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刚拿到手,岑凤华多少已经能看得懂,都是生活所迫,这么多年以来,跟着阮司南的身边,没少见过她的这个孙子受的罪。
    还好心电图是正常的。
    问过医生,也说没问题。
    岑凤华守在他的身边,输液室里零零散散的有其他病患在挂水。
    早上有点小凉,阮司南的腿上被盖着毛毯。
    在一处角落里停留,岑凤华叫来护士,帮忙给他挂上点滴。
    阮司南来的路上,除了偶尔抬头观察一下别人以外,就一直低垂着头,在看书。
    岑凤华知道他目前最大的爱好,就在这里,与外界最大的交流也是通过书本来连接。
    阮司南加入过本地,乃至外省的几个文豪交流群。
    听说群里,有一些销量冠绝的实体版作者,也有网络当红的小说作者。
    他看书的样子,看起来格外乖巧,只有这个时候,岑凤华的心里,才会踏实许多,阮司南全身时常包裹他的阴冷气息,也会在这种时刻,相应地减少许多。
    他甚至,在看到有意思的书本段落时,会发自内心真情实感地笑起来。
    就像是很小的时候,一直追在她的身边,喊着“奶奶抱,奶奶抱”,声音甜软,长相也萌化了的小天使一样。
    可是好景不长,这份平静的时光,突然因为他的一个举动而被打破。
    阮司南开始咬自己的手指,咬得指甲两边的肉,开始流血。
    岑凤华吓了一跳,让他把咬在齿间的手指吐出来。
    他下嘴极狠,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指一样,感受不到丁点的疼痛。
    岑凤华急得要哭了,多次让他松手,却不见效。
    直到阮司南扬眉一笑,脸上挂着那么阴冷可怕的表情,终于把手指拿开,嘴角有手指被咬破后留下的血。
    他干裂的嘴唇,终于因为这血的颜色,看起来不再那么苍白。
    阮司南勾唇笑了,阴晴不定的神色,让岑凤华一时难以接受,心痛到快要当面流出眼泪。
    她捂住嘴唇,背过身去,喉咙里好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不上不下。
    阮司南在她的身后说:“奶奶,你在难受什么?”
    岑凤华摇摇头,她觉得这个孩子没病,她不想承认他的心理已经产生问题,不想承认因为少了两条腿,他的内心世界,已经扭曲。
    她觉得他就是没病,如果说他有病,他可能因此会更加看不起自己。
    即使他总说自己有问题,身心都已经不健康了。
    岑凤华稍微平缓一下情绪,才转过脸来,和他说:“没事,奶奶没有难受。”
    他的眉眼含着笑,用带血的手指继续翻书页。
    这本书上,便被触目惊心地留下他的血指印。
    没一会儿,血迹就快干了。
    暗红色的液体,在他的指尖凝固。
    岑凤华又想从包里掏出纸巾给他擦擦手,阮司南没有动,任她擦着。
    当看到书里某一段的时候,他好像是无心地提说道:“奶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遇到沈欣媛她们?”
    岑凤华心里有火,加上刚才见到的一幕,让她仍然惊魂未定中,蓦然想起上次沈欣媛在墓园里打他的事,语调不禁高了上去:“你提她那个小贱人做什么?”
    阮司南先是沉默,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因为我想要好好地疼爱疼爱她啊。”
    岑凤华愣了一下,她明白这个疼爱的意思。
    阮司南在说反话,其实是在指折磨的意思。
    但……
    岑凤华说:“我肯定是饶不了她的,但是别让她再来玷污你。”
    阮司南没理她,兀自想象,甚至想到将来的事:“奶奶,你说,如果我能娶到她,她是不是得留在我的身边,照顾我一辈子?”
    岑凤华更是诧异,娶那个狐狸精为妻?
    就算他的用意很明显,那也不行!
    想当初如果不是阮司南的爸爸,娶了沈欣媛的妈妈为妻,也不会出这么多的事。
    她让他赶紧别胡思乱想:“司南,记住,这个女人一辈子都别想进我们家门,也别想上你的床!”
    更不可能让沈欣媛诞下他们阮家的种。
    岑凤华不喜欢阮司南提这些话,哪怕他的用意很简单,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是想折磨,想践踏对方罢了。
    毕竟沈欣媛如果被捆绑在他的身边,要想经年累月照顾没有腿的他,是一件非常艰辛的事。
    岑凤华也不可能照顾一辈子,她迟早会有病死的一天。
    阮万清更不可能了,阮万清为打理生意,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地步,唯一的儿子如今有一蹶不振的现象,家族的生意只能依靠他一个人来。
    岑凤华说:“以后你的妻子,我和你爸会替你把关的,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你把钱财保管好了,就可以请护工,你的妻子,也会帮助你。”
    这句话并没有让他的心里感到好受,还让阮司南的情绪波动得更大。
    忽然冷着声音,他扯唇笑道:“谁会要我?谁会真的愿意来照顾我这个废人,去全心全意地爱我?”
