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脸上的汗滴到了脖子根上,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步一步。
    直到最后,殷珩的黑靴榻上最后几级木制台阶,黑色的衣角轻拂,跃入了谢钰的视野里。
    殷珩站在楼梯间,身躯修长英挺,却无端泛着一股仿佛来自修罗场的冷意。
    他抬眼淡淡看向谢钰,道:“谢公子让我好找。”
    谢钰喉咙火烧火燎,干声颤颤道:“你、你想干什么?”
    殷珩看着他,道:“偷贩私盐的事,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谢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心想,不论如何,他也是谢家的儿子,上头还有太后撑着,就算这殷武王再可怕,也不能当下把他怎么样。
    这样自我安慰催眠着,谢钰心里的恐惧还没来得及被压下去,只见殷珩不再多问,他只朝旁边抬了抬手。
    身边的崇咸将一把弓递到他的手上。
    那把弓十分凌厉霸气,谢钰一见,瞳孔为之紧紧一缩。
    他眼睁睁地看着殷珩接过一支箭,搭上弦,然后缓缓拉开。
    弓弦的距离一点一点往外扩,那股势头,渐渐凝聚起来,威不可挡。
    谢钰失声吼道:“你要是敢乱来,我谢家,还有我姑母……”
    然,话还没吼完,突然戛然而止,被一道咻地箭气声所截断。
    随之血沫飞溅,谢钰瞪大了眼眶,看着自己的一只手,竟然被那箭射断了去。
    楼下瞬时响起一片惊叫声。
    因为一只断手倏而从天而降,摔落在大堂上,血迹四溅。
    那手指,还不甘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谢钰反应过来,捂着自己的手臂迭声惨叫。
    殷珩恍若未闻,搭上第二支箭,谢钰冷汗淋漓地望着那对准自己的箭锋,声嘶力竭道:“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只要你把箭放下!”
    疼痛和怎么也捂不住的血让谢钰有些崩溃,他对那逐渐拉满的弓弦和箭头感到恐惧极了,口不择言又道:“私盐是我贩的,是我贩的,我求求你不要再射了!”
    话音儿一落,另一只手从楼上飞了下来,又是惊起一片呼叫。
    谢钰大哭大叫,声音凄厉。
    随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也被那箭射没了,却偏偏他还留有一口气,生生感觉自己的四肢被强行从身体上分离。
    谢钰脸上的痛苦与恨意交织,狰狞扭曲,艰难道:“我姑母是……不会……放过你的……”
    殷珩搭上最后一支箭,神色如常道:“无妨,你叫她来找我,我等着。”
    言罢,箭矢飞出,最后射下了谢钰的头颅。
    头颅从楼上滚出栏杆外,同样摔在楼下大堂地上,摔得个脑浆迸裂。那只没有了四肢和头颅的躯体,有些笨拙地慢一步摔了下来。
    砰地一声,刺目的血水溅开。
    谢钰的管事早就瘫软在了墙角处,被官兵拽起来时还浑身失力,三魂七魄都被吓散了一般。
    ***
    眼下,太后命宫人给孟娬赐座上茶,殿上的气氛依然是和和气气的。
    太后道:“以往哀家希望你常来宫里走动与哀家作伴时,你似乎却不喜欢往哀家这里来。而今哀家不叫你来时,你却又主动地来了。”
    孟娬吃了茶,道:“哪里,臣妇只是怕搅扰了太后。以前臣妇在太后这里住了两日,与太后相处也蛮愉快的,太后忘了么。”
    太后道:“哀家听说你的罪名还未洗脱,殷武王把你从大理寺接出来,你也应避避嫌,不宜四处走动。”
    孟娬颔首道:“臣妇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臣妇听闻太后受了惊吓,故臣妇此来探望太后,愿太后福体安康、福寿绵延。”
    太后面色微微有些不耐,道:“哀家为何受惊,难道王妃不知道吗?”
    孟娬道:“这个臣妇也听说了,这件事王爷确实做得不妥。只是王爷近来为洗脱臣妇的罪名而在外奔波,难免有所疏忽。天气这么热,他派人把太后的人归还时,应该在箱子里放置足够的冰的。”
    太后脸色变了又变:“……”
    孟娬起身,向太后行礼道:“臣妇代王爷向太后赔个不是。”
    随后有太监神色惊惶、跌跌撞撞地跑进殿上来,太后见之不悦,斥道:“何事如此莽莽撞撞的?”
    太监跑到殿首,在太后耳边嘀咕了几句。
    太后两手紧紧抓着椅把,闭眼抽了一口凉气。
    孟娬神色平静地起身道:“看样子太后许是还有事情要处理,臣妇就不打扰了。”
    太后冷不防睁开眼睛,恨恨地看向孟娬,气喘着命令宫人道:“把她给哀家扣起来!”
    孟娬道:“太后这是何意?”
    太后咬牙切齿:“哀家要你为哀家侄儿偿命!”
    孟娬道:“私盐一案还在殷武王手上,臣妇一人是死不足惜,可谢家满门就难说了。”
    太后定定地与孟娬对视,片刻,终于一字一顿道:“让她走。”
    孟娬行了行礼:“太后保重凤体。臣妇告退。”
    孟娬将将抬脚跨出殿门,太后蓦然道:“孟娬,你以为谢家垮了,对殷武王,对你,有什么好处?”
    孟娬身形一顿,抬头看了看远方宫墙外高阔的天,眯着眼道:“确实没好处。太后放心,我家殷武王,办事很有分寸的。要不是太后先失了分寸,想必今日令侄也健健康康的。道路长且远,太后切莫伤心过度。”
    谢家二房的嫡公子谢钰在颜绣阁被殷武王虐杀一事,很快传遍了朝野上下。
    在朝为官的谢家人泪洒朝堂、长跪不起,恳请皇帝严惩殷武王,为谢家做主。
    殷武王这些天都在外面跑,早朝也没上。
    皇帝宣殷武王觐见,殷武王正式将此次私盐一案上呈朝堂。
    盐路所涉及的官员、账簿,还有赃盐等已经全部收缴归案。
    还有谢钰在临死前,也亲口承认他偷贩私盐,当时颜绣阁那么多人,都有耳闻。
    前一刻还哭天抢地的谢家人都不敢吭声了,汗水暗暗湿了衣背。
    皇帝起初一脸震惊,然后看了呈上的罪证后,勃然大怒。
    随即皇帝命大理寺协助殷武王彻查此事,相关人员彻夜严审,一个都不要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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