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世、世子。”
    吧嗒一声,那两根木棍也掉到了地上。
    “大哥。”那只小名喜鹊的鸟也低了头,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甜滋滋的叫了一声。
    玖荷皱了皱眉头,说句不好听的话,她想起上辈子睿王妃出现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做出一副大肚的模样,还柔声细语的好像要替她伸冤,可是最后却是她亲手送自己上路的。
    而且当日这位世子也在大堂上,猛然间玖荷浑身一颤,背又疼了起来。
    “把这两个人各打二十大板,送去田庄上种地。”这一位世子理都没理那喜鹊,直接处罚了两个家丁。
    玖荷低了低头,想趁着这个机会溜走。现在她对上睿王一家还太过软弱,只能徐徐图之。
    可是……若是动了,将那世子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谁放她出来的?将二门上的婆子也都换了。王府不需要这等门禁不严的婆子。”世子说话声音不大,还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朝气,只是更多的却是不容挑衅的威严,“她身边的丫鬟也得换。”
    “大哥!”喜鹊儿的声音有了几分焦急,“这可是后院的事儿。”
    玖荷没有抬头,只是听着世子半晌没出声,忽然他听见一声叹气,“你真以为我想管你?”
    玖荷的心里抖了抖,那边已经传来了喜鹊的哭声。
    只是这哭声……对于一个有弟弟的玖荷来说一点都不陌生,每次张发想要什么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假哭!
    玖荷一点都不心软,世子也是一样,他指着喜鹊的脚,“哪一只迈出大门,我就砍了哪一只,你可以试试。”
    哇!这一次听起来是真哭,那只鸟儿一边哭一边撒丫子往大门里头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我叫我娘收拾你!”
    世子冷笑了一声,玖荷也是一样,只不过一个笑出声来,一个闷在了心里。
    不过就这么一回,玖荷对世子的印象好了许多,她想起上辈子睿王妃那虚张声势的话来,只是又叹息一声,想必睿王爷还是偏向这一对母女的,否则世子不会管不住她们两个。
    “姑娘,方才——”世子说了这四个字就稍稍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用来称呼跑进门的那鸟一样,半晌他索性什么都不说了,只用她来代替。
    “她仗势欺人,我定会严加管教,姑娘可有受惊?”
    玖荷摇了摇头,轻声细语道了一声,“多谢世子搭救。”说完便朝后退了一步,“我不过是路过此处,原想抄个近路,没想——”她抿了抿嘴,装出一副很是着急又客客气气的样子,“我先告辞了。”
    世子似乎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道:“姑娘路上小心。”便也带着身后两个小厮回了王府。
    至始至终,玖荷都没抬起头来,她看不见世子的脸,加之个子又矮,世子自然也只能看见她头顶,还有小半个光滑的额头。
    门里头已经传来了方才那两人的哭喊声,还有毫不留情的板子击打肉身的声音。
    玖荷嘴角翘了翘,又回头看了看门匾上大大的睿王府三个字,转身离开了。
    一路又走到了热热闹闹的闹市区,玖荷伸手摸了摸背,离开睿王府,离开睿王这一家子,她的背再也不疼了,也再也没有那种绝望到了顶点的无力感。
    那只鸟还不到十岁就被教养的这样歹毒,可想而知那睿王妃是什么人了。就算这辈子她不去将军府,她们也定是会找别的替罪羊,况且……她不相信她是死在睿王妃手里的第一个人。
    事情做得那样熟练,一点愧疚都没有,手上毕竟沾了不少鲜血。
    玖荷咬了咬牙,又往自己背上狠狠一按,她是一定会再回来京城的,到时候有冤伸冤有仇报仇,不管过程再曲折再坎坷,上辈子的仇要报,这辈子……非但不能叫她们继续害人,还要血债血偿!
