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皇帝叫送去厨房的这菊花委实难办了些。
    一般做这道菜选的都是小朵的菊花,尤其是花瓣,都是往上长的,不但好炸,而且还好摆盘,可是这一朵的花瓣外头几层是往下垂的。倒不是不能做,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御膳房的大师傅们把这个当成了皇帝给他们的考验,使了十八般武艺出来,做好了又拿个玉碗倒扣着当作底托,这才把这道菜上来了。
    皇帝一看见便乐了,道:“赏,重重有赏!快端去给郡主尝尝!”
    王显急忙从皇帝身边闪了出来,一条条执行皇帝的吩咐去了。
    一见端上来个与众不同的东西,还是不是给她的,太后又不开心了,今儿她就没开心过。玖荷气她,这皇帝也气她,什么东西端上来难道不该先让一让她这个太后吗?皇帝竟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然而余光一扫,又见皇帝跟七娘不知道说了什么,七娘正捂着嘴侧过头去笑,太后也只能咬咬牙忍了,且过去这一遭,咱们以后再说!
    也有些闺秀们看见这一幕,越发的觉得玖荷受宠,不由得盘算起来自己家里的兄长们究竟有没有可能拔得头筹了。
    一时间屋里人心思各异,没哥哥的人看着玖荷止不住的妒忌,有哥哥的人……看着她还是妒忌!
    皇帝应付着太后两个侄女儿,却也不忘抽空朝玖荷笑了笑,他受了太后十几年的闲气,今儿总算又是扳回一局了。
    后半场宴席上,玖荷想着自己今儿也差不多了,便安安静静的吃菜,又能透过窗子看一看月亮,再不出声。
    不过方才那一场,已经够叫人瞩目的了,而且还叫不少人想起来她前头刚进京的丰功伟绩,因此打量她的人不少,却在没人敢出言挑衅。
    太后都铩羽而归……不知道多少次,她们家里难道比太后还牛气?
    既然说是夜宴,那吃完宴席,少不了的便是赏月赏夜景。太后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又挥挥手叫了钱易过来,有点伤感道:“过来扶着哀家,记得小时候……哀家给你说说你父亲小时候的事情。”
    有了太后打头,剩下人都三三两两的散开了,皇帝这次再没叫别人,只有玖荷还有卓长东两个在他身边一起说话,又叫太监守在周围,这才道:“都进宫里十几年了,往年父亲说要避嫌,连中秋都是我跟太后过的,怪没意思的,这还是第一个跟自己人过的中秋呢。”
    这话听得很是有几分心酸,而且这还不是正日子,不过没等人安慰他,皇帝又很是豪气道:“等朕正儿八经的掌了权,朕年年接你们一起进宫来过节!”
    玖荷笑了起来,这时候再不用说什么安慰的话,只点头就行了。
    皇帝又叹了口气,道:“我这两日看起居注,还有前头几个皇帝的折子,发觉明宗皇帝是过得最舒畅的一个。虽然死后朝臣拟定的谥号并不好,用了两个中谥里头的字儿,还说他过而不悔,不听劝,不过看他留下来的只字片语,他对上朝臣是从来不吃亏的。”
    卓家几个人都是深受其害的,早就领略了文臣那一张嘴里头能说出来什么,当下卓长东皱了皱眉头,“这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不过大中秋的说这个很是煞风景,皇帝便换了个话题,“太后那两个侄女儿,年纪轻轻的,心思太沉了些。”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头一阵喧哗,王显小心跑了过来,焦急道:“皇爷,钱家七姑娘掉进小池塘了——”
    “什么!”皇帝眼睛一瞪,“她这是想借机留在宫里过夜不成!”
    王显吞了吞口水,这才说出来后半句话,“跟贤郡王一起掉进去的。”
    第93章
    御花园里两个池塘, 大的能泛舟, 小的说是池塘,水深刚刚过腰, 种了荷花在里头,又养了鱼, 铺了好几道纵横交错的木桥, 还有不少小亭子, 是夏日里纳凉赏景的好去处。
    就是冬天, 只要挂了帘子上去,亭子里放上火盆, 坐在里头赏雪景一天都不觉得冷。
    更何况每年秋天还安排太监下去挖藕, 虽然没外头上进的好吃, 不过总是个意思,这个时候又正是挖藕的时节, 太后那两个侄女儿隔三差五的进宫,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一听见是掉进小池塘里了, 皇帝下意识第一个反应:她是故意的!
    “等等再去?”皇帝迟疑片刻道:“这里头说不定还有太后的授意。”只是他也不太确定,看太后的意思,一直是想叫她这两个侄女儿进宫的,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情,七娘是肯定进不来了。
    “您是皇帝。”
    “眼见为实。”
    卓长东跟玖荷一前一后道,皇帝一愣,随即笑道:“你们说的是!”他大步往小池塘去,“走!一起去看看!”
