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筠领会到她的好意,笑了笑道:“横竖现在是他们烦恼了,我不想那么多。”
    玖荷淡淡一笑,岔开了话题。
    没两天便是重阳节,睿王爷提前一天便跟玖荷说了重阳节要去家庙祭拜——他们的家庙,也就是大臣口中的太庙。
    玖荷一开始还有点担心,可是看着睿王爷那个跃跃欲试的样子,便知道他这是故意等着有人来找麻烦了。
    甚至后续玖荷也能想到一二。
    若是真有人出来指手画脚的,王爷八成也要撺掇着插手别人家里的祭祀了。
    重阳节的早上,还没到出门的时辰,便先等来了世子妃屋里的赵妈妈。
    赵妈妈身后跟着个二十余岁的小妇人,两人都收拾的干净利落,一进来便跟玖荷行了大礼。
    她们为什么来,玖荷已经知道了,方才来回话的丫鬟说得一清二楚,“赵妈妈年纪大了,伺候世子妃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加上她儿子来求,说想好好侍奉母亲,念在她这些年也很是辛苦的份上,王公公准了她离府。”
    “赵妈妈想着这一去怕是只能逢年过节来请安了,便带着自己儿媳妇,想着跟咱们府上的主子们都磕个头。”
    玖荷看着跪在下头的两个人,嘴角略翘了翘,听听这话,世子妃身边两个人都走了,这里头从她到王爷,包括世子,虽然没有明面上说过,但是一一都点头了。
    如果世子没发话要把她身边的人都换了,王公公肯定不会就这么答应了,如果王爷没有叫她清清静静过日子的意思,她从娘家带来的人也不会一个不剩。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都是自己作的。
    “起来吧。”玖荷淡淡道。
    赵妈妈站起身来,玖荷往她脸上一扫,只见她往日略带阴沉抑郁的表情一扫而空,甚至连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现在她脸上满是轻松喜悦的笑容,似乎对脱离这个泥潭很是满意。
    “赵妈妈这便要走了?”玖荷问道,这种富贵人家平日里往来必要的废话,她现在也能说出来了。
    赵妈妈笑着点点头,道:“一会儿就走,我那儿子管着府上一个小田庄,离京城大约百十里地。”
    玖荷挑挑眉毛道:“百十里地?京城这一圈路就算好走,这也要一天的路程。今儿又是过节,我不留你多说话了。茱萸,”她招呼自己的大丫鬟,“给赵妈妈拿上二十两银子,替我送送她。”
    赵妈妈又急忙道谢,又说等过年送年礼的时候再来给郡主请安,这才跟着茱萸去了。
    送走赵妈妈不过片刻,王爷差人过来,叫了玖荷连带卓长东一共三人,很是张扬的架着王府那辆四匹马拉的马车,后头跟着许多的侍卫,一路往太庙去了。
    睿王爷还道:“今儿除了去祭祀,还要引蛇出洞,看看还有哪个不服气的!”
    玖荷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卓长东道:“锦衣卫的人手都安排好了。”
    只是他们这番出行,不说在别人眼里,就是在继王妃眼里,也是完全两样的理解。
    “他们倒是父女情深!”继王妃听见下人回报,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连掌心都拍红了,可是这手上火辣辣的疼,分毫不能抵消她心里的怒火。
    “带她去祭祀,不带我的喜鹊儿,难道我的喜鹊儿不是王爷的种?”
    施妈妈想说别管有没有这位郡主,这十几年王爷什么时候带过喜鹊儿去太庙?再说哪家人祭祀是连女儿一起带去的?
    不过头半句解释她不敢说,后半句解释……王爷今儿还真就带了郡主去太庙了。
    施妈妈小心安慰道:“不去也好,难不成叫咱们姑娘给先头那位王妃上香磕头不成?”
    别管明面上是什么原配继室,照理是该矮她一头,可事实上继王妃这许多年都是回避这个问题的,当然每次当着人都恨不得把自己贬到尘土里头去,不过说归说,每当动真格的时候,尤其是牵扯到喜鹊儿身上,继王妃那是能不让就不让的。
    继王妃狠狠瞪了施妈妈一眼,脸色缓和了些,她下意识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茶早就已经凉了,若是往常继王妃是要摔杯子的,只是现在她心思全不在这个上头,竟然是一点都没察觉。
    半晌,她像是打定什么主意,猛地站起身笑了两声,道:“去看看咱们那位世子妃!没个贴心人在身边,也不知道她习不习惯。”
    施妈妈陪着继王妃一路到了王府里头最偏僻的地方,虽说是没什么主子来的偏僻地方,不过不管是院墙还是房檐,都跟前头的正院一样,年年都有翻新,上头的琉璃瓦也是擦的亮亮堂堂,恨不能映出人影来。
    还有脚下头走的青石板路也是下人认认真真打扫过的,别说落叶了,连点灰尘都没有,只是没了人气儿,这地方生生的透出一股子荒凉来。
    继王妃站在个丁字口,看着后头那个院子,上头飘着渺渺青烟,她还能闻见淡淡的檀香味儿,甚至耳中还能传来若有似无的诵念经文的声音——
    若不是先王妃死了,她现在怕是也住在那隔绝人烟的院子里,整日诵经念佛,别说见一见王爷了,怕是连出府都不可能……这样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继王妃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到了世子妃院子里。
    难得的大晴天,院子里支了竹竿等物,满满当当晒了一院子的被褥衣物,打头的嬷嬷看见继王妃来了,急忙扯了扯衣服,上来一边行礼一边将人往里头请。
    继王妃隐晦的扫了一眼,世子妃落魄了不假,不过据说这里头还有王公公安排的人手,不管说什么都得小心谨慎。
    想到这儿继王妃脸上露出她装了十几年的笑容,问了句:“这位妈妈贵姓?”