    至于她这一对父母,想必没了她的供养,两人定能自力更生勤勉持家,连她那便宜弟弟发哥儿也能早早自立,好好当个顶梁柱了。
    玖荷嘴角微微翘了翘,不管怎么说,没了她,他们也不会为了那区区一百两银子断送了性命,也算是报答了他们半死不活的养了她这好些年吧。
    玖荷步履轻快的从西门出了京城,下面就是一路往西,有一个名叫平兴的小镇子,那儿就是陶大人的老家。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加快了脚步,她记得京城出来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头有个很大的车马行,南来北往的生意络绎不绝,只是因为京城租金太贵,掌柜的索性选了这个地方,不过离京城也不远,来回都很是方便,尤其是对出不起大价钱的百姓来说。
    不过就这么去了还是有点冒险,玖荷现在万分庆幸她上辈子那十几年都在别人家里做工,来来回回的事情听了不少,虽然没有行过万里路,也知道这种情况怎么上路才是最安全的。
    她先去买了两个篮子,又去村民家里买了不少的干笋鸡蛋等物,因为已经到了秋天,这等东西正是最多的时候,置办下来也不过才花了二十文钱,还有人送了她不少馒头等干粮。
    提着这两个篮子,玖荷到了车行门口,“掌柜的,我去平兴镇。”她笑眯眯的将两篮子东西放在了柜台上,“我姐姐生孩子啦,我娘叫我去看看她。”说着又从篮子里头摸出来一个鸡蛋塞在他手里,“这是给您的,沾沾喜气。”
    坐在柜台后头那老头抬眼看了看她,似乎也被她这笑容感染了,笑道:“正好今天就有要走的,还有两个位置。”
    玖荷痛痛快快的掏了钱袋子出来,问道:“还是跟上半年一样的价格?”话虽然这么说,不过她知道这价格肯定是要涨的,毕竟上半年出门的不多,这会儿正是秋收过后大家都有点空闲的时候,她这么说不过是想造成一个她知道行情的印象。
    老头手里捏着鸡蛋,道:“涨了,现在是一百五十文了。不过拉车的牛是新换的,最近天气也好,兴许这一趟不到二十天就能到了。”
    玖荷将铜板给了那老头,从他手里换了一个刻着字儿的木板,那老头又道:“晚上管住,早上管一顿稀饭,还跟以前一样。”
    玖荷点了点头,提着篮子上了外头的牛车。
    上头几乎已经坐满了人,而且跟她差不多的大的姑娘也有两三个,到了现在,玖荷心里最后一口气终于是放松了下来。
    上辈子在那刑部的官员家里,她听了不少比方在律令下头,老百姓是怎么过活的。
    比方这走亲访友,出城是要路引的,尤其是男丁,一旦被查出来就是送去边疆服役的下场,加上边关大小战争不断,男丁们出门就更加的危险了。但是办路引是要银子的,而且价格不菲,基本上一年出一趟门,对于庄稼人来说,就是两三个月白干了。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头,一般不太重要的走亲访友或者路程不太远的地方,都叫女孩子去了,官府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随她们去。玖荷上车,看见不少人见上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都是表情一松,玖荷心里也是一样。
    她找了空位置坐下,冲着旁边的人一笑,“我去看我姐姐,给她带的东西,都是我娘亲手做的。”
    那姑娘一愣,随即也跟她笑了笑,“我是从姐姐家回去。”
    两人相视一笑,两句话说完,便感觉关系拉近了不少。
    牛车开动了,玖荷心里一阵狂跳,这下子可真是走了,走的一干二净,她伸手捏了捏藏在腰间的钱袋子,里头还有三十文钱,加上这两篮子里头还有不少吃的,怎么也够她到平兴镇了。
    牛车渐行渐远,玖荷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挚,可是在京城里头她的那一对养父母就不那么开心了。
    玖荷中午没回来,孙氏还骂骂咧咧的,可是到了晚上她还没回来,孙氏就有点害怕了,“还不赶紧去找!别叫人拐了去,那我们可是一个铜板都赚不到了!”