    小池塘旁边灯火通明的, 不管是贤郡王还是七娘,两个都已经被太监捞了上来,裹着大毯子在一边瑟瑟发抖,八娘站在一边,眼圈有点红。
    玖荷拉了王显,道:“派人守在路口,别叫人进来了。”
    这话说完,立即得了七娘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是怎么搞的!”太后被桂月扶着,身后跟着钱易,急匆匆的过来。一来便环视一圈,厉声呵斥道。玖荷下意识扫了他们一眼,太后倒是没什么,钱易脸上有点不太自然。
    这么说他们两个方才在说自己了?玖荷若有所思看了太后一眼,钱易这么显殷勤,事先没经过太后的同意。
    “朕也是才来!”皇帝脸上也沉了下来,“不如听听她们怎么说?”
    他原本还想着叫熬了姜汤过来,还有太医,再叫两人把衣裳换了,既然太后完全不担心,他又何苦说这个?
    一个钱七娘,一个贤郡王,哪个是需要他关心的?
    “贤郡王一身的酒气,在桥上踉踉跄跄的,我路过就伸手拉了他一下。”七娘道:“没想被他扯了下去。”
    太后脸色更加的不好了,虽然她打的主意是叫八娘进宫,可是皇帝现在还没表现出来对这两人的偏好呢,七娘就这么自己把自己废了,这真是——
    “太监呢!除了这样的纰漏,你们脑袋别想要了!”太后迁怒道,又呵斥贤郡王:“宫中宴请,你居然喝醉了,御前失仪,你自己说说该怎么办!”
    又对七娘怒道:“你就该叫他在里头清醒清醒。”只是说完之后依旧觉得不解气,冲着八娘喝道:“你父亲母亲一直说你稳重,你就是这么稳重的?也不知道看着你姐姐!”
    守在小池塘边上两个太监立即跪了下来,“求太后饶命!”这两人身上湿漉漉的,明显是一看见就跳下去救人了。
    剩下三个被太后点中姓名的人,也都是一言不发的。
    玖荷皱了皱眉头,皇帝还什么都没说呢,太后上来就把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她这不管是当权当惯了一时没回转过来,还是故意的,都不是件好事。
    “陛下,您看该怎么办?”玖荷出声询问道。
    她声音清亮,一下子就叫人清醒了过来,现在可不是太后掌权的时候了。
    皇帝故意顿了顿才慢条斯理道:“给他们把湿衣裳换了,叫太医来看看,再熬些姜汤喝了——”
    太后的脸色又有点不好,她上来便想着这个侄女儿废了,又迁怒贤郡王,竟然一点没想到什么姜汤之类的事情,这两人一个是她侄女儿,一个算起来也要叫她婶娘的——只是太后依旧嘴硬,“这么暖和的天气,喝什么姜汤!真该叫他们在里头多多清醒清醒!”
    立即有宫女太监上来把两人分别扶了起来,贤郡王苦笑一声,他……方才心绪不宁,又想着自打父亲死后,他们一脉是一蹶不振,又被这位郡主当着那么些人落了面子,难免多喝了些。
    只是……罢了,现在也只能落实这个名声了,他便拱手对七娘道谢,“多谢姑娘相救!”
    “你看,这不是一件好事?”皇帝笑了笑,心里不免有点遗憾,他原本想着能叫太后这两个侄女儿自相残杀来着,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不用为难了,他便和善的冲着八娘笑笑,“陪着你姐姐一起去吧,也好安慰安慰她。”
    太后冷笑一声,扭头就走了,身后还传来皇帝的声音,“把这两太监也带下去,好好梳洗了问问怎么回事。”
    小池塘边上顿时便没人了,皇帝笑了两声,“挺好的,你们说我是下旨把七娘给他当郡王妃还是做个侧妃呢?”皇帝一脸的笑意,明显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或者干脆等一等,等贤郡王自己上书求娶?”
    这两人明显没什么大事,方才走的时候步子也稳稳当当的,连点惊恐的情绪都没有,玖荷便道:“等一等好,万一陛下想的跟他不一样,岂不是要招人埋怨了?”
    卓长东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按说太后的侄女儿,给个不受宠的郡王当正妃也绰绰有余,不过又是庶女,当侧妃也没人能说什么,全看他怎么想了。”
    三人索性沿着小池塘上的木桥走了起来,没两步便看见一处深色的水渍,“想必两人就是从这儿掉下去的。”
    话音刚落,王显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先说:“那两个太监道只见钱七姑娘跟贤郡王擦肩而过,然后两人便一起掉了下去,钱八姑娘就在一边站在,愣了愣便叫救人。”
    皇帝嗯了一声。
    这一番说辞倒是平平常常的,看着没一点蹊跷,叫人挑不出来什么错儿。
    王显又道:“皇祖太妃齐氏求见。”
    玖荷有点没明白这个人是谁,只是——齐氏?当初齐家太君好像说过她们家有个人在宫里当娘娘的?难不成就是这个齐氏?