    那嬷嬷慌忙在身上擦了擦手,一边点头哈腰的笑,一边紧张道:“张,不对!免贵姓张。”
    这动作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继王妃头一侧,冷笑一声又转过来道:“平日里少见妈妈,不知道妈妈原先在哪儿当差?”
    这位张嬷嬷虽不像方才那样紧张了,不过说话还是有点结巴,一句话也说的颠三倒四的,“在——回王妃的话,原先在花园里当差。”
    花园?花园继王妃一天能去两次,可从来没见过这人,她审视的眼神又在这人身上扫了扫,张嬷嬷又不好意思一笑,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太敢。
    继王妃了然一笑,“原先是扫地的?”
    那张嬷嬷一笑,继王妃一下子就没了试探她的兴头。王府里头的规矩几乎是跟皇宫一样的,哪个牌子上的人什么时候出来都是有定数的。
    就像这位原先扫花园的张嬷嬷,王府扫地的规矩是一天两次,早上天亮上工,半个时候收工,中午还有一次,是主子们吃饭睡觉的时候。
    不管在哪个府里头,扫地的都是最第一等的下人,那是什么才能都没有,学什么都不会才能被放到扫地这一栏里。
    怪不得从来没见过她,继王妃直接道:“我看看世子妃,你不用陪着了。”
    张嬷嬷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这才走了,只是她到了前院之后,不仅收了脸上那讨好般的笑容,连背都挺直了,她随手拉过一个小丫鬟,道:“继王妃来了,去跟王公公说一声。”
    说完她又去了小厨房,喃喃自语道:“继王妃来了怎么能没有茶呢。”
    继王妃这会儿已经一路到了世子妃卧房里,虽然外头太阳高高的照在天上,可是乔氏屋里所有的窗户都关着,阳光只能透过窗框间入发丝一般的细缝射进来,照在屋里跟没有一样。
    继王妃打了个寒颤,到了这个季节已经很冷了,她身上穿的夹袄,里头还垫了一层狐狸皮,可是进来之后一点都没挡住这屋里的湿气。继王妃又打了个寒颤,停了停脚步,眼神往床上那一团……应该是乔氏看了过去。
    听见动静,原本平躺着的乔氏缓缓的侧过头来看了一眼。
    她正处在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可是连年的生活不如意,又没了孩子,加上不好好保养,又或者心里生了死志,让她整个人都枯萎了。
    脸上起了细小的皮屑,干枯的嘴唇上还有几个裂口,甚至连眼神都跟病入膏肓没什么区别。
    这……继王妃有点犹豫,这模样怕是怎么撺掇都起不来了,继王妃微微叹气,只是一瞬间看笑话的心理又占了上风。尤其是想起乔氏刚来王府,仗着世子宠爱几次落她面子。
    你也有今天!
    继王妃很是急切两步冲到乔氏床边,拿帕子捂了嘴,声音悲切道:“才几天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定是她们伺候的不好,我去找王公公!她们这样怠慢你,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教唆!”