    只是张林前前后后都问遍了,没一个人知道玖荷去了哪里,更有甚者连门都不开,“别赖上我们家了。”
    “你这是已经卖了又来做样子装无辜呢。”
    “这天杀的小娼妇!”孙氏不住的拍着桌边,“养了她十来年,一点好处没捞着,眼下这最后一笔银子也不叫我们赚到手!”
    张林没说话,忽然皱了皱眉头,道:“你说万一当初那人又找回来怎么办?”
    孙氏脸色一变,竟然现了几分惊慌。
    第10章 010
    “找回来就说她自己跑了!”孙氏骂骂咧咧道:“当年才留了不过一百两银子,全花在这小娼妇身上了,他还怎么不满意?”
    孙氏一条条数着,“养个姑娘有多贵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我又没生过孩子,为了掩人耳目还得搬家,就这破院子就花了三十七两银子,生生的拖累到连发哥儿都耽误了!”
    “都过去十一年了,”张林皱了皱眉头,“你说那人是忘了……还是已经是死了?”
    孙氏一愣,“死!死了好,一了百了,当初留了一百两银子说让我们养她两年,这都养了她十一年了,我们都倒贴了多少东西进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你看看这家徒四壁的样子!发哥儿连个好学堂都上不起!”孙氏咬着牙道:“那人要是再敢出现,我非抓花他的脸,叫他赔银子不可!”
    两人忽然对视了一样,似乎想到了一块去,同时奔向了家里的大木箱子,“还有那玉佩!怎么也得买个几十两的!”
    可惜两人翻来覆去什么都没找到,孙氏目光不善,看着张林,道:“你请客的银子哪儿来的?”
    张林也道:“你头上那簪子是怎么来的?”
    两人都不相信对方,都觉得是对方眯了这一大笔银子,相比之下,玖荷的失踪两人倒是都不放在心上了,夫妻两个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找出来不少对方藏的私房钱,只是数目跟那块能卖上好几十两银子的玉佩相比,实在是差的太多了。
    不过他们两个这么乌烟瘴气的闹了小半个月,家里是一片狼藉,眼看着从对方手里敲出来银子没什么希望了,孙氏又想起来当初糊灯笼的工钱还没要回来。
    “你做梦!”周大娘听见孙氏的来意,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了开来,“你把女儿卖了当窑姐儿,还想问我要工钱!今儿我这话放在这儿了,她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我把工钱给她,你一个子儿都没想拿到手!”
    孙氏有心争辩几句,可是看见屋里那几人,管着做扇子生意的李大娘,浆洗衣裳的小头头钱妈妈,上头还坐着管刺绣的王大妈呢。
    孙氏顿时哑了火,不情不愿说了一句“我没卖她,是她自己跑的”,便悄无声息的走了。
    不过这一切都暂时跟玖荷没什么关系,她此刻已经踏上了平兴镇的土地,一路打听着往陶大人家里去了。
    陶大人在家乡也是个名人,稍稍提一提基本所有人都知道,不过说上两句便是一声叹息,玖荷当时倒是没想什么,只是走到陶大人家里门口的时候,看见门口挂的白布,还有两个巨大的白灯笼,以及门上贴着个大大的奠字,她只觉得血一下子涌到了头上。
    连那门檐下头挂着的那两个白灯笼都已经染上了血色。
    还是来晚了吗!难道老夫人已经过世了?
    玖荷深吸了一口气,从半开的大门进去了。
    只是进了门她又有点疑惑,虽然设灵堂的时候是该开着大门让人吊唁的,只是门口如何一个仆人都没有?她看着门口那桌上还有名册纸笔等物,可是人呢?