    她忽然又是一阵唏嘘,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皇帝也皱了皱眉头,宫里有这么个人,虽然平日里没什么交集,但是这个头衔这个辈分摆在哪里,就叫人没法忽略。
    “她来做什么?”
    王显道:“说是给郡主道谢,另外……她说她方才就在小池塘边上。”
    皇帝立即道:“叫她过来!”
    跟太后出行身后跟着一群人,旁边还必定有个扶着她的桂月不一样,齐氏一身素,一个人就这么走了过来。
    她冲着皇帝几人行礼,碍于她上头两辈的辈分,皇帝也冲她点了点头。
    玖荷问道:“你有什么可谢我的?”
    齐氏淡淡一笑,又冲着玖荷福了福身子,“齐家人在京城待不下去,卖了房子回老家了。临行之前还差人往宫里递消息,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齐字,叫我别忘了他们。”
    她言语里有隐隐约约的快意,玖荷有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我是给英宗皇帝冲喜进来的,当时他已经年过半百不能人事了。”
    皇帝立即咳嗽了一声,虽然他没见过这位皇祖父,而且他骨子里还有睿王爷一脉相承的只把先帝当牌位,但是那是私下里,明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这皇祖太妃言语里明晃晃的怨念都快要挡不住了。
    齐氏便又给皇帝福了福身子,道:“我很是感激英宗陛下,不然我如今的日子也不会这么舒服,就是齐家这牛皮糖一样的黏劲儿,谁沾上了都是个死。”
    这话听着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皇帝立即问道:“你方才在小池塘边上?”
    齐氏点头道:“贤郡王青年才俊,样貌上佳,钱七娘心生爱慕,才出此下策,好去贤郡王府上伺候。”
    皇帝目瞪口呆,正要反驳,玖荷却听出来点什么,扯了扯他的袖子,只听见齐氏又道:“钱八娘嫉妒姐姐受陛下喜欢,又道自己性格阴沉,怕是争不过姐姐,故意在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将人推了下去!好叫自己少一个对手!”
    皇帝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只是他哪儿还能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当下便冷冷道:“夜深露重,送皇祖太妃回去!”
    齐氏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当下又冲玖荷福了福身子,“多谢郡主,叫我再见不到那恶心的一家人。”说完便跟着小太监走了。
    几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半晌皇帝先开口了,有点犹豫,“若是照着她的说法,我一个都不用迎进宫里来,可是……”
    他看了看陪在自己身边的兄长还有姐姐,忽然又坚定了的摇了摇头,“朕羽翼未丰,还要借着这个机会麻痹太后,而且不仅仅是太后,还要借这个机会撸了定江侯的爵位,若是听了她的话……”皇帝又摇头,“后头就要全乱了。”
    “要我说她其实没看见什么。”玖荷指着岸边的树道:“就是有灯笼,那树枝也是看不见的,若她真的在小池塘边上,就她那一身白晃晃的衣裳,太监又怎么会看不见?这可是个人证啊。”
    她说着便看了一眼卓长东,“她八成还是想说齐家离京的事情。”
    卓长东慢条斯理的答道:“齐家前天离开的,变卖了奴仆家产,一队十几辆马车走了,原先定下来的亲事都退了,临走之前还吵了一架,要把二房分出去,不过听说大房跟三房也都动了心思,想着要分齐太君的东西。”
    皇帝也接茬道:“都是锦衣卫打听出来的消息?”
    两人就这么把话题岔开了,玖荷觉得有点好笑,难道她还怕这个?再说她又不是没听说,什么郡主把齐家逼走了之类的说法,早就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
    要她说,齐家就是毒瘤,早点走早点清静,也不知道觉得他们可怜的都是什么人,肯定不是被齐家欺压过的。这么一想……同情他们的,怕是跟他们差不多的人家。
    已经开始没落的功勋,又仗着权势欺压小老百姓的。
    不多时又有太监来报,太医说钱七娘还有贤郡王都没什么大碍,喝姜汤就行。
    听见这消息,皇帝笑了一声,“看来不用我操心了。”
    只是已经到了戌时三刻,纵然是夜宴也该告辞了。众人又一一上了马车,从宫里离开了。
    然而离开的时候难掩好奇之心,虽然钱七娘还有贤郡王坦坦荡荡的看不出来什么,可是他们身上的衣裳明显是换过了,这怎么能叫人不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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