    不管是声音还是动作,继王妃看着都是实打实的在替乔氏着急,不过若是有人这时候扯下她嘴边捂着的帕子,就能看见她翘起的嘴角,还有她脸上讽刺般的笑容。
    继王妃的声音不小,手上还有动作,只是乔氏的反应着实不大,她不过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您来了。”连声音都小到几乎听不见,“给王妃搬个椅子来坐。”
    年纪不大,看着才梳头的小丫鬟搬来了椅子,继王妃心里叹了口气,虽然跟这乔氏从来都不是一撸的人,可是看见往日跟自己不相上下的乔氏落到这步田地,继王妃还是有点感触的。
    才梳头的小丫鬟,搁在谁院子里都是粗使的,可是乔氏这院子里无人可用,已经能叫这等人近身了。
    继王妃略略整了整衣裳,正要坐下,就看见绣花的椅子面上一层可疑的灰绿色——发霉了不成?她只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
    第105章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按理说你现在病着, 是该好好养养的, 你原来那处院子在二门边上, 整日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怪吵的,你看我就一直都住在后头的清静院子里。”继王妃帮着乔氏拉了拉被子, 又叹了口气。
    “现在住在这儿也挺好的, 虽然这一处人是少了些, 不过却是王府里头最清静的地方了。虽说是常年没人住的地方, 不过王府里哪儿有什么旧东西呢,都是新收拾出来的。”
    继王妃一边说,一边看着乔氏,按说她这挑拨离间已经很是明显了,可是乔氏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已经虚弱到没力气回应了, 躺在床上除了浅浅的呼吸,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继王妃决定再加把劲儿,“而且前头还挨着郡主住, 她是咱们府里最活泼的一个了,整日的出门。我想世子叫你搬来这里, 也是为了你好,省得被郡主扰了你的清静。”
    怎么还是没有反应?
    继王妃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外头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 方才在门口遇见那位扫地出身的张嬷嬷进来了。
    张嬷嬷手里端着茶具,继王妃扫了一眼,茶盘上还有点水痕,像是不小心洒了出来,又草草擦了擦,只是擦的也不仔细,才留下这样的痕迹。
    继王妃眼神里满是轻蔑,连敷衍的意思都没有,“我不喝茶。”
    谁料方才只是躺着喘气儿的乔氏不知道怎么来了精神,她突然伸手抓住归拢在一起的床幔来,咬着牙把自己身子拉了起来。
    就这一个动作,她便气喘吁吁的没了力气。
    乔氏半靠在床柱上,有气无力道:“您也不用在这儿刺儿我,我如今落魄了不假,可我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王府正门进来的,轮不到你在我头上耀武扬威!”
    张嬷嬷愣住了,继王妃更甚!
    “管教我有世子,有王爷,再不济还有王公公,那也是宫里出来的管事,你也就在我这儿挑拨离间了,你若是有胆子在郡主面前说她半个不是,我跪下来给你磕头请罪!”
    继王妃瞪着乔氏,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张嬷嬷兴许是被吓住了,手上一抖,连茶盘带茶壶茶杯等物全都落在了地上。
    茶盘是红漆的,落在地上不过打个滚儿,茶壶等物可是摔了个稀巴烂,地上很是脏了一团。
    这一声响叫施妈妈回过味儿来了,她方才本就在一边立着,继王妃说了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乔氏这如同两人一般的反应她也看得分分明明。虽然还没到旁观者清的地步,但是她心里有了个隐隐约约的念头。
    乔氏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施妈妈急忙上前扶着继王妃起来,朝后退了两步,这才道:“还不赶紧叫人来收拾?再点两个火盆来熏熏,这屋里本来就潮,世子妃又病着,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这么一打岔,继王妃明白了。她冷笑一声,没想到她在王府里头十几年,今儿居然能叫这等人算计了。
    只是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能做上睿王妃宝座的位置就证明她不是等闲之辈,继王妃缓缓吸了口气,手搭在施妈妈手背上,定睛凝视乔氏,越发得柔声细语了。
    “你喊一喊也好,发发汗病好的快,一会儿叫丫鬟给你擦擦,省得生了风。过两日我再来看你,有人陪你说说话,想必你也能多些精神。”
    继王妃说完,连看都不看一眼乔氏,扭头带着施妈妈就走了。
    乔氏无力的又躺倒在床上,微微的喘气。
    屋里这些老的老,小的小的丫鬟婆子们分毫不见紧张,该叫人的叫人,该收拾的收拾,整个屋里最明显的声音竟然是乔氏的喘气。
    乔氏蜷缩在被子里,直到屋里人都走了个干净,这才终于露了头出来,安排这么些人来看住她……她以前真的是太过天真了啊。
    府里这点风波没影响到外出去太庙祭拜的几个人,不过玖荷去太庙上香也不是一帆风顺的,马车刚到太庙门口,他们就被拦住了。
    当然这个拦住有待商榷,太庙说到底还是祭拜祖先的地方,每户人家差不多都有这个地方,只是根据家境不同,祭祀祖先的地方也不太一样。
    官员家里多半会建个家庙,至于寻常百姓家,可能就是一张供桌,几个牌位而已。
    不管是谁家里,祭祀祖先都得沐浴更衣,更别说是太庙这等地方了,换句话说,就是皇帝来了这儿,他也是不能坐着马车进去的,轿子也不可以,任谁都得老老实实的走进去。
    所以从玖荷的角度来看,就是他们刚下马车,就有人来拦路了。
    但是从拦住他们的那个官员看来,是他奋不顾身逼停了王爷的马车,还迫使王爷等人无奈下车了。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壮举。
    玖荷跟在王爷还有世子两个身后下车,看着前头拦住他们那人一脸的义愤填膺,心里微微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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