    玖荷越发的不解了,这时候前头第一进的正厅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我还没死呢!”声音听着稍显老迈,玖荷急忙加快脚步往里头去了。
    之后又传出来几声模模糊糊的解释,只是一来声音小,二来说话的人似乎也有点心虚,说了什么玖荷是一点都没听见。
    只是进了灵堂,不过一眼,玖荷的心立即就放了下来。
    不是老夫人,老夫人还好好的站在上首,虽然玖荷从来没见过这一位老夫人,而且她也并不是陶大人的生母,但是从那几乎跟陶大人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上来看,她的确就是老夫人孟氏。
    但是这心还没放到肚子里头,便又提了上来,因为老夫人气得胸口不住的起伏,脸上也浮上了两团红晕,指着下头站着的两个婆子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思!我好好的陶家子弟,如何要她齐家教养?还是你觉得我陶家的门第配不上你齐家?”
    那两个婆子唯唯诺诺的,相互对视一眼,稍稍年轻的那一位道:“我嫂嫂也不是这个意思,齐家老太君也是好意,况且她这么些年都没见过这一对孩子,想接过去看看也是正常的。”
    说着她又扯了扯旁边那婆子的袖子,这婆子也急忙开口道:“您误会了,我们家里老太君就是想看看孩子,况且这尸骨未寒的,我们家姑奶奶还看着呢。”她眼神往灵堂上那口棺材上扫了扫。
    灵堂上跪着的两个孩子不住的啜泣,小少爷哭的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小姐则是跪着又往前几步,一边啜泣不一边道:“古人常说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父亲又不在家,我们两个是要替父亲好好侍奉祖母的,只是这样难免就顾不上外祖母了,还请宋嬷嬷回去替我们给外祖母陪个不是。”
    那婆子叹了口气,道:“您看孩子这样懂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况且在哪儿守孝不是守呢?”她忍不住的四处张望了一圈,眼神里透出股瞧不起的劲儿来,“两个孩子还这样小,又要守孝一年,不得精细调养着?她外祖母家里又是国公府,府上好几十个厨子伺候着,又有丫鬟,不叫她们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说完这婆子还意犹未尽的叹息一声,补充一句,“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玖荷心里揪了一下,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有点不是味道。
    老夫人越发的生气了,她狠狠的抬起手里的拐杖往下杵了两下,拐杖跟石板相接,发出咚咚咚沉闷的响声。
    玖荷沿着墙边又往老夫人那里走了两步,只是她人小,屋里几个人剑拔弩张的,竟没一个人注意到她。
    “你们家里老太君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前头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我告诉你,这两个孩子——”老夫人说到这一句,忽然眼皮子一番,就朝后这么倒了下去,吓得屋里人手足无措,站在那儿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玖荷一个箭步窜到了老夫人身边,伸手就往她人中上掐了过去,又对一直扶着她的嬷嬷道:“掐她虎口。”
    “哎!”那嬷嬷懊悔的一拍脑袋,拿了老夫人右手起来,又对旁边一个连背也驼了的老头道:“爹,你掐老夫人左手。”
    玖荷掐着老夫人人中不放,觉得她眼皮子颤颤巍巍的要醒过来了,当下放心许多,又有了余力观察四周了。
    只见方才那两个气得老夫人晕过去的两个中年婆子又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声道:“嫂嫂,你先回去,等闲了我去找你。”
    另一个婆子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老夫人,缩了缩脖子,眼见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她不免也有些害怕,当下点头道:“那我先走了。”说完,又冲小姐点了点头,这才猫着腰往门口去了。
    “啊!”老夫人大叫一声,忽然醒了过来,从那两人手里抽出手来,悄无声息的往自己脸上抹了抹,玖荷离得极近,眼神又好,看见老夫人眼角分明有泪。
    “地上凉,您先起来。”玖荷放缓了声音道。
    老夫人这才看见玖荷,愣了愣道:“多谢姑娘。”
    玖荷很有种做了什么又改变了命运的喜悦,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扶着老夫人起来,可是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又有点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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