    这两句话一出口,就把岑凤华问懵了。
    她愣了愣。
    阮司南继续说:“我的这两条腿,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已经废了啊。在对方的眼里,不会让她觉得是累赘吗?”
    岑凤华答不上来。
    阮司南说:“会让她觉得是负担吧?”
    岑凤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最不该说的就是那句“我们阮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当然会有人为了钱,愿意嫁入他们阮家,但阮司南根本不屑于这种交易来的感情。
    正因为后天残缺,他才更加注重精神上的感受。
    岑凤华红了眼睛,不敢再说什么会刺激到他的话。
    而阮司南,轻轻地笑了一下,告诉她:“奶奶,那种为了钱来我们家的女人,我也看不上。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还是不要祸害不相干的人了吧。”
    岑凤华:“……”
    她缓了缓,一口气沉沉的,堵在嗓子眼。
    阮司南不再理睬她,开始重新翻看书页,又恢复成刚才那个安安静静的天使般的模样。
    正巧岑凤华有点不舒服,要去卫生间一趟,可她又不放心把阮司南一个人留在这里,再三纠结下,才和他说:“司南,你在这里挂水,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上个洗手间就回来。”
    阮司南才慢慢抬起头,手指摩挲着书页,说道:“奶奶,你去吧,我这在挂水呢,不可能乱跑的。还是说,你又开始对我不放心了?”
    岑凤华不敢惹怒了他,刚才的情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岑凤华说:“好,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医院里不准大声喧哗,你安静看书就好。”
    她也觉得自己是真的太小题大做了,这几天观察下来,发现阮司南并没有自杀的念头,只要不刺激他的情绪,一切都好商量。
    不曾想到,就在她离开的这短短一会儿功夫里,输液室里会出现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
    张源趁着今天休息,也从家里赶来,看看他们这位多灾多难的组长。
    路上水果店都没开门,因为时间太早了,他只能放弃带水果篮的念头,打算下次补上。
    来前和沈欣媛通过信,知道沈欣媛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张源特地买好早餐,准备带过去给她吃。
    谁想到,沈欣媛也恰好有同样的意思,在店里买了点包子、三明治之类,塞在带来的环保帆布包里。
    两个人定在医院门口集合。
    见到张源以后,沈欣媛加快前行的步伐,扬起手和他问好:“张警官,好久不见了。”
    张曼本来也打算和她一起出来,可临时有其他的工作安排要做,实在分/身乏术,经过沈欣媛的再三保证之下,张曼才勉强同意让她一个人外出。
    沈欣媛出发前,特地翻出之前戴过的那顶棒球帽。
    今天的她,穿的依然很清凉,白色的雪纺纱上衣,下配一条淡蓝色的破洞八分牛仔裤。
    穿着小白鞋,长发披肩。
    那牛仔裤是高腰紧身的款式,显得两条腿特别修长。
    来时阳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芒。
    棒球帽的帽檐遮着她的脸,眉毛以下的部分,拢在一片阴影下,叫人看不清究竟什么表情。
    但是及腰的长发,又柔顺又黑亮。
    从背影看去,每走动一步的时候,发尾都在腰部的位置,轻轻地荡来荡去。
    也因此荡到了不少人的心头。
    一路上走来,张源发现,有不少男人在偷偷摸摸地看沈欣媛。
    当看到她和他打招呼,走到他的身边时,那些男人的神色,好像充满了不屑?
    张源不禁摸一把自己的脸,更是在经过医院的能够反光的玻璃门前,刻意停留几秒钟的时间。
    张源觉得自己虽然不是超级帅,但也不至于太差吧?
    五官周正,看起来正义感很强。
    虽然配沈欣媛,可能确实是委屈了她……
    但真的——没有那么差吧?!
    ……
    沈欣媛倒是习惯了别人投来的目光,只是张曼的嘱咐也很对,她在网络上搜索过沈黛年轻时候的剧照截图,她和年轻时候的沈黛,真的长得太像了。
    当然现在流量鲜肉、花旦横生的年代,很少有人会把重心再放到沈黛的身上。
    只是以防万一,如果被人在医院里认出来,有明星子女这个光环加持,也会有许多人选择慕名前来进行拍照围观。
    沈欣媛把帽子故意压得再低一些,站在张源的身边时,他能看到她白皙皮肤下,一张略软略薄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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