你也确实一直在让我依赖。但如同今日苏府的种种事情,你若不说,我便很难知道你的打算。到时候万一你我谋划有所冲突,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所以,以后,我会主动向你提及我想做的。而你要帮我,我也希望能放到明面之上。至少在你我单独相处之时,这些事情都应当不是秘密。”
    苏陌素想过,她既然已经决定接受花清越的帮助,与其两人各做各的,各自谋划、各自行动,到时候浪费了许多不必要的时间,还不如一开始就坦诚相待,早早沟通。
    苏陌素说得这般直白袒露,花清越也没有什么无法理解的。他点点头,表示认同苏陌素的说话。
    “是,我考虑还是有些不周。苏府之事,其实我并没有刻意去打听留意,只不过你是夫人,我自然对你的处境更多关注。因此,对你所遇到的不平不公,我心中自然也有着感同身受的愤慨。”
    苏陌素既然已经明确提出希望自己无所隐瞒,花清越便将苏府的几个谋划尽数同苏陌素说出。
    “不仅是红枣之事,其实整个曹姨娘怀孕都是我的谋划。”
    听完花清越这一句话,苏陌素脸上顿时有了毫不遮掩的诧异:“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准备构陷小王氏?”
    苏陌素没有想到,作为男子的花清越,谋划起内宅来,分毫不比妇人家差。
    花清越明白苏陌素的诧异,便也随即向她细细解释:“我早就耳闻过你继母的心性,莫说是对你,就是对你那嫡姐,你继母的亲外甥女,我也不觉得她有付出多少真心。”
    “而你继母腹中这孩子,我早就发现过端倪。对于一个注定保不住的孩子,我认为最常用、最能发挥余下作用的办法就是污蔑。只要污蔑他人令自己小产,孩子是死胎之事不仅可以遮掩过去,而且还能顺带坏了一个敌人的声誉。”
    花清越仔细推断过,依照苏陌素继母的性格,苏陌素和苏蔓玖都会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且,身为一个女人,又是一个如此看重腹中骨肉的女人,花清越不觉得小王氏会一直对腹中胎儿的状况懵懂无知。
    只要在熬上一些时日,小王氏依然毫无发作生产的迹象,这诡异势必要让小王氏起疑。到时候,孩子自然落下和将小产推到苏陌素或苏蔓玖中任意一个身上,孰优孰劣,小王氏会如何选择就很明显了。
    苏陌素对花清越对分析无不赞同之处,不过她还是好奇地问道:“我那姨娘曹氏好像最早是被曾祖母瞧上,从平城送到父亲这边来。无论是家中渊源,还是本身性情,我实在不觉得曹氏是这般甘心为人做嫁衣者。”
    花清越将先前盛好的汤递给苏陌素:“汤凉了。”
    苏陌素接过来,小抿了一口。
    “我并没有让她做假。曹氏有孕是真的,小王氏谋划她腹中胎儿也是真的。”花清越已经猜到苏陌素提及曹氏的打算和谋划,所以他便将关键道出,“但曹氏并不知道自己胎儿不稳,小王氏也不知道她那些枣子会致人小产。”
    “我不过是让人无意间透露了妇科圣手的地址给曹氏。因此,是曹氏自己前去求医问药,并喜有身孕。而小王氏那边,她越是迟迟不小产,她自己发现端倪的可能性就越大。是以,她那些枣子我也是早动过手脚的。”
    “昨日种种,也是机缘巧合。若不是那小王氏自己要大张旗鼓地摆宴,她也不至于操劳。”花清越望向苏陌素,微微停顿了一下,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更不会引得你想要借此机会动手,揭露李氏的恶性。”
    “李氏一事势必会刺激到小王氏,因此她小产,进而曹氏小产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花清越最后总结道:“因此,若是想让小王氏对苏蔓玖陡生恨意,这些事情都推